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旧曾谙》看山就山

44、第四十四章

　　于秋胤与柳季谙其实只是买了些干粮。

　　修仙界有三个最受人关注的赛事：宗师大赛、赏剑大会以及围猎。

　　眼下最近的，是赏剑大会。

　　所谓赏剑大会，一是年轻弟子赋魂的试场，二是试剑的比赛。

　　修炼期处于筑基期后金丹期前的弟子，魂魄已经达到足以分离出一把属于自己的剑的境界，那么便可以参加赏剑大会。

　　修士之剑由灵而生，是修士灵魂的一部分。

　　剑出生伊始便有自己的名字，有了名字的剑，会生出自己的灵魂，同时衍生出符合自己属性的攻击方式，这样的过程称为赋魂，在赋魂之前，生出自己剑的过程，称为赋灵。

　　赋灵需吸收天地灵气，以调息之姿静坐一月，火候到了自会生出，不过尚未结金丹的弟子还未能辟谷，三餐自是少不得。

　　事实上，每个宗派都会有自己的一处灵洞，里头的墙壁上嵌满了高级灵石，平日里只供闭关用，赏剑大会一到便会为弟子开启。

　　然而各宗派的弟子并不只在各自的灵洞里修习，而是齐齐汇聚到奉天山上的瑶诀洞，一同完成赋灵。

　　瑶诀洞里共有八百五十二处小洞穴，处处相通，奉天王氏为了不让闭关修习者受到打扰，封了原本相通的洞穴，成为了独立的隔间。

　　除此之外，瑶诀洞中的灵石乃天然所成，其灵力最为纯净深厚，于赋灵最有益处，是以各宗派的弟子都往那里去。

　　这事说起来似乎有些白占便宜的意思，然而这正是奉天王氏自己所提议。

　　既然人家乐于卖这个好，各宗派自然也不拂人家的面。

　　所有在岚山听学的弟子，在腊月到来后的第三日，齐齐上了奉天山。

　　这一日雪霁日好，暖阳从众人的肩上轻轻吹去一抹月照，花色与灿灿的金光在侧，深山日照深冬雪。

　　于秋胤同众师弟走在后头，不远处杏花丛中，他看见柳季谙在一派广陵柳氏弟子中笑着说话。

　　一阵风吹过，颠落了枝头上原本将落未落的细碎花瓣，一些擦过他白皙的脸落到了地上，一些停留在了他的发间。

　　于秋胤眼睛一亮，挤过前头的人走上前去，本想在柳季谙身后拿下落在他发间的花瓣，走近了才后知后觉自己比他还要矮些，登时便撇了撇嘴，然而还是偷偷摸摸地绕到他前头，在他发现之前悄无声息地将花瓣拿掉。

　　他将花瓣夹在指尖，对柳季谙笑道：“花儿都喜欢你。”

　　柳季谙一愣，他指了指于秋胤的头顶，道：“你头上也有。”

　　“不如你帮我拿掉，我看不见。”

　　柳季谙极乖巧，他闻言便伸手取下于秋胤头上已插进发间的花枝，这是一枝细瘦的开满杏花的小枝条。

　　柳季谙笑道：“看来花儿更喜欢你。”

　　正说着，天上突然下起了雪，骤降的鹅毛大雪惊起了一片喧闹，后头的人一片惊叹，前头的人声声惊呼。

　　上山的石梯被盖了个严严实实，路都看不真切，好几次不小心踩空，走在前头的人更加小心。

　　于秋胤抬头看，满目的琼珠碎却圆，洋洋洒洒的模糊了视线，纷纷大雪打落片片杏花，方才照在雪上的日光已隐进了厚厚的云层间，前头传来一声惊呼，又有人不小心滑倒了。

　　奉天山上很快便有人下来带路。

　　那人看起来肃穆得很，轻易不能玩笑，她面目表情的站在队伍前，张口便说道：“上个山都能上这么久，真不知你们是来游山玩水还是修炼。”

　　前头摔了最多次的那人羞赧得低下了头。

　　话音刚落，这女子不出一言便转身自顾自地走了，后头的人这时才急急跟上，前头倒是没什么人滑倒，后面倒有不少人跟不上摔了跟头。

　　所有人暂时被安排在奉天王氏的客厢中休憩，次日才各自进瑶诀洞修炼。

　　客厢不大，两人合一间，好巧不巧好死不死，于秋胤和鲁骞逸住进了一间房。

　　既是到人家家里做客，这种小事也不好叨扰，是以两人虽都心中老大不愿意，但还是压下不管，反正只是住一晚。

　　午后上的山，各自收拾停当已近黄昏，此时又是雪收云散，天高气朗，端看是聚散真容易。

　　于秋胤饭后不想回厢房，便自己溜到了奉天山后山，吹吹山风。

　　都说奉天山是座好山，此言不假，明明寒冬腊月，于秋胤极目所见唯有山岭重叠连绵不断，稍稍低头，从山顶到山脚，不同的高度自开着不同的花，山门处是杏花，往下走是桃花，再下去一些，似乎是茶花。

