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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辞官 ...

  •   朝朝一个头两个大。赵韧那厮不是好东西,步步紧逼,无所不用其极,祖父不归顺他只怕不成;可她也从没想过要背信弃义,和赵旦退亲。

      信义二字是花家立家之本,不能因她令花氏一族蒙羞。

      显然,她的答案祖父祖母都不会满意。

      头痛之际,她的腹中忽然发出咕咕的声音。

      花羡和俞太夫人都看了过来,朝朝如蒙大赦,可怜兮兮地道:“我饿了。”白天一整天都在担心忧急,没吃下什么东西,又进宫折腾了一番,怎能不饿?

      双方终于偃旗息鼓。

      俞太夫人气呼呼地带着朝朝出了东暖阁,吩咐小厨房给朝朝准备宵夜。

      朝朝头痛欲裂,祖母的脾气老而弥辣,祖父又是个固执的,两人各有立场,便是她也不知该如何调和了。

      她精疲力尽,回到漱玉馆,几乎一沾枕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笼烟焦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姑娘,快醒醒,大人病倒了。”

      祖父病得很重。

      诱因是件不大不小的事。

      朝朝的一个族妹,在丞相府寄居了三年的花柔,闹着要回家。

      花家人口简单。花羡不喜纳妾蓄婢,和俞太夫人仅得一子,即朝朝早亡的父亲花惜之。花惜之一生没有出仕,全身心扑在梧山书院上,和朝朝的母亲和离后,再未娶妻,膝下只有朝朝一个女儿。

      四年前,花惜之积劳成疾,英年早逝。花羡和俞太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肝肠寸断。花家后继无人,花羡做主,为撒手人寰的儿子过继了三房的次子花知辰,延续长房的香火。

      如今,花知辰在梧山书院读书,准备科举,留下妻子罗氏和三岁的长子峻哥儿,刚满两个月的女儿莹姐儿在家。又因他的请求,俞太夫人命人将他的胞妹,三房不受重视的女儿花柔以给朝朝作伴的名义,接到相府。

      相府家大业大,看在嗣孙的面上,多养一个吃闲饭的小姑娘并不在乎。花柔又生得容貌清丽,性子也乖巧,到相府后,很快讨得了俞太夫人和朝朝嫂嫂罗氏的欢心,立稳了跟脚。

      她这次要回去,明面上的理由是她的母亲,花家三房的太太王氏要为她说亲。可实际上明眼人都清楚,她是看相府势头不好,要回去避风头。

      小姑娘胆子小,兵围相府那日受了惊吓,又原本不算相府的人,担心无故受牵连,想要离开也算情有可原。

      结果不知她是害怕一个人这么做太难看,还是别的原因,撺掇了罗氏,也哭着喊着要带两个孩子回娘家躲一躲。

      这样一来,顿时闹得人心惶惶,很快就有签了活契的家人仆妇开始请辞。

      俞太夫人好不容易弹压住下人,稳住形势,被她们一闹,功败垂成,气得头风病都犯了。

      花柔且不说,别人家的女儿终归养不熟,罗氏却是实在糊涂。相府真要出事,身为孙媳妇,她能跑到哪里去?她现在搞临阵逃脱这一出,除了暴露她的愚蠢和短视,让相府颜面扫地,没有其它任何作用。

      这样的人,以后怎么做当家主母?

      俞太夫人想想就恨。到底是商人之女,行事上不了台面。

      当初朝朝的父亲身故无子,他们权衡利弊,决定过继花知辰。麻烦的是,花知辰当时已定了亲,定的就是这个商户之女罗氏。

      俞太夫人对这个孙媳妇是极不满意的:商户之女,怎么配得上相府的继承人?但花羡说,婚事已定,不能背信弃义,花知辰也不同意退亲,她拗不过他们,只得捏着鼻子把这个孙媳妇迎进家门,尽力教导。

