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柰》昭二十

21、第 21 章

　　左右狼山高达数千米，自远古时代便存在了，山体俱是石头，以锄头挖之，锄缺，作物不生，粮食不成。
　　山之彼落，有一村，一代较一代困苦。
　　一日，一文士自西方而来，纶巾白袍，面如冠玉，告知村民左狼山有铁矿，可做生存法门，但不可过度采夺，村民蜂拥而至，由此富庶起来。
　　温饱思□□，贪欲不可绝，村民早将文士所言抛之脑后，日夜开采，终有一日，七里大山挖空，再不见铁矿，恰逢洪灾，村民复穷，后知天遣，谨记过错，永世守山，不得离去。
　　当许兆临所说的人一脸沉思的说出这样一个荒谬的故事时，素卿卿几乎想打人了，何况那人竟还是前日她与林惜在荒山上遇到的那个怪老叟。
　　素卿卿忍了忍，没有拔剑，“所以老先生便是那村落后人，在此守山？”
　　老叟点头，竟还有些自豪，“是。”
　　姑且不说那传说是否真实，就算是真的，你有什么可骄傲的，你不过就是个受罚的。
　　真是不能忍……
　　在一旁也听了半晌的林惜摁住了蠢蠢欲动的素卿卿，“既如此，老先生必然知道那七里矿洞的走向，老先生可是真心愿意助帝军一程？”
　　“哼。”老叟瞪了一眼一旁的许兆临，“不是真心的。”
　　“若不是因为这小子，我老头子绝不愿意掺和你们的事，徒增罪孽！信我便信，不信便罢！”
　　素卿卿冷笑一声，“你若真心知晓暗洞而不说，我可以让你祖宗在九泉之下仍受天谴。”
　　老叟风雨几十年，到底有些大局观念，看素卿卿的样子，也绝不是善茬，知晓事情的轻重，老叟又哼了一声，“你这丫头真是令人讨厌。”
　　“过奖，不及老先生万分之一。”
　　帐里其余众人皆自觉闭了嘴。
　　“来人，请赵将军过来。”
　　十月的最后一日，帝军突然凭空而降，瞬间撕碎了居狼关的防守，居狼关大门大开，从中涌进了诸侯国士兵。
　　闫瑾宣知道，完了，最后一道关卡已破，淮安亡矣。既早有所料，却仍旧不肯屈服。
　　闫瑾宣被困在城墙上，眼看着自己的副将被人从背后刺了一刀，他怒喝一声，想要冲上去，突然有一箭破空而来，射中他的右腿，闫瑾宣一下子跪倒在地。
　　副将被两三个帝军士兵砍倒，血从盔甲后面孱孱流出，一时没了气息。
　　闫瑾宣抬头，看见一道怒红的身影从另一头缓缓走近。
　　刀剑喊杀声震耳，闫瑾宣却听得到那人脚步声，清脆，沉稳的，一声声靠近。
　　“阿卿……”
　　“不要叫我阿卿……”那人淡漠的看着他，眼底没有丝毫温度，“你不配。”
　　明明不是这样的啊……闫瑾宣眼框红得几乎要流出血来，他们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当他骗取她的信任，将素府的防御图交给父亲的时候，他就已经不配做她的朋友了。
　　“我曾真心将你当做朋友，你却屠我满门……”素卿卿扯了出一个笑来，“闫瑾宣，你说，该如何是好呢？”
　　闫瑾宣看到那个笑，想起来那时她从府中逃脱，一路逃到一所神庙，又被追兵追至，驾马逃离时的情景。
　　那时他也在神庙不远，她逃出来后看到了他，在马上回头，也露出这样一个笑，仇恨，失望，冷漠。
　　又有一箭射在他左腿，他已无法站立，只能跪在地上，号声犹盛，他低声，“对不起，非我所选。”
　　“是，所以……”素卿卿拉弓上箭，瞄准他的心脏，“好走，我会原样奉还的。”
　　闫瑾宣望着依旧雾气蒙蒙的天空，依稀能看到日光从东边升起，未来得及退下的残月挂在西边。
　　他笑了笑，他看到了素卿卿那一箭射出来时手上难以掩饰的颤抖，闭上眼的那一刻，他脑中都是稷学榕花树下挖酒的少年们。
　　红衣少女抛给他一坛酒，他伸手稳稳接住了，那少女挑眉一笑，尽是年少轻狂的欢乐……
　　可那些日子，早便远去了，永远的去了……
　　林惜不知何时来了，望着闫瑾宣的尸体沉默了片刻，伸手握住素卿卿冰凉的手，“阿卿，走了。”
　　素卿卿回神，从城墙上看去，城里遍地插上了各国的军旗，再没有一杆淮安的。
　　“不远了。”百里临川望着王城的方向，轻声说道。
　　素卿卿闻言，握紧了弓箭，“走。”