　　于秋胤心情大好。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林间鹊鸟，踢踏下枝头上的残雪。

　　那片绮丽的霞光缓缓向西移去，远远看去像是落日融金，暮云合璧。

　　夜渐渐近了，一团冬意忽降，清幽的月色洒在石头上泛起一片冷光，青白青白的像是要凝作霜花。

　　于秋胤拍了拍自己的衣袖，好似掸去了落在两袖上的寒意。

　　他转身回了客厢，为了第二日精神气足，鲁骞逸早早就上了自己的床，对于秋胤来说倒是眼不见心为净。

　　他往房中间放着的炭盆里打了个火光诀，让里头的炭烧得更旺些，方才更衣上床睡觉。

　　窗外月移花影上回廊，于秋胤朝纸窗上看了好一会，才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次日，又是一场小小雪。

　　昨日那位神色肃穆的女子似乎是此次赏剑大会的主事，一大早她便站在瑶诀洞外，等着所有弟子到齐。

　　于秋胤总觉得赏剑大会更像是给各宗派宗主一个外出游山玩水亦或是自己呆在山上悠闲度日的好机会，最会闹腾问题最多的年轻弟子都在奉天山上，一个宗主的影子都见不着，似乎这也不是传说中很受人关注的赏剑大会，不过是把新弟子都放出来玩玩。

　　这其实是于秋胤想错了。

　　为了保证赋灵与赋魂后试剑比赛的公平性，宗主是不能够与弟子们呆在一处场地的，此时此刻，各位宗主正坐在奉天山的正殿之中，透过骰玉石观看各位弟子的情况。

　　“我是奉天王氏第四门暗器门宗主王珂，此次赏剑大会由我全权负责。若是有事要问，也不必开口了，遇着了自己解决。在瑶诀洞中，赋灵之时需循序渐进、熟读精思、虚心涵泳、切己体察，勿操之过急，此为大忌。”

　　“如何调息打坐便无须我再多言了吧，禁大声喧哗，禁破坏洞内灵石，禁出洞与人交谈，总而言之，在你们该在的地方修炼。”

　　“行了，各自领牌进洞去。”

　　王珂言毕，瑶诀洞前一大片黑压压才动了起来，片刻之后洞外便只剩王珂一人。

　　确认所有人都进了洞内，王珂方才敛了那副冰冷脸色，她忽地卸下一口气，整个人极没姿态的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而后正对着洞口摩擦双手，口中嘀嘀咕咕道：“今年怎么这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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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内和于秋胤所想别无二致，一张石床，四面石墙，没了。

　　他盘腿坐在床上，敲了敲一旁的石壁，相碰之处传来了不同于寻常石壁的清脆的声响，于秋胤心下了然，这墙壁里嵌满了灵石。

　　他静下心来，将全身心放空，感受着周遭的丝丝灵力不断从外头渗进皮肤里，而后游走在四肢百骸之中，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在他的身体里蔓延着，仿佛一直传进了深处的魂魄之中。

　　瑶诀洞里不知春秋，于秋胤保持着这种状态已半月有余，先前与柳季谙一同去市集上买的干粮仍放在一旁的包袱里，往外头飘着似有似无的麦香。

　　于秋胤倏地睁开眼，原本浅棕色的瞳孔此时一白一红，丝丝烟气从他身体两侧缓缓飘出，凑近了看能发现一边是瘆人的冷气，一边是灼灼的热气。

　　他突然开始剧烈地呼吸起来，冷与热的两极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眼前的景象千变万化，他先是看见了与自己位置不太相同的洞穴，而后是瑶诀洞的洞口，紧接着是奉天山的正殿，十几个宗主正静静地坐在红木椅上看着一颗脑袋大的骰玉石。

　　这样的画面只在一息间闪过，几乎是同一时间，于秋胤又感觉自己正翱翔于天际，抬眼是一片又一片白茫茫的云，他在一群大雁之中，跟着它们乍离烟水，而后嘹唳度寒云。

　　于秋胤看见修道之人一念之间堕入魔门，看见竡岳山的基石摇摇欲坠。

　　他看见盏盏红烛中的轻盈罗帐，看见夜色之中萤虫之光绕庭木，看见月光如水倾泻在静默的城垣之上，看见天寒水深里浩浩江面封冻难渡，看见朝堂日日深杯酒满，看见边塞士兵将领冲锋陷阵飒沓如流星。

　　看见人间世事犹一场大梦。

　　于秋胤缓缓闭上眼。

　　好一阵静默之后，他的嘴角溢出了鲜红的血，滴滴落在石床上，晕开一个个小小的红色圆圈。

　　一把银色的剑出现在他右手边，这把剑通体散着银白色的淡光，它的剑柄雕着象牙黑的镂空圆月，里头缀着一颗天青色的菱形宝石，宝石两边分别束着一条白色的丝带。

　　一个名字突然浮现在他的脑中——暝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