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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   素卿卿不信佛,人死万事休,生前的爱、恨、放不下的、完不成的,咽气以后都会消散。
      阿碧信佛,人世间一切不可解释的,在佛这里都会有答案,前世积善因,后世得善果。
      许京城外有一座寺庙,称妙音寺,位于高崖之上,路途虽远,信徒实多。七月的天热得人头顶要冒烟,素卿卿领着阿碧十步一歇,流了一身的汗,才堪堪爬上了三千阶梯,到了妙音寺的门口。
      但山上树木成荫,甚是凉快,素卿卿与阿碧坐在阶梯上听着各色鸟鸣,素卿卿突然道,“阿碧,我同思存说,让你回相府吧?”
      阿碧一愣,却是说不出话来,“将军……你……”
      “其实老早之前,思存便向我提过,让你回到相府比较合适,我那时觉得自己孤苦伶仃,只有你这么一个了,不愿让你回去……”
      可素卿卿左思右想了很久 ,又觉得自己过于自私,人伦天常,到了这个年纪,大家都应该往后面走了,像林惜一般,为人妇为人母,她自己是不行了,但阿碧实不该。
      阿碧望着素卿卿的侧脸,心中酸涩,“那将军现在是觉得……并不是非阿碧不可了么?”
      素卿卿没有看她,她的目光望着树梢,又似望着树叶间隙后的蓝天,认真道,“阿碧自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但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替我料理府宅,我什么也没有给你,我不想还拖累你下半生的幸福。”
      “照顾将军起居就是阿碧的幸福啊……”
      阿碧低下头,轻声说着,泪水顺着她圆圆的下巴滴在石阶上,一时间又被蒸发。
      感觉自己的脑袋被轻轻揉了揉,阿碧的眼泪更汹涌了。
      “傻丫头,你该嫁人了……”素卿卿笑着,“我知道你喜欢润声,待你回到相府,我就让他给你下聘,娶你过门。”
      “可我……”阿碧抬头望她,泪眼朦胧,“可我还是想留在将军府里,将军在府上,我便服侍着将军,将军不在府上,我便替将军守着家。”
      “而且,润声哥哥他……不一定便愿意娶我……”
      素卿卿忍不住笑了起来,润声他巴不得呢,怎么会不乐意呢?真是个傻丫头!
      可她的笑容又逐渐暗淡,她早就没有家了,没有父母的孩子,哪里有家呢?
      替阿碧擦干了泪水,素卿卿温柔笑道,“他若不愿,我今日也不会提此事,阿碧啊,就请你替我好好的嫁人,好好的,安稳的过完下半辈子吧。”
      阿碧的泪水刚断了又续,怎么也擦不完,妙音寺里钟声威严,回荡在山间绝壁。
      树影婆娑,另有两位公子从寺里走出来,身姿不凡。
      “去吧,你们俩到里头拜一拜佛祖,上一上香,也算是告诉你们各自的父母长辈一声。”
      润声牵着阿碧走了,素卿卿直望着他俩跨进了门内,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觉欣慰,又觉怅然。
      “怎么突然着急起阿碧的婚事来了?”
      素卿卿不知往何处瞥了一眼,取笑道,“这不是怕寒光兄说我同阿碧与他那位老情人一样,都是骗人感情的坏人么。”
      树梢里远远传来一声冷哼,与鸟鸣同在。
      阮思存笑着,与素卿卿慢慢踱步进了妙音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而已,只有他自己眼瞎。”
      他二人已经走远,也不知树上那位有没有听到,若是听了,又免不了勾起一番伤情旧事。
      七月酷暑,来妙音寺里的香客寥寥可数,素卿卿偷偷觑了一眼阮思存,但见他面色如常,猜想他们早便来了,也不知道呆了多久,顿时为自己方才走到半道想原路返回的自己感到惭愧。
      “你做什么这么心虚的看我?”
      “心虚?没有心虚啊……”素卿卿干笑,“公子借个帕子可好?”
      阮思存:“……”
      无语凝噎片刻,阮思存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她,“你自己的呢?”
      “我没有帕子啊!我从来不用的,流血了就舔一舔,好得还快哩!”