      可罗氏不识字,自小的见识眼界更是有限,又在商人之家惯了唯利是图,踩高捧低那一套,她再如何悉心教导,终究是只能学个皮毛。

      她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为着花羡那套迂腐的想法,维护所谓的文人清名让步,闹得现在后患无穷。虚名累人,如今,花羡还要用这一套来祸害她的朝朝。

      她越想越恼,怒气冲冲地去找花羡。老两口又口角起来。俞太夫人说话不留情面,字字诛心,吵到最后,花羡气得眼歪嘴斜,浑身哆嗦,直接倒了下去。

      俞太夫人吓得魂飞魄散。

      大夫诊断下来,说是小中风。还好发现得早,没有大碍。

      大夫开了方子,又交代了一大堆注意事项:不可受气,不能激动,饮食清淡,不可受累,不可劳心。否则,再次发作,就没那么简单了。

      花羡恢复意识后,命幕僚帮他写了第二封辞呈,以病乞骸骨。

      这一次,俞太夫人不敢吵也不敢反对,在背地里悄悄抹泪。

      儿子去得早,朝朝是老两口唯一的血脉,她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可丈夫的命也不能不顾。两人虽然吵吵嚷嚷了一辈子,感情却一直很好。手心手背都是肉,割哪一块都疼,她总不能为了孙女的前途逼死丈夫?

      朝朝比她想得开,拉着她的手温言劝慰:“祖父的身子要紧。他辛苦了一辈子,能好好歇歇也好。何况,祖母从前不是一直担心我嫁入皇家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吗?阿旦被贬为庶人,以后,我和他做一对普通的夫妇,岂不正好?”

      俞太夫人眼泪扑簌簌流下:她的傻朝朝,从古至今,被废的太子又有几个能善终?就怕想做一对普通的夫妇也不可得。

      她知道孙女儿是在安慰自己,可望着朝朝乖巧可人的模样,她怎么也说不出煞风景的话来。日子再难也要过下去。事已至此,与其整日担惊受怕,还不如这样乐观一点好。

      她捧在手心的宝贝,怎么就落到了这个地步?

      简先生带着宫里的太医来过后,新帝的旨意很快下达,准了花羡辞去尚书右仆射之职,卸下丞相之责,另保留太子太师之衔,带俸荣养。又诏令花羡举荐可用之人。

      朝朝知道旨意时暗中把赵韧骂了八百遍,这人还真是黑心黑肺黑肚肠,祖父都这样了,他想着的还是要把祖父的所有价值都压榨出来!

      围府的士兵撤去,花家正式从大安的权力中心退了下来。

      昔日风光无限的相府门户紧闭,冷冷清清。半日闲堂前的杏树吐了芽,结了花苞,东墙处,一大丛迎春花开得娇艳。

      这里是花羡外院的书房,从前总是人来人往,门庭若市,自从新帝登基,一下子冷落了下来。

      俞太夫人在方妈妈的搀扶下走进月亮门,便看到窗户大开的书房中,花羡竹簪束发,道袍宽松,正带着朝朝收拾他珍藏的书卷。

      花羡恢复得不错,只是行动间到底不复从前的利落。

      “祖父,这本书似乎有意思得很。”

      “这本《四海集注》是前朝的孤本,编纂者原是海上的行商,记录了大安从北到南沿海的风貌。你喜欢的话就拿去看。正好祖父闲下来了,趁你没出嫁,可以带你去海边亲眼看一看,是否如书中所述。”

      平静的语声响起,微风吹动花羡雪白的须发,晨光中,他神情恬淡,语气舒缓,仿佛全不受病痛与近日风波影响。

      方妈妈抬手抹了抹湿润的眼角,笑着对俞太夫人道:“太夫人,看来我们是白担心了。我就说,这么些年,大人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过,怎么会轻易倒下?”

