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柰》昭二十

67、第 67 章

　　这些事情并没有纠缠得太久，因为那从来默默无闻的宁王殿下一朝得势，便再不是以往的孤僻形象，事情的发展甚至于脱离了阮思存的掌控。
　　景仁二十七年，明帝在宫中突然病逝，宁王作为明帝生前唯一一个还算看得重的皇子，踩着一直被囚的太子，以及失势的成王，登上了大位，改年号为平祯。
　　新帝刚上位，一道诛杀令下至了定原唐家，以毒害先帝之名，灭唐家九族，后贬原太子、成王，整顿朝纲，肃清国事。
　　瞧着倒是没什么不妥的，这样过了一年多，小白御史白晏因新帝过分责罚身边掌灯太监，劝谏之中重提当时灭唐一案，新帝大怒，当即命人打了白晏五十大板，打得他一个文弱书生奄奄一息。
　　之后，新帝在此路上一去不还，朝中众多大臣稍与他争辨不合，即刻被下狱或斩杀，阮思存数次劝谏，不得，甚一度赋闲于府。
　　时日愈久，朝中人心变祚，四野惶惶，阮思存拦不住了，谁也拦不住了。
　　宁侯率先起兵，抢占澜云六州，许侯随后而起，国内动荡，而西北单良一族也领着强兵浩荡而至。
　　大宣在战火纷飞中迎来了灭亡，他和她，也迎来了结局。

　　——

　　秋深，校场上风刮得尤其的狠，场上将士们即将出征，他们即将离开自己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跟着他们的主将，去将这一场盛大的，在预料之中的战祸平息。
　　副将从另一旁大步走过来，朝高台上点完兵的素卿卿抱拳行了礼，“将军，太尉、夏将军已出发西北。”
　　“嗯。”
　　素卿卿望着场下密密麻麻的人，心中郁郁。
　　她明白的很，当年受封的诸侯，即便当时没有反叛之心，但内心里也期冀着后世踩着自己的功勋基业君临天下。
　　唯一没有接受册封的素家成了绊脚石，他们的存在，成了时时提醒诸侯的牌令，仿佛在说，我等忠心为国，万世不变，我素家如此，尔等亦需如此。
　　所以素家遭到了灭门。
　　诸侯不想再忠于这个缥缈的社稷，他们想成就属于自己的社稷。
　　后来再见到百里临川，素卿卿一直想问，他是否如同这般想。春花盛宴以后，百里临川离京前，她与他真真正正的深谈过此事。
　　那一日她去同云劫告别，大家伙都在，临别的时候，下起了雨，她与百里临川想摸走容珏的玉石，被困在了容珏房里，于是她便真心实意的问了他。
　　“你想不想要这天下？”
　　窗外雨势渐大，竹叶沙沙作响，素卿卿几乎听不见他说的话了，可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百里临川背对着她说，“你既问出口，就已确定我心中所想了，不是吗？”
　　她问出口，也不过是求他一个态度罢了，他想要天下，而她喜欢的人要守护这个社稷，他们终有一日会兵戈相向，但她无法左右他的思想，就像他当初无法将她带回云州，只求有一日战场上碰见，不至于如此惶然无措。
　　可能他也觉得有些残忍罢，他又道，“阿卿，你若还愿意回云州，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还是朋友。”
　　素卿卿走到门口，雨丝飘进走廊，她看着它们落下，成了地上不可辨湿漉漉的一片，“说实话，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们素家的人，个个都死心眼的很，你们祖先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分封，荣享富贵，我的祖先偏偏要守在帝王身边，作到今日，只剩我一个，而我也如此，认定的人，就要一直守下去。”
　　她笑了笑，“你自来抢，只要他说还想要守着，我便会替他守，不论最后结局如何。”
　　百里临川默了默，“就如那天你在御花园所见，我父亲至今没有任何动作，是因为我母亲说:只要明帝还在位一日，便不许他抢。我们都不知道明帝能活到什么时候，但你记得，只要他死，我就会来。”
　　短短几句，又是许多风月旧事的纠葛，素卿卿闻言点了点头，“好。”
　　想了想，她敛了笑意，极是认真，“但不管你我怎样，瞒着阿惜。”
　　林惜这个人啊，若是知道他们俩在战场上如何厮杀，她该会受不住，不知又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百里临川走了，素卿卿在门口又站了一阵儿，容珏踱着步从走廊另一头走近，雨沾湿了他的大半衣摆，他像是听了许久。
　　素卿卿回头看着他，半晌，“阿珏，走吧，万事落定前不要回来了。”
　　容珏也看着她，叹息，“我去哪儿？”
　　“去任何你想去而没去过的地方。”
　　只是，千万不要回来了，不要看到他们兵戈相向的模样，就好像，大家还是在榕树下乘凉，偶尔插科打诨、嬉嬉闹闹的伙伴……
　　后来这几年，容珏好似，便真的没有再回来了……
　　云燕锦书里，鲜少他的音讯。

　　“将军？”
　　江亭晚见她出了神，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咱们也该出发了。”
　　素卿卿回神，握紧手中的翠微剑，他们已经说好了的，哪怕这次便遇上。
　　她举起剑，想要高喊一声“众将听令”，但话还没出口，胸口跳动着的那颗心脏，骤然剧痛了一下，继而在她没反应过来之时，四肢百骸如万虫撕咬一般，剧烈而密集的疼痛起来。
　　她咬住牙没出声，心脏又拉扯着发疼，她从高台上滚了下来。
　　四周惊呼声一片，人群涌动，江亭晚三两步从台上跃下，素卿卿匍匐在地，紧紧咬着牙，面色惨白。
　　“将军！？你怎么了？”
　　“将军！”
　　江亭晚扶起她，她没忍住，吐出一口黑血，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虫子，好多虫子在咬她，黑的，红的……怎么办？勉哥！思存……
　　救……命……啊……
　　“呼……”
　　“将军？将军……相爷你快看，将军她……”
　　“大夫……”
　　素卿卿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只模模糊糊看到白色的账幔，和碧绿色转眼便过的衣摆。
　　在府上……
　　身边人声叽叽喳喳，好吵，她努力睁眼要去看清来人，但眼前一片血红，影影绰绰只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伸手，便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
　　他语气慌乱，“徐大人，到底怎么样？”
　　另一道老迈的男声，“这、这……微臣……”
　　她勉强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江亭晚……贲……州……”
　　但身上又一阵阵剧痛起来，她能感觉有人在她头顶扎入一根针，又一根……
　　江亭晚去贲州了没有？谁去堵住宁侯？前方局势怎么样了？她怎么了？她怎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