      素卿卿没心没肺的恶心他,被他用折扇敲了好几下。
      两人一路从前院、佛堂过去,不自觉走到了禅堂后头。禅堂后头有一小方庭院,有一株百年老树盘着山壁怪石而生,却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再往外便是万丈悬崖了。
      一白眉老僧静坐树下,旁边立着一个侍奉的童子,瞧见他二人来,那童子回过身来行了一礼,阮思存与素卿卿也点头回礼,这便各自走动了。
      老僧并不理会他们,只静静冥想,浸在佛法之中。
      “那似乎是鬼泣峡。”
      阮思存顺着她的手定睛看了一看,点头,“是。”
      “去年我特意去巡视过一趟,地势险恶之极,当之不愧“鬼泣”二字了,白日黑夜一样阴暗,几乎是瞧不见周遭的事物的。”
      “你可得出什么道道来了?”
      “遗憾。”素卿卿摊手,“若要得出鬼泣峡全貌图,还真得靠后人不懈努力了。日后与宁侯打起来,若想大胜还是得将他堵在鬼泣峡以外,不然胜算难测。”
      正说着,素卿卿余光扫到一个小小的东西从树上掉下来,一挥手接住了。
      是只未长毛发的雏鸟。
      那雏鸟在她手中挣扎着、叫喊着,软软的双腿怎么也站不起来。
      素卿卿盯着它笑,“毛都没长全就想着飞?不自量力。”
      阮思存看了看那雏鸟,又看了看挑眉一脸嫌弃的人儿,无奈道,“人已经很惨啦,你还说风凉话,快放回去。”
      素卿卿无可置否,抬头望了望树梢,找到鸟巢的位置,凭风一跃而上,衣袂翻飞,一眨眼便踩着树干将那雏鸟轻轻放了回去,又一眨眼落在阮思存身旁。
      轻轻飘飘的,仿佛随风便能远去。
      “施主好功夫。”
      那静坐的老僧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笑睨着她。
      “过奖。”
      阮思存也不管对面两个和尚都盯着他们俩看,自然的伸手拨了拨她乱了的额发,这才歉意道,“打扰师傅清修了,我们这就走。”
      “相逢既是有缘,二位不如坐下与贫僧清饮一杯。”
      阮思存笑了一笑,他与素卿卿一样,对道佛一事,向来敬而远之,也不乐意与修行之人接触,他们无欲无求信仰神佛,而他深陷红尘,向来只相信手段。
      与素卿卿对视一眼,阮思存婉言拒绝,“多谢师傅,天色已晚,山路崎岖,我等不便多留,就不坐了,就此先行告辞。”
      那老僧也不搭话,只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定定的看了素卿卿一眼,沉声,“贫僧有一言,想对女施主说,还望女施主莫要气恼。”
      素卿卿不明所以,“您请说。”
      “阿弥陀佛。”老僧念了一句佛,才道,“施主杀孽过重,恐难得善终……”
      阮思存怔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又听那老僧道,“只望施主日后,怜悯苍生,广积善福,或能抵过。”
      素卿卿静静听他说完,才道,“怕是不行,我是个武将,上阵打仗必不可免,何况……”
      “何况我前半生已如斯凄惨,又何在乎死时痛不痛快?”
      亲缘薄浅,情缘坎坷,此生走到这,素卿卿已不再怨恨,只要她在乎的人好好的,顺着这一条路走到最后,哪怕尸骨无存也没什么可惧怕的了。
      阮思存面色苍白,生硬的朝那老僧拱了拱手,道了声告辞,拉着素卿卿朝走了。
      没头没脑被诅咒了一番,素卿卿并没有在意,和阿碧坐着马车一路回到城里,天已经黑了。
      分别时相爷面色不愉,阿碧旁敲侧击问了几句,素卿卿怕她多想,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是拌了几句嘴。
      入城后天已昏黑,马车一路驶进西市府宅区,素卿卿乏了,正闭目养神,阿碧还想着白日里的事,时而抿嘴笑笑,时而羞红脸颊。
      马车突然停了,车外嘈杂声一片,素卿卿半掀眼帘,“怎么了?”
