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戎》蓝泉

1、第 1 章

　　直到见到墨戎，成意然终于明白为何要大费周章搬来这栋新楼——再富丽堂皇的建筑，没有那些无障碍设施，对于需要用轮椅代步的人而言全然没有意义。
　　吴文波毕恭毕敬，满脸堆笑将他引入，又向成意然介绍道：“这位是集团企管中心的墨总，集□□他来驻点指导工作，意然，你作为子公司企管部负责人，以后工作上要多听取墨总的意见和建议，多跟着墨总学习，把墨总多年的经验运用到你的实践中去。”
　　显然，这恭维的话并无作用，轮椅上的男人依旧面无表情，打量了一眼成意然，甚至连右手的手套都未脱下就直接朝她伸出手，冷声道：“我是墨戎。”
　　他虽没有脱下手套，成意然也没迟疑，礼貌地伸手与他交握。
　　她原以为那是轮椅人士保护手指的普通手套，直到握住他的手时才察觉异样，成意然有些愕然，仍不动声色收回手臂，说：“墨总您好，我是联创公司原行政部经理成意然，成长的成……”
　　他收回手打断她：“‘春意盎然’。”
　　成意然噤声，他看过人事资料，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她没想到他会用那四个字来表达她的名字。
　　成意然礼貌的笑了笑，接着与他相隔了一小段距离在前带路，他身后有随行的司机，推着他经过前台和办公区域时，成意然停顿片刻，将他简单介绍给同事，同事们皆起立打招呼，待他们离开后，才小声议论着这个着黑色西装不苟言笑的清俊男人。

　　联创是一家本地小型贸易公司，老吴有些人脉和关系，公司得以获得许多政府项目，原本运营还算良好，可是近几年政策和市场相继变化，不论是供货还是结款均遇到很多问题，资金越摊越薄，眼看资金链快要断裂，三个月前正好遇上启东集团伸来的橄榄枝，愿意收购注资，老吴与股东几番考虑，最终同意了下来，谁知原有的几位股东见势转让了股权，如今就剩下老吴一人。
　　不知前路吉凶，成意然本也打算离职，可现实无情，四年前她痛下决心离婚后便一直单身，纵然有能力有经验，职场对三十岁未婚育的女人并不友好，加之老吴的劝说，所以决定先留下来。

　　成意然知道除了老吴，墨戎几乎就是她顶头上司，将他引进办公室后，拿出手册与笔，打算记录他的安排，谁知他只让她照常工作，并无任何差遣。
　　一晃过去一周，墨戎拢共随机来了公司一两次，且只是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离开，成意然完全搞不清他的套路，找到老吴问情况。

　　老吴优哉游哉泡了茶，叫她不用那么积极，工作按之前的方法去做就好。
　　见成意然不明，老吴起身关了门，压低声音说：“我也是刚知道，这位墨总是启东集团二太子，几年前出了意外，伤得挺厉害的，”老吴用手在胸下比划了一下，“听说从这以下都没有知觉了，不能动的，就是俗称的截瘫。”
　　成意然扭住手指，轻声问：“这么严重……怎么出的意外？”
　　老吴摇摇头：“这个事他们家是封锁消息了的，外面的人都不知道，不过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事，不然干嘛不能说出来呢。”
　　“后来呢？”
　　“后来他家里怕他闲得荒废了，安排他去集团工作，没有作为、不求上进那些就不说了，听说他居然处处与他哥哥墨鸿书作对，影响特别不好，可能他家里觉得他一个残废也干不了什么，就找了我们公司，纯属陪太子读书，所以那些事你都不要太紧张，他安排了你就去做，没安排你也不用太积极。”
　　原来，启东集团注资不是求取商业利益，不过是找个去处打发他罢了，成意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豪门大户的人情竟如此现实，简直凉薄如水。
　　老吴端了杯茶深思了片刻，说：“不过他到底是二太子，又是从外地来的，眼下正好快端午了，你代表公司去他家，请教工作也好，探望探望也好，走个形式给墨家人看看总归不会错。”

　　成意然开车找到城西湿地公园旁那片住宅，这里单门独院，嘉树成荫，满眼葱郁，连空气都比闹市好许多。
　　她按老吴给的地址逐栋找去，终于找到那栋黛瓦白壁的小别墅。
　　成意然见小院被一道雕花灰砖墙围着，几丛翠竹的枝叶如同瀑布般从墙头溢了出去，心下觉得喜欢，于是按了门铃，边等边欣赏。
　　见许久没人开门，她刚想离去，不料一辆白色的小车急停在她面前，成意然连忙后退了几步，不小心崴着了脚踝。
　　车上下来一位年轻时髦的女子，鄙夷地看着她，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
　　她开车这么不小心，还态度傲慢，成意然忍痛撑着墙壁，有些愤慨，正准备责怪几句，门已打开，正是墨戎。

