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旧曾谙》看山就山

11、第十一章

　　于秋胤正躺在那块大磐石上，方才用尽全力掐了两个诀，现在连剑都召不回来了。

　　“现在只剩下咱俩了，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呀。”

　　“秋胤啊......”

　　“叫什么秋胤跟你很熟啊。”

　　那人闻言笑道：“道友，这位道友，可行？”

　　于秋胤冷哼一声，“你是跟我一道上的吗你！”

　　于秋胤现在简直是弱到不能再弱了，明明连呼吸都伴着难以忍受的钝痛，可是还是忍不住要去呛那人一句，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小命危在旦夕，多说一句多赚一点。

　　“我啊，我本来也是道友你这一道的，可是发生了很多事，现在就有些不同了。”

　　“你打住，我没心思听你讲故事。”

　　“道友，你现在很难受吧，是不是感觉体内有股火压不下去，如烈火焚身？”

　　“你不要说得这么奇怪好吗？”

　　不知是那人抬高了头还是从树下站起身来，他的声音陡然高了几分，隐隐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错觉。

　　“人常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增益其所不能行了吧，然后呢？”

　　“道友，你莫要听多了这话就觉得这话没有道理，短绠不能汲深是现实，这话说的就是这个理，说的就是这个现实。”

　　“可是啊，这天下能受大任的人呐，哪个不是英才呢？然而你可知这天下最残酷的是什么？就是直木先伐，甘井先竭啊。”

　　“这世道，人非人，魔非魔，修士非修士，实在是可笑得很呐。”

　　于秋胤感觉自己在听一个愤世嫉俗的老头子痛骂天下，他突然想起上次拿出来当挡箭牌的广陵柳氏的师尊柳伯庸，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老古董了吧？

　　于秋胤稍稍仰起头，想去看树下那人的模样。

　　“你的脖子若是再动一寸我就把它劈开绞成一滩肉泥。”

　　于秋胤眉间一拢，那就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脖子动得快。

　　这心思一起，于秋胤就感觉自己的四肢被扭在了一起，似是有一双手缚住他的双手双脚向后拉扯，然后企图将它们绑成一个结。

　　于秋胤的汗出得更厉害了，他咬着下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来，一边慢慢地以挣扎的姿势将头往后仰，他的脖子又猛然间被掐住了。

　　我可还是个不到十八的娃娃！你一个老者不爱幼吗？

　　于秋胤一个扑腾，整个人面朝地地从磐石上摔了下来，摔在了厚厚的积雪上，说实话还是有点舒缓作用的，最起码朝地的那一面身体不那般滚烫了。

　　他张嘴让自己哀痛出声，趁机偷偷往头顶上方探去，一眼就看见了那双牙白色的靴子以及一条直直披到脚踝的黑纱，盖住了头盖住了身材，连里头什么衣饰都不能看清。

　　你！

　　于秋胤现在是真正的哀痛出声了。

　　穿成这副鬼样还怕人看什么啊！有病吧！

　　那人一声轻笑，这声音是温凉的，像是个老者对稚子顽皮闯祸后的无可奈何与宠爱，但是如果这声笑不是发生在他差点扭断于秋胤的手脚之后，这点温情的错觉可能能保留得更久一些。

　　那人缓缓开口道：“你看到了吧？可学到了什么？我这也是给你上了一堂课啊。叫你不要做，你便不要做。莫要学那痴鼠拖姜，春蚕自缚，惜指失掌可是个大亏。凡事枉尺直寻，才能真正有所得。”

　　“方才我扭转你的四肢，也算是苦心志，劳筋骨的一种了。道友，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于秋胤一点都不想理他，连呛都不想呛他了，他怎么开心怎么来吧。

　　现在他的状态正慢慢变好起来，热浪一褪去，寒冷倒是马上接替着袭了上来，尤其是一双赤足简直冻到失去了知觉。

　　于秋胤现在就想一掌拍碎了骰玉石，让自己离开恒林。

　　他以为自己会等到一个很有故事的人来解释一下那次走水失火的事情，没想到等来了一个只会碎碎念还动不动就喜欢虐待人的老头子。

　　那“老头子”道：“我名作陶别桑，我看你有南鹞北鹰之性，咬钉嚼铁之志，且德厚能多，欲收你为徒，你可随我至雪翁阕林，正好你的暝冬是冰雪一挂的......”

　　于秋胤听着老头这一套文绉绉的说辞，感觉自己的白眼要翻到天庭去了，他突然想到半月前在沧海的那艘大船上，柳季谙气得拂袖而去时，舱外的柳祚奕的表情也是自己现在这样的。

　　原来是在翻白眼吗！

　　于秋胤暗暗问候了这小子一万遍。

　　陶别桑似乎是对着下个没停的雪一顿好说，即使于秋胤没做出半点回应，他也能一个劲地说下去。

　　于秋胤突然出声道：“我不去。”

　　陶别桑似是早料到这样的情况，又转口道：“那我们就去闳北边漠，那地方虽与你的暝冬各占一挂，但相克亦能相生......”

