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柰》昭二十

13、第 13 章

　　太阳西落以后，天地间的光亮都褪去，留有尤自蔚蓝的天色独自沉着。

　　素卿卿在马上出神的行驰，路过玄武街人流不歇处，有商贩初市，酒楼灯上，一座三层高楼红灯艳艳，楹联高挂，一派热闹景象。

　　楼上有人靠窗朝她招手，“素姐姐……”

　　素卿卿扭头去看，只见扎着两个鬏鬏的圆脸少女笑着喊她，颊边两个梨涡深深，模样甚是可爱清秀。

　　那少女见她勒马停驻，又道，“姐姐快上来一起用饭！”

　　素卿卿斟酌了一下，下马往楼内走去，门外的一小厮牵了她的马往偏门去，又有另一小厮领她上楼。

　　才踏上二楼的最后一个阶梯，方才那少女便迎了上来，挥退了小厮，亲自领她往厢房去。

　　“方才在窗边远远便看到姐姐骑马过来，少爷还说是我眼花了，这下姐姐进去定要好好给少爷看看，我是不是眼花了……”

　　素卿卿闻言冷笑了一声，“他是怕我吃穷了他，宁愿当做没见过我吧！”

　　“采菱，你这么直接招了我上来，不怕他寻机会扣你工钱？”

　　说话间已到了门外，二人心里都透亮，来回几个眼色，采菱嘿嘿一笑，扬声道，“少爷那样正直无私的人，哪里会做这等事？”

　　素卿卿笑而不语，自己推了门进去，果见那少爷坐在桌边淡淡的睨着她。

　　“你少挤兑我，我何时对你小气过？竟也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我错了容兄。”素卿卿赔笑。

　　容非“啪”一声打开折扇，扇面“清风徐来”四字龙飞凤舞，差点闪了素卿卿的眼。

　　容非犹自神气，“可不敢，容某当不起指挥史这一句错。”

　　素卿卿又道，“当得起当得起，容少爷富甲天下，我这个穷指挥史，只能望其项背……”

　　容非扇扇子的手慢慢缓了下来，脸上虽依旧是那副神气模样，却道，“说起来这还是你升官后第一次见，想吃些什么，让厨房备来。”

　　弯了弯嘴角，素卿卿侧身把翠微放置一旁，“都行。”

　　“那就把新出的几道菜都上来……”华衣公子偏头，自有一身浩然之气，“采菱，快去，阿卿饿了。”

　　采菱应声去了，关门后憋住的笑终于无所顾忌的流了出来，果然治少爷还是素姐姐有办法。

　　“我在你这吃饭，你得派个人同阿碧说一声。”

　　“采菱自会去办……”容非放了折扇，给她倒茶，“不过一个婢女罢了，至于你这么费心？”

　　茶水声清澈悦耳，素卿卿许久不搭话，“她一个人，成日只围着我转，我也得与她尊重。”

　　茶已放温，入口微涩，茶香盈满口鼻，素卿卿尝了几口，又听闻容非道，“话说你如今身为御前指挥史，难不成还只充一个婢女？也不怕说出去丢人。”

　　其实所谓排场，无非是为了满足内心的虚荣，当金吾卫上将军这几年，素府鲜少来客，符垣、王仪等几人过府，也都被勒令自己动手煮吃食，倒是从未有过人手不够的时候。

　　只是那日晚了些回府，看见阿碧大厅厨房来回跑动的勤快胆怯，素卿卿意识到，这份孤苦，她尝得深久，尝得无法自拔，而阿碧，只是个小女孩啊……

　　低头转了转白瓷的茶杯，素卿卿轻声，“前些日子我到西市找了趟牙婆子……”

　　容非诧异，“你竟不同阮兄直接要么？”

　　素卿卿偏头看他一眼，默了片刻，“我想，太多眼睛盯着我，日子便更难过了。”

　　虽说，如今的日子也不过如此，但追求舒坦人之本质也，她不想活在目光之下。

　　天已完全黑了，虽关着门，楼道里还是传来细微嘈杂的声响。

　　素卿卿起身避开容非的目光，开了街道对面的窗户，入目便是绵延的秀灵江。

　　容非出身商贾世家，为人常模棱两可，可从商的眼光却从来都是极毒的。
　　这座尘星楼立在南市玄武街的尽头，秀灵江的边上，并非人流密集之地，初建之时寥落冷清，素卿卿也曾嘲笑他失算。可近几年宵禁破除，商贾小贩连通各大商区，许多文人雅士也兴起星夜游船之举，更有众多百姓迁至，陆地水上，竟都是一片繁华景象，更添得尘星楼红火抢手。

　　夜已至，江上渐有船只游行，在两岸灯火映照下，便如同天河里浮动的星。

　　江风拂面而来，清甜中带着热烈。

　　“说得也是……”容非走近，突然想起了什么，轻笑，“可不能像那位禁军将军一般，卯足了劲死守自己的位置，结果还不是自己摔进了天牢？”

