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球求学的日子》湖砚

7、你相信有外星人吗？

　　长桌边围坐的人对于维斯肯特这一番绘声绘色的描述并没有太大反应。

　　哪怕他加上了拟声词和动作，也没让小皇子多眨一下眼。

　　还是三公主为了照顾维斯肯特的心情，犹犹豫豫地“啊”了一声，表示害怕，语气浮夸。

　　“……现在想想确实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维斯肯特收起脸上的表演，“但那个世界的学校没有魔法课，全靠道德和法律守护校园安宁——所以发生这样的事件，会在学生中造成比较大的恐慌和骚动。”

　　这件事当天晚上就传遍各个网络平台，有丝分裂般发展出了二十几个版本。

　　那个篮球也被警察收走了。不过球主本人倒没有觉得害怕难过——他兴奋极了，还把维斯肯特拉进了他们四个男生的小群，在群里滔滔不绝地刷屏一整晚。根据维斯肯特事后总结，二十几个版本的流言中，至少有1/3的故事情节取材自球主本人的叙述。

　　第二天，学校发布公告，公布初步调查结果：腐蚀性化学药品意外泄漏，所幸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下一步将加强安保，并对校内库存化学药品数量进行清点检查。

　　“这怎么能是学校用的化学药品呢，”球主，不对，维斯肯特终于记住了他的名字——刘星浩，下课的时候特地跑到他桌前，两眼放光地说，“你们当时都看见了，是吧？我的球‘嘭！’地炸了，跟戳爆的氢气球似的——这可是真皮的，说炸就炸？学校化学课用的那些酸啊碱啊，能有这本事？”

　　“那你觉得是什么？”旁边的人问他。

　　刘星浩搓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我猜，该不会是以前的毕业生，搞了个什么小型炸药之类的东西，回来报社了吧？”

　　——截至目前的第27个版本。

　　维斯肯特并不太清楚他们说的“报社”是什么东西，但他对当时闻到的气味十分在意。

　　又刺鼻又呛人，如果说是腐蚀性液体的气味，倒也说得通……不过他在意的并不是这个气味本身。

　　……那个味道，好像在哪也闻到过，维斯肯特想。

　　但自己着陆至今也才不到3天，能在哪儿闻到过呢？

　　下午的时候，新的传闻出现了：某班男生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滑倒，一屁股摔在地板上——裤子就这么被烧破了。

　　“屁股蛋上大大小小好几个洞！好像也是什么腐蚀性的东西溅到了！”刘星浩发来了第一手追踪报道，“听说要不是牛仔裤够厚，可能就烧到皮肤了！”

　　到下午第二节课，这个传言得到了证实——三楼男厕所被临时封闭，门口摆上了“禁止入内”的立牌。烧破裤子的那个男生已经被家长接去医院，留下一地校园传说在扣扣群里朋友圈里慢慢有丝分裂。

　　这类捕风捉影的传说虽然冒头很快，就像雨后“唰啦啦”破土而出的蘑菇，但只要放着不管，过上几天，那些假的就会自然死亡，剩下的就是唯一的真相——所以没必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维斯肯特是这么想的。

　　但他口袋里的手机一直“滴滴滴”震个不停，从第一节自习震到第二节自习，震得前桌女生一次次回头瞪他：“烦死了，谁给你发那么多信息？能不能静音？”

　　“……对不起。”维斯肯特认认真真地道歉。他原本只是想锻炼一下自己的意志和耐心，能不能在外界干扰的情况下继续学习。

　　眼下看来，他可以，但前桌不行。

　　维斯肯特放下笔，拿出手机，看到自己昨天被拉进的那个叫“课外辅导小组”的扣扣群，已经刷出一个红艳艳的“99+”。

　　星星等你：一定是报社

　　星星等你：如果是不小心弄洒的化学药品，第一次洒了，还能洒第二次？

　　十米阳光：刘星浩说得对

　　十米阳光：现在学校都开始查了，要真是不小心的话，怎么也该注意起来了

　　鼠辈竟敢伤我：会不会是昨天洒了不少，厕所里的到今天才被发现？

　　十米阳光：……那人提了桶硫酸，边走边泼？

　　星星等你：过了一天一夜，这东西不会挥发吗？

　　维斯肯特皱了下眉头，找到屏蔽消息的按钮，手指一点——

　　鼠辈胆敢伤我：你们说，会不会是铭哥干的？

　　练习生：有可能噢！昨天不是有人看见铭哥来学校了吗

　　——维斯肯特看了看自己旁边的桌子，桌上那叠新课本昨天什么样，今天还是什么样。

　　虽然不知道这个同桌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看起来……好像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顾怿：我觉得应该不是

　　星星等你：怎么，你觉得不是铭哥？

　　顾怿：不是，我是说，不是报社

　　（今天的疑问绝不留到明天是维斯肯特的信条，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他已经查到了“报社”在各种语境下的不同含义。）

　　顾怿：想想看，如果你要用危险药品报复学校，你会把它们泼在墙角、拐角，这种不知道多久才会有人路过的地方吗

　　练习生：？可是厕所那个倒霉蛋不是马上就中招了？

　　顾怿：他是不小心滑倒了吧

　　顾怿：篮球也是，是被推了一下掉下去的，不然好好地上下楼，你会特意拐到楼梯角落去吗？

　　十米阳光：[搓下巴]