　　于秋胤道：“我说的是，我不做你的徒弟，你不要痴心妄想了。”

　　陶别桑的声音戛然而止，听起来似乎是愣怔了好一会，半晌，于秋胤才又听到方才那个聒噪的声音。

　　他的语气像是往上扬了不少，隐约透着些怒气，“为什么？”

　　于秋胤又盘腿坐上磐石，一边着靴袜一边道：“不为什么。”

　　“我方才说了，我不会限制你使用穿魂术，甚至会尽我所能助你修炼。”

　　“哦？为什么？”

　　“我不是于清鹤，不会教出你师弟这种拿都拿不出手的歪瓜裂枣来自辱宗派，你是一块璞玉，璞玉就应该有璞玉的样子，而不是被掩埋在烂泥之中。”

　　于秋胤着靴的动作一滞，暝冬腾地从破碎的骰玉石上升起，在原地炸开一朵炫目的冰花后直奔陶别桑的门面，剑气拨开的两侧积雪凝成了两道厚厚的冰墙，陶别桑抬手一格一拍，暝冬瞬间便散去了通体的剑气，飞落至陶别桑的身旁，一剑刺到了地上，两道冰墙轰然倒塌，碎成了冰块渣滓。

　　于秋胤面临陶别桑站起，眉眼间皆是冷厉，此时倒是有了几分暝冬的冷冽模样。

　　陶别桑拍拍身上的落雪，扶着树慢慢站起身来，道：“你若是做我的徒弟，你的剑此刻就能将我钉在这棵树上。不过我不急，我可以等，等你什么时候想做我的徒弟。”

　　言罢，陶别桑向于秋胤摆了摆手，又缓缓道：“人生而在世，茕茕孑立，踽踽独行，修道虽可修长生，可到底人寿几何，俟河之清终未有期。何况世间之失大多因人谋不臧，故而成败利钝，人之一念也。”

　　那声音渐渐地远了，飘散在鹅毛大雪里，落到了地上，不复生息。

　　于秋胤累到倦极了，想着不如回恒林入口看看灵均现在怎么样，却怎么也找不到入林时系在腰上的骰玉石。

　　于秋胤脑中闪过陶别桑方才说的“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他开始自我反省是不是自己的过分优秀引来了奇怪的人？

　　于秋胤本以为发生这么多的变故，自己的排名应是极后的，谁知道看到红花榜时，自己正好在第十位。

　　正好进了决赛。

　　这样的发展于秋胤是没有料想到的，哪怕没有生出陶别桑这么一个事端，凭自己也进不了前十。

　　然而这前十是怎么来的？于秋胤看了看在小竹棚里忙得团团转的医修，心下了然得不能再了然了。

　　不光是于灵均不得已被打了出去，不少弟子也一脸惨兮兮地躺在竹板上，所幸没人丢了性命。

　　难道说陶别桑不认得我？所以一个一个试？

　　这推测于秋胤倒是信，这人看起来不靠谱得很。

　　宗师大赛的第二场就这样结束了，各宗派领回了自家的受伤弟子，还贴出了在比赛里大伤弟子的不知名修士的悬赏告示。

　　稍作整顿休憩，未时便到了奉天王氏的寒蟠食宴。

　　寒蟠日须禁火三日，故而食宴上皆是冷食，要不就是前几日便做好的，要不便是昨儿个夜里不需火也能做的，是为冷盘。

　　于灵均被打了个半死，全身上下断了好几块骨头，声带都被人打坏了，也要坚持来参加寒蟠食宴。

　　原因在于奉天王氏的厨娘厨艺好得简直出神入化，于灵均甚至怀疑奉天王氏有一门修道是厨修。

　　于秋胤觉得要不是于灵均正好和自己在一起，他也不会被打得这么惨，所以十分有长兄模样的承包了搀扶于灵均的任务。

　　奉煌山山门外宾客如云，于秋胤与于正则扶着于灵均，跟在于清鹤身后上了奉煌山。

　　不同于冬日里满山只有翠绿的烙阳山与生满纵蔓果的岚山，奉煌山的冬景在各山之间是一处盛景，故奉煌山又称花山。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严冬里奉煌山上的花开得最艳，且无论是哪个节气的花都能在此山生养得极好。

　　这些花，都是林修养起来的。

　　奉天王氏最得名的林修，是其宗派的第三门宗主。

　　王鸣之。

　　在神魔大战之后各山林木的重修事宜，都是王鸣之主事安排的，他是奉天王氏兴起时的当家者之一。

　　奉天王氏兴起时，其下有，首门医修王易怀，第二门木修王陵，第三门林修王鸣之，第四门暗器王珂，第五门药修王芝盈。

　　时至今日，奉天王氏也仍是这五门修道，从前的大弟子如今变为了各门的宗师，手下还有不少杰出的弟子，能有现今这般的日升月恒，也是极其不容易的。

　　于秋胤等人踏上山梯的最后一阶，昨天夜里下的大雪早早地便收拾干净了，地上除却花瓣还是花瓣。

　　于秋胤所站的位置正好是山门左侧的杏花林丛边，浅红褐色的枝上缀着白色的略染红晕的杏花朵儿，是春色满园的庆典搬到了寒冬时节，簇成了这片仙山琼阁。

　　杏花疏影里，于秋胤抬眼正好看见了山门外的柳季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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