　　“你也知道他？”

　　“知道，他偶尔也来吃饭，喝醉了聊过几句。”

　　容非说得清浅，远远瞥了一眼窗外，又坐了回去。

　　“终究权势、攀比之心遮住双眼。”
　　许是难得听见素卿卿的语气带着感慨，容非有些意外的抬眼看她，只见绯色的背影高挑孤傲，被夜色映得深沉。

　　话到嘴边，容非顿了顿，只笑道，“谁说不是呢！”

　　东扯西扯了一堆，便见采菱领着小二进来，上上下下摆了十几道菜，将桌面布得满满的，素卿卿竟觉无处放手。

　　“……我好像也才半月没来，你们便上了这么多新菜？！”

　　采菱眯着眼笑道，“姐姐，酒楼永远不嫌菜多，少爷的目标是把楼下那一面都墙铺满菜单。”

　　素卿卿点头，“好目标！”

　　采菱这丫头说话总有些浮夸，也不想想，谁看到一面那么大墙的菜单不头晕眼花，也真敢说！

　　睨采菱一眼，容非没理她。素卿卿方才一直立在烛火暗处，这下采菱将桌上灯笼点亮，容非才看得到她左脸颊上伤痂脱落后未长全的伤痕。

　　“你这脸怎么回事？”

　　正好小二布完菜出门去，素卿卿挑了挑眉，“被人划的，你说，那些女人的指甲留那么长做什么……”

　　素卿卿很不明白。

　　容非想了片刻，“大概这就是你一直嫁不出去的原因……”

　　采菱:“噗嗤……哈哈……”

　　“躲开，我要进去……不进去也行，叫容非出来……”

　　采菱的笑声嘎然而止。

　　门外吵闹声愈盛，小二拼命拦住那女子，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慌张，少爷还在与素指挥史说话，若是让这人闯进去，真不知道少爷会把他剁成几块！

　　“姑娘，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们少爷今日没有空闲陪你胡闹！”

　　“哦？忙啊？”女子挑眉，嘴角慢慢攒出一个笑，“那我倒要看看他在忙什么！”

　　说话间，女子横冲直撞便要推门，小二使劲挡住门口。

　　“干什么干什么……手放哪？我喊非礼啦……”

　　渐渐有几位好事的顾客靠了过来，小二一咬牙一闭眼，双手张开死死抓住门框，“不管你说什么，今日除非我死，不然你绝进不去！”

　　身后门“卡擦”一声开了，小二先是一愣，而后才赶忙让开，站在一旁:“采菱姑娘。”

　　采菱淡淡扫了他一眼，拧着眉对那女子道，“姑娘，我们少爷问你，你今日又有什么东西被我们少爷捡了？”

　　女子一噎，“我……”

　　采菱见她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又道，“少爷说过了，他从不屑捡地上的东西，更别说姑娘家的。姑娘请自重。”

　　女子本来真是打算用丢了东西借口进去，被拆穿了有些尴尬，但转念一想，嘿嘿笑道，“我这儿有些消息，知道他一定很感兴趣。”

　　采菱拒绝她，“姑娘有事请说，我会转告公子的。”

　　女子挑了挑眉，“是有关他要查的衡春苑一事……我想，他应该想当面听。”

　　听到“衡春苑”一词，采菱先是一惊，而后表情迟疑不定，半晌，才道，“稍等。”

　　说罢，采菱关上门去请示，小二与那女子又互相瞪了几眼。

　　没一会儿，门又开了，女子从门缝里看进去，门口隔了一道精致的屏风，屋内灯火明亮，有一道纤细的身影投在屏风上。

　　有个女子？

　　女子面色忽而阴了下来，又听采菱道，“姑娘，我们公子说，此事他自有打算，不牢姑娘费心，还有，姑娘成日来尘星楼找事，就不怕降低身份？”

　　见那女子惊了一下，采菱又得意洋洋的道，“公子还说了，今日没有这个空闲陪姑娘胡闹，若是姑娘还执意要如此，公子不介意把姑娘的身份同大家说一说。”

　　“容非！”女子咬牙，“好你个容非，尽知道欺负我。”

　　女子往后退了一步，似是不打算进去了，只恨恨道，“哼，我还当你是个正人君子，不过也是个无耻的淫贼，这天还没黑透呢，就开始笙歌了！”

　　屏风中的女子身影一动，似是要摔到一边去，旁边那人突然伸手抓住了那女子的手。

　　话一骂出口，还未等采菱回过神骂回去，那女子已气冲冲的下楼走了。
　　楼道往来好些人听到了那女子的话，投向屋内的目光都有些揶揄，采菱气愤的将门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