《墨戎》蓝泉

20、第 20 章

　　意然因麦歆的事和那桩意外，几乎一夜难眠，直到天色初亮才睡稳。
　　起身时发觉已阳光遍室，忙换好衣服去客厅，迎头撞见筱嘉也刚从卧室出来，正在系脖下的纽扣。
　　陈阿姨揶揄筱嘉，“懒虫，你哥哥早就起来锻炼了。”
　　筱嘉朝她挤挤脸，犟道：“光说我，怎么不说意然姐？”
　　“她昨晚被惊吓，没去医院已经算好的了。”
　　筱嘉理亏，只得撒娇扯开话题，“我饿了。”
　　陈阿姨端出两份早点，单独将一只瓷盅放在意然面前。
　　意然打开一舀，满勺都是条索均匀的上等燕窝。
　　筱嘉一瞧见，立刻吃醋地说：“陈阿姨，你偏心得太厉害了。”
　　意然忙将瓷盅推到她面前，“你吃，我喝粥就好。”
　　陈阿姨拦住意然，对筱嘉说：“这是你哥哥的意思，觉得偏心去找你哥哥。”
　　小女生撅起嘴仍旧不高兴，但也不再多言。
　　趁陈阿姨走开，意然把瓷盅放在两人中间，“一起吃。”
　　筱嘉立刻喜逐颜开，执起勺子与意然分享。
　　“意然姐，我从未见他对谁这么用心。”
　　意然浅笑，收拾完餐具上楼找墨戎。

　　他正躺着，由江晨帮他曲腿活动，一双长腿随着江晨的动作上下弯曲，若松开手，那段肢体便毫无生气的摆在床上。
　　与那场尴尬相比，这场景并未叫人感到惊诧，可墨戎见着她，仍有些不知所措，蹙了蹙眉朝她说：“你先去客厅等一等。”
　　意然本想上前一起帮忙，见他这么说，便点了头下来。
　　她不愿他感到拘谨，她懂得平和的相处永远胜过强势的关心。

　　筱嘉正在院子中朝水塘中投着鱼食，几丛滴水观音叶片油绿宽大，叶下数尾鲤鱼簇在一起。
　　她朝意然身后瞧了瞧，问：“我哥还没下来？”
　　“还没有。”
　　“江晨在帮他‘锻炼’？”
　　“对。”
　　筱嘉散掉手里的鱼食，面上有阴郁的神情，“自从受伤，他的性格变了，生活也完全变了。”
　　意然叹气，掬起一些清水替她洗手，轻声安慰：“人生难免有遗憾。”
　　筱嘉凝神想了想，“意然姐，你有遗憾吗？”
　　“当然有，生命越长，遗憾越多。”
　　筱嘉再次沮丧，“那怎么办？”
　　意然怔了怔，她无意对着这未走出校门的孩子说教，于是笑起来，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好好活下去，才能弥补那些遗憾。”
　　筱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脸上又现出明媚的笑意，挽住她坐在台阶上，从手机里翻出照片给她看。
　　那是墨家孩子小时候的旧照，三人由高至矮排列，乍看有着相似的神态，细看却能发现筱嘉的长相与墨戎更像些。
　　那些照片里，起初墨泓书高出墨戎许多，渐渐两人身高齐平，面容从可爱懵懂转为青涩帅气，渐而成熟。
　　“每年春节我们都要一起合照。”筱嘉说。
　　照片在某一年停止。
　　“以前他带着我上学，一路逗我笑，每年生日都是他第一个送我礼物，我不爱吃的菜他都帮我吃完。”
　　意然的视线停在墨戎穿着运动背心，在球场与队友击掌的照片上，同筱嘉一样从心底泛出感伤，他的遗憾比每一个人都来得惨烈悲戚，这样的遗憾该如何弥补，她没法跟墨戎那么平静地总结出来。
　　“出事后，他变得石头人一样，我和大哥向来不亲近，爸爸每天都忙工作，妈妈因为二哥的事患上抑郁症，身体一天差过一天，”筱嘉声音哽咽，“现在那个家冷冰冰的，没人关心我，没人在意我……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家。”
　　这孩子并非顽劣，她暂时还是娇嫩的花朵，尚未有能力处理好家庭变故带来的负面影响。
　　意然大她许多，此刻把她当做妹妹般搂进怀里，在她手机上输入一串号码。
　　“这是我的电话，如果你需要，我来代替你二哥可好？”
　　筱嘉破涕为笑，靠住意然的肩头，“我终于知道二哥为何这么喜欢你。”
　　意然忍住笑，反问：“谁说他喜欢我的？”
　　“不用谁说，我只与你见两次也喜欢上你了。”
　　“喜欢我什么？”意然故意认真地问。
　　筱嘉掰起手指，“漂亮，温柔，以及善解人意。”
　　“话不要说那么早，如果被我发现逃课或考试不过关，我可不会温柔以及善解人意。”
　　两人笑了一阵，筱嘉想了什么般，说：“二哥曾经去过一个地方，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回来后才渐渐愿意与人交流，甚至去公司上班。”
　　“什么地方那么神奇？”
　　“一个与他同名的地方。”
　　意然惊了惊——这问题她曾问过他，他当时否认得坚定。
　　正说着，江晨已至门廊下，说：“在里面都听见你们笑那么大声。”
　　筱嘉站起身，皱眉说：“干嘛偷听。”
　　江晨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怎么敢。”
　　意然留下这对年轻人，自己去二楼寻墨戎。