　　闫侯从小憩中惊醒的那刻，敌军已至王城城下，一时慌乱无主。
　　但未待他想得清楚，大军便攻破了城门，直往王宫而来。
　　素卿卿与诸侯国将领立在王宫宫外不远，听得士兵撞击宫门，发出沉闷的声响，不发一语。
　　有两匹马匆匆而来，马上骑着传令使。
　　传令使不自觉的直了直脊背，被一众将领望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但他得拿出朝廷的气势，他想。
　　“素将军何在？”
　　他并未得到对方的回应，素卿卿正站在前方冷冷的看着他。
　　有人嗤笑了一声，也不知是笑谁，传令使看去，只见一张年轻轻傲的脸，那年轻将军望着素卿卿，好似在说，瞧瞧，这等货色也敢蹬鼻子上脸，你这主将当得，也不怎么样……
　　传令使沉了沉声音，“素将军何在？”
　　正赶来报备的夏橙一口气没上去，破口大骂，“你瞎啊，将军就在这站着，还叫什么叫？不认识？要给你引见吗！”
　　传令使无话可说，撇了撇素卿卿，面色有些挂不住，就听夏橙道，“禀将军，宫门已开，可入宫矣。”
　　传令使顿时魂飞魄散，忙上前去，“素将军，皇上有令，留闫侯性命，押解回京。”
　　这时在宫门开外的将领团体静了下来，在前方怒号声中更显寂静无声。
　　竟然真是这样一道旨意……
　　每个人心里都或多或少有了些猜测，都各有了打算。
　　传令使见素卿卿仍旧没有反应，扬声道，“素将军，皇上有令，留闫侯性命，押解回京！”
　　“素将军，我乃奉皇命而来，怎么如此慢待？你难道想抗旨不成？！”
　　素卿卿缓步上前，盯着传令使看了一会儿，慢慢眯起了双眼。
　　传令使抖了抖，仍然说道，“素将军，抗旨可是死罪，即便你此次立了大功，但……”
　　声音戛然而止，鲜血溅在在旁众人身上。
　　素卿卿将染血的剑插回宁世子的剑鞘，“今日，没有传令使到此。”
　　空气如此安静，几乎可以听清众人悄悄放松的那口气呼出来。
　　没有人希望闫侯活着，因为没有人希望秘密被捅破，即便秘密或许已不是秘密。
　　不知哪位上前朝另一个传令使刺出了剑，只听到剑刺入血肉的声音，疯狂的，嗜血的。
　　大军终于毫无顾忌的冲入了这所藏在闵州东北的王城，用鲜血冲洗了这座曾经牢不可破的城。
　　将士来来回回清理尸体，素卿卿从王宫里走了出来，立在宫门下，远远看到一人一马奔来。
　　“你去哪里？”
　　马上的人低头看她，眼睛隐在斗篷下面，看不大清，“那人许我自由身，我已做到了我该做的，如今，我要寻我自己的活法去了。”
　　“那……”
　　素卿卿不知问什么，那人也不知要说什么。
　　“保重。”
　　那人说完，驾马消失在街道尽头。
　　素卿卿怔怔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不知作何感想。
　　今晚的月却被乌云遮住，等它从云后慢慢挣脱出来时，将士们才发现，这月高高挂在天上，却是如地上鲜血一般红。
　　而这座城外其他的人们，都在赞叹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
　　千里之外的皇宫，明帝被周大监告知此事时，也难得有兴趣的放下奏本，去了观景台。
　　“朕记得，天文奇景录上记载，上一次出现这等情景，还是前朝骠骑将军大破宁国那日。”
　　周大监立在明帝后边，点头，“陛下记性真好。”
　　“不过骠骑将军破城不计死伤，却是不可取。”
　　“骠骑将军之法确不可取……”周大监笑了笑，“大约是因为心中的仇恨抑制不住了。传闻天伊公主与骠骑将军恩爱无双，天伊公主受宁皇设计而死，骠骑将军为此疯魔，也是情理之中。”
　　明帝闻言，沉默不语，许久，才喃喃自语道，“仇恨……”
　　后面的周大监没有听清，只静默站着，再没有出声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