　　顾怿：如果是我，我拿到了能对人产生腐蚀性伤害的液体，我肯定会把它用在人来人往的楼梯口

　　顾怿：或者偷偷倒进食堂的水箱

　　顾怿：教室的饮水机

　　顾怿：倒在拖把上，拖满一条走廊

　　顾怿：用来泡抹布，谁拿起来谁倒霉

　　顾怿：当然，也可以把那个液体灌进水枪里，见人就喷，喷一脸

　　鼠辈胆敢伤我：……小伙子，你的想法很危险

　　星星等你：不过好像也有道理[搓下巴]

　　星星等你：那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维斯肯特也说不上来。

　　也许只是用量过猛的蟑螂药……？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晃来晃去晃了一会儿，还是把手机收起来，继续做作业。

　　今天放学没人来喊维斯肯特打篮球了。小群里的那四个男生倒是招呼他一起回家，但维斯肯特要做值日生。

　　炎翎公的长孙，炽羽公的长子，随北风而来的勇士——以下略过五百字——还是第一次接受“值日生”这个头衔。

　　“值日生有什么任务？”他这么问的时候，班主任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就放学后留下来打扫卫生啊。”她这样回答道。

　　打扫卫生——这四个字让维斯肯特期待了一个白天。

　　在家乡的时候，家里有佣人，任何家务都轮不到他做，不需要他做，也不允许他做。小时候他悄悄摸一下扫帚，都会被弟弟举报给家长——然后被拉进书房，接受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育。

　　并不挨打，只是教育——关于社会分工，阶级地位这类小孩子压根不耐烦听的教育。

　　但这反而让维斯肯特对“打扫卫生”，对这项古朴的纯体力劳动充满好奇。这一天里他不知道多少次回头，望着教室后面放扫除工具的柜子，跃跃欲试，心痒难耐。

　　……对，现在自己和家乡之间相隔数条世界线，可以尽情地做以前不被允许的事了！

　　可以握着扫帚扫地，也不怕被弟弟告诉家长了！

　　（“你挺出息的啊。”六皇子说。天选之子挠了挠鼻子，不作回答。）

　　终于等到放学铃声响起，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完了。维斯肯特若无其事地走到柜子前，若无其事地拉开柜门，看到自己连摸都不允许被摸一下的东西，就这么随随便便地靠墙摆着，若无其事。

　　多么难得的体验，维斯肯特想。他吸了一口气，朝那把竹扫帚伸出手去，仿佛那是一把被封印的神兵。

　　——教室外突然传来男人的呵斥声，让他的手顿了一下。

　　三十几岁的男人的声音，骂得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各种奇怪的名词用奇怪的顺序排列组合，组成最恶毒又龌龊的话，维斯肯特听了两句就皱起眉头，他所见过的最粗鲁的佣兵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那是谁？维斯肯特捂着耳朵朝窗外探出头——走廊那一边，一个男人背对他站着，一手叉腰，一手戳出去指指点点。

　　……原来是个训话的老师，维斯肯特想。

　　光听这骂人的气势，他还以为是个撒酒疯的地精呢。

　　那老师面前还站着一个人，但大半身都被他挡住了，只能看到穿着校服的轮廓。再细听去，地精的骂声里隐隐约约夹着一些抽泣声——听不出性别，但那声音听起来又伤心又害怕，像一只在雷暴夜被淋透了翅膀的小雀。

　　大概是察觉到有人在看，那男人停了叫骂，伸手一推，把面前的学生推进教室里去了。

　　维斯肯特也缩回脑袋，关了窗。但先前的兴致已经没了，第一次打破扫除禁忌，履行“值日生”使命也没有像自己想象得那么有趣。维斯肯特拿着扫帚划拉几下，马马虎虎扫完了地，就一手提着垃圾袋，一手提着书包，带上门出去了。

　　走廊上已经没人了，那间教室也关灯锁门，没有半点响动。维斯肯特正要下楼，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熟悉的味道。

　　虽然已经淡了许多，不至于再让他打喷嚏。

　　……这到底是哪来的气味？维斯肯特皱了眉头。

　　他突然想起下午发生的那件事：三楼男厕又发现了腐蚀性液体，还烧坏了一个学生的牛仔裤。

　　液体，气味。

　　维斯肯特下意识地停了脚步，他耸耸鼻子，试图找到气味传来的方向。然而这味道已经很淡了，被风一吹，更是缥缈无踪。维斯肯特想了想，索性直接朝三楼男厕走去。

　　从一个结论推出另一个结论，要是能成立，就直接省了中间步骤。

　　男厕门口还摆着“禁止入内”的牌子。维斯肯特把垃圾袋暂时放下，走到门前，伸长脖子仔细地嗅闻——

　　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维斯肯特立刻后撤一步，转身撇头，假装自己不过是正好路过。

　　然而那人开口了：“你要用？”

　　——是个懒洋洋的女声，好像在哪听过。

　　维斯肯特循声抬起头。

　　……是对凶巴巴的眼神，确实在哪见过。

　　维斯肯特看看她的脸，又看看门上的“男”字，视线来回弹射，不知该落在哪里。

　　“我以为这楼里已经没人了，”那女生似乎在解释自己出现的原因，“不过你要用的话就用吧。”说着，她从门口让了让。

　　“不用不用，”维斯肯特连连摇头，“我只是来……来调查一些东西。”

　　那女生一转头，目光像刀一样从斜挑的眼角划出。

　　“调查东西？”她说，“下午的事？”

　　维斯肯特连连点头。对方似乎不记得他——但他已经完全认出了她，并且对她的眼神再次感到本能的恐惧。

　　……不过，仔细想想，他也没做什么坏事，有啥好怕的？

　　“