　　墨戎已重新坐回轮椅，靠着椅背静静喝水，意然看住他的侧影，默默想着他为何要否认去过墨戎苗寨，其实这算不上大事，除非其中藏着因由。
　　墨戎已注意到她在门外，忙唤她进去。
　　她心里有小小纠葛，脚步不似之前那么轻快。
　　他蹙蹙眉，伸过手拉住她的臂，将她靠近自己，扶住她的肩说：“让我看看。”
　　她脖间的肿痕已消散平复，只有些淡红的擦伤，看上去已不那么骇人。
　　“真的消了。”
　　她触到他的目光，立刻又收了回去，“说了会好的。”
　　他又仔细看了她的手臂，目光回转到她脸上，担忧地问：“昨晚睡得不好？”
　　“还好。”
　　“黑眼圈有些重……”
　　意然话到嘴旁又咽下，淡淡笑起来，“吃燕窝可以补回来吗？”
　　他紧握她的手，“只要你愿意，天天请陈阿姨煲给你。”
　　他认真的样子让她感到一阵暖意。

　　“我做的那份员工外训的计划你还没看。”
　　“我看了。”
　　“看过了？”意然昂起头，小声说：“我以为你没看。”
　　“那是你辛苦写出来的，每一个字我都认真看过。”
　　职场中被管理层敷衍以待的那种失落意然最懂，墨戎这短短的话，是最好的尊重。
　　“有考虑不周的地方吗？”
　　“写得很好，我没有什么更好的建议。”
　　“你也一起去。”
　　“我？”他迟疑，那些生活里繁复而不为人知的细节一幕幕出现。
　　意然顾念他的感受，忙说：“要是忙便先忙你的。”
　　“好。”

　　他笑，将她用力拥了拥，问：“昨天那朋友很久没见过？”
　　意然呼出一口气，将麦歆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他。
　　“她现在等同于失联，还与抢劫你的人在一起，这样的处境真叫人不放心。”
　　他一语中的，钱财被骗是小事，作为同学和朋友，她们一路陪伴，意然只有满心担忧。
　　“等我拿到车打算去她家中看看，她家里一定乱作一堆……”
　　墨戎立刻紧张，“你与人相撞？严不严重？”
　　“小刮擦而已，已经送去车行修理，明日就可取回。”
　　他沉下目光，郁郁地说：“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事，那几日我只顾着自己。”他抬起头，满面歉意，“意然，对不起。”
　　意然将手贴向他微暖的胸膛，“不用，你答应我，以后不再那般躲着我就好。”
　　前路弥漫着浓雾，遮住方向，他只身一人走着，辛苦又迷茫。
　　她的出现，似一束光芒指引着方向，他想追随那道光，即便是这样的身体。
　　他些微地颤了颤，忽笑出来，将她揽入怀里，终说出那句允诺。

　　忽听筱嘉在楼下唤他们。
　　江晨砍下一棵竹子，按陈阿姨的要求锯成一截截竹筒。
　　“陈阿姨说竹筒蒸饭格外香。”筱嘉递过一只给意然看。
　　那竹子蕴着特有的清香，盛入大米置于蒸锅，香气便会随着蒸汽包裹在米饭上，那清新可口的味道，意然在苗乡已品尝过。
　　或许只是巧合吧，意然在心里暗自想着。
　　剩下的竹节依旧青翠好看，意然自语，“丢了可惜，还能做什么用吗？”
　　筱嘉听闻，一时来了主意，“留下来做笔筒也挺好的。”
　　江晨逗她，“你有多少笔要放？”
　　筱嘉气恼，“那你倒说说还能做什么？”
　　江晨忙附和，“你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意然在一旁笑着，他喜欢她，所以处处包容她，愿他能寻到机会向她表白吐露这份感情。
　　院外有人到访，陈阿姨忙去开了门。
　　墨泓书站在门外，从头发到衣着，无不妥帖周全，却透着一股不太合群的意味。
　　“小戎，我有事需要和你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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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