　　他穿着黑色的睡衣，一条米色毯子凌乱地搭在双腿上，额前的发微微翘起，下巴上有青青的胡茬，将衬得他有些憔悴，与那日西装革履的样子相去甚远。
　　他见到她们有些意外，但很快又神情淡淡。
　　那个年轻女子径直从他身旁走进院子，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那女子多少和他有些关系，成意然决定得理饶人，压下刚刚的事，礼数周全地与墨戎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老吴教的客套话，又递上礼品，见墨戎神情冷淡，并无让她进去的意思，便告辞离去，刚抬起脚，只觉脚腕刺心的疼痛，成意然咬紧了牙，还是走得一瘸一拐，身后有人唤住她，“成小姐，我有事找你。”
　　成意然跟在他后面，绕过影壁，穿过小院。
　　原来小院的偏角里还有泓碧流透过假山淌入下面一口小巧玲珑的水塘，塘内浮着几朵睡莲及莲叶。
　　或许那叶下还躲着几尾小鱼，成意然想着，忽见墨戎右手未带那只手套，手指苍白变形，不着力搭着，他只能靠着掌根的力量向前拨动着轮圈。
　　那日他的右手搁在她的掌间，软得如同一团棉，见他推上缓坡时有些吃力，成意然莫名有些心酸，便在他后面替他助了些力气。
　　他既无感谢也不拒绝，神情木然地领着她进到房内，要她坐去沙发。

　　那年轻女子此时不知在哪里，墨戎似乎也毫不在意，兀自去厨房取了保鲜袋，盛了些冰块，又转回她面前递给她，“敷脚踝。”
　　成意然谢过他，接过冰块贴住脚踝。
　　他刚刚做那些时，一直用的左手，右手手指不能灵活的开合，只能帮着扶一扶。

　　大门敞开着，隐约听得见院内汩汩流水的声音。
　　客厅内无第三人，他又不说话，成意然觉得尴尬，便放下冰块，拿出纸笔打算与他谈谈工作，刚一张口就被他不由分说地打断，“等会再说。”
　　成意然只好又垂下头认真拿冰块敷着发肿的脚踝。

　　有人从外进来，走在前面的年轻人正是墨戎的司机江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成意然不认得的妇人。
　　那妇人见了成意然，神情有些起伏，看了看墨戎，见墨戎神色安然，便没说什么，笑笑走开了。
　　“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江晨问。
　　成意然刚想解释，墨戎已先开口说：“是筱嘉，她开车太鲁莽了。”
　　他口里所说筱嘉应该是刚才那个女子，成意然不想找麻烦，忙摆摆手道：“是我自己不当心……江晨，公司同事通常叫我意然或者然姐，我年龄比你大，你也叫我然姐吧。”
　　江晨点点头，又掩不住欣喜，“筱嘉来了？”
　　话音才落，那名被称作筱嘉的女子已从楼上走了下来，边笑边嗔怪：“你跑哪去了？”
　　“我和陈阿姨采购去了，不是快过端午了吗，她说要给我们俩做好吃……你来很久了吗？来之前怎么不打个电话……”
　　江晨有些脸红，又有些局促，成意然笑了，她敢笃定，那女子是他梦中女神。
　　筱嘉抛给他车钥匙，吩咐到：“别说那么多了，后备箱的东西是我妈准备的，去拿出来。”

　　待两个年轻人离开，墨戎又撑了撑身子，清咳了两声，说：“集团评估过现在你们用的ERP，同意你们继续使用，但财务软件必须与集团一致，下周集团会派人来对接。制度合同的文本我稍后发给你，你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调整的，调整完先试行两个月。另外，准备最新的固定资产的报表和自有租赁物业报表。”
　　成意然点头，迅速地在手册上记录下来，“报表也是下周给您吗？”
　　“尽快就好，”墨戎说完，看向在她的脚踝时，目光有些闪烁，似是思忖了许久，才锁着眉头说：“成小姐……你今天特意过来一趟，我妹妹却害得你受伤，真的很对不起，回去如有就医，费用请直接告诉江晨，他会处理的……筱嘉这里，等会我会说她，也会跟家里大人说，把她的车收回去，只是……她年纪小，女孩子面子薄……能不能请你看在我的份上，等会出去见着她，不要与她计较？”
　　他平时惜字如金，除了刚刚交代工作的事，还是第一次跟她讲那么长一段话。
　　位千金不好惹，尽管墨戎如此说，成意然自知担不起，忙摇头说：“墨总您严重了，只不过是轻微的扭到，您不用说她了……那个，好像要下雨了，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轻轻点头，撑了撑身子，也不送她，兀自滑去了客厅角落的电梯。

　　刚刚晴空万里的天空此时乌云密布。
　　成意然驰上住宅外那平整的马路时，雨点已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雨太大了，她只得顶风冒雨慢慢开着，可噼噼作响的雨声和来来回回的雨刮器让她有些心绪不宁。
　　她干脆打了转向灯，将车停在路边待雨势小了些才发动引擎继续赶路。

　　临睡前，雨已彻底停下来。
　　成意然靠在床头熄了灯光，躺下时她感到疼，她无法确定，那一瞬的疼痛是来自脚踝，还是那个轮椅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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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礼物（后面有构思但还没写，先收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