      帘外兰印应声,“将军,有一群府兵在捉拿什么人,堵住路了。”
      “让他们让开。”
      后头兰印喊了几嗓子,底下人听了,不敢得罪,只得让行。将军府的马车缓缓从街道边上驶过,阿碧好奇去掀了车帘去看,这一看,勾起了她这辈子最痛的记忆。
      那些夜夜反思的悔,从梦中惊醒腮边冰凉的泪,和深切入骨的恨,搅碎了她的理智。
      素卿卿反应过来时,阿碧已经从车上一跃而下,迅速敏捷的冲进了京兆尹府兵的包围圈,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将京兆尹推得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她抱着地上蜷缩着身子满身鲜血的人,发了疯的嘶吼,“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如此对一届女子动手,你不怕遭报应么!?混蛋!”
      京兆尹也是莫名其妙,本就打得狠了,也顾不着这人是突然从将军的马车上下来的,当即骂了几句脏话,让府兵上去拉开她。
      “于大人威风好大啊。”
      素卿卿从车上下来,冷冷的扫了一眼要去拉阿碧的府兵,那府兵被看的一哆嗦,没敢再动手。
      阿碧死死抱着怀中的人,泣不成声那女子已经奄奄一息,双目焕散,只觉下一刻便要断气。
      “将军,将军救救她……将军你救救她……”
      这世间女子活的卑微、悲哀,困于世俗,囚于伦理,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阿碧永远记得她姐姐阿紫年轻温柔的脸,也永远记得她死时枯槁的面容,以及那巨大的痛苦和绝望。
      她的姐姐死了,死于一个人面兽心的禽兽的虐打。
      如果有人来救一救她,多好啊。
      素卿卿心中悲哀,面色却不显。那京兆尹见着她,也不甚恭敬,略行了个礼,“绯月将军严重了,下官不过是在教训府中的一个出逃的侍妾,不敢惊扰将军,这便带这贱人走……”
      他瞥了一眼用身子护着侍妾,怎么也不肯松手的阿碧,道,“还请将军让这位让一让。”
      “将军……”阿碧哭道,“求求你将军……”
      素卿卿无甚表情,“即是出逃,想必不愿留在于大人府中,如今看来我家总管甚是喜欢她,这样吧,于大人卖本将军一个面子,将她送给我家总管吧。”
      京兆尹面色冷硬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这贱人毕竟是下官府上的,又犯了这等大罪,还是由下官处理了,不劳烦将军了。”
      “看来本将军的面子在于大人这里卖不动。”
      京兆尹不搭话,面上神情却确是不将她放在眼里的。
      场面僵持了一小会儿,终于有了第三方人来至,令今晚的局势走向了一个矛盾的犄角。
      成王偶尔路过,撞见了将军府与京兆尹府兵剑拔弩张的场面,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息事宁人,他亲自下车过问了此事,听得了两方的言辞,却是微微一笑,“素将军高义,为这女子打抱不平,不过这既是于大人府中私事,咱们外人还是不要插足吧。”
      素卿卿默了默,“殿下可是忘了,大宣律法,府宅之内不得滥用私刑?方才我未点破,不过是不想令此事闹到大理寺去,不知殿下为何对于大人格外厚爱,但还请殿下顾及律法,三思而行。”
      成王面沉如水,素卿卿的话令他非常难堪。
      “可律法也不允武将以武力欺压文官。”成王淡淡道,“素将军觉得本王偏颇,也好,这女子就由本王带走,如此便没有偏颇一说了,可否?”
      他那最后一问,俨然已经不是询问,而且命令、告知。
      他是大宣的成王,是未来的皇帝,他的威势无人可挡。
      京兆尹恭恭敬敬的受命,素卿卿默了默,却也无话可说。
      “走了。”
      阿碧听到素卿卿的话,手上抖了抖,她知道自己得松手了,闹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给将军招惹了天大的祸事,可她看着怀里一身是血的女子,心中的悲伤愈发浓烈。
      她的手刚松了松,怀中一直昏迷的女子突然强撑起了一些意识,那双混沌的眼睛里有微弱的一丝光芒,直直的看进阿碧眼里,她张张嘴,嘶哑着声线道,“谢谢。”
      说完这句发自肺腑的谢谢,女子一时咽了气,阿碧的泪水淌着,却只得逼迫自己松手,默默走回素卿卿身旁。
      素卿卿转身,忽然听得成王身边一个随侍,或是门客道,“将军府中这位管事,瞧着有些面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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