      俞太夫人却望着朝朝岁月静好的模样,心头酸楚。

      这几日,花家风雨飘摇,太子倒台,花羡辞官,罗氏和花柔都跑了。她的朝朝,平时那样娇贵的一个人,却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陪在他们老两口身边,言笑晏晏,安之若素,倒显得她的担忧恐惧反应过度似的。

      可是,即将嫁给废太子的朝朝,前路明明已一片黑暗。

      他们老两口也就罢了。朝朝还那么年轻。她怎么甘心,从小就风光无限,众星捧月的孙女落得这样的下场?可她也不能再刺激花羡。

      俞太夫人叹了口气,见两人讨论得认真,没有发现她,对方妈妈道:“走吧。”并不打算打扰两人。

      风雨欲来,大厦将倾,整个花家人心惶惶,祖孙俩这样能得清静片刻也好。孙女儿的未来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她得仔细想想。

      刚刚走出几步,小厮匆匆进来禀道:“太夫人,宫里来旨意了。”

      *

      朝朝一直到打扮整齐,坐到轿上,都没想明白:新帝即位,宫中大宴群臣,把她这个前丞相的孙女,废太子的未婚妻请过去做什么?

      用花家和太子的失败反衬新帝的成功吗?

      朝朝想起自己问祖父,祖父思索片刻,叹息一声,交了一件信物给她。

      朝朝看去,却是半块玉符,上面有半朵牡丹的图案。

      朝朝讶异:“这是什么?”

      花羡道:“与宫中线人联系的信物。太上皇父子搬入安德殿已久,不知境况如何。以后你也要嫁到那里的,既然入宫,凭此信物悄悄联系延和宫内侍殿头田豹田公公,让他帮忙打听照拂。”

      朝朝正担心赵旦那边的情况,收下信物应了。

      正要离开,花羡又叫住她:“朝朝。”朝朝等他下文却又没有了,顿了顿,嘱咐道,“一切小心。”

      朝朝笑着应了。

      不用祖父提醒,朝朝也清楚自己的处境。从前自己是准太子妃,京城贵女之首,暗中多少人眼睛红得滴出血来,如今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不知多少人想趁机踩一脚。

      思绪飘散之际,轿子忽然停了下来。朝朝正当奇怪,浣纱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姑娘,前面是窦家的车。”

      朝朝掀帘看去,果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枢密副使窦家的二姑娘窦瑾掀了车窗帘,正对她招手。

      这可实在是巧了。

      窦瑾是朝朝最好的朋友。两人都是京城贵女中最顶尖的那一拨,打小相识,性格却南辕北辙,一开始难免彼此看不顺眼。窦瑾看不惯朝朝样样讲究的娇贵模样,朝朝也看不上窦瑾整日舞刀弄棒,比男孩子还野。

      两人的交情建立于五年前的一次赛马。

      朝朝当年是典型的贵女做派,喜欢骑马玩乐,骑术精绝,窦瑾更是弓马娴熟,两人同场遇到,一下子别上了苗头。同行的其他小娘子被远远甩在身后。最后,窦瑾技高一筹,领先半个身位到达终点。

      还没来得及高兴,一条花蟒从树上倒挂而下,对着她嘶嘶吐信。敢拳打猛虎,脚踢饿狼的窦瑾唯独对蛇这种软体动物恐惧之极,吓得浑身僵硬,连叫都叫不出了。

      千钧一发之际,朝朝赶到,摘下佩剑,连剑带鞘狠狠一抽,一下子将花蟒拍开。

      花蟒被拍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朝朝捡起一块石头,一连几下,将花蟒砸得死得不能再死。

      窦瑾目瞪口呆,再没有想到,看着软绵绵、娇滴滴的花朝竟有这么彪悍的一面。

      朝朝却是看着手上沾到的石头上的泥污一脸嫌弃,一边拿出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手,一边若无其事地问窦瑾要不要吃蛇羹。

      窦瑾望着脑袋稀巴烂的可怜花蟒,头皮发麻。生平第一次,对这个看上去娇娇嫩嫩的小姑娘起了敬畏之心。

      自那以后,窦瑾就成了朝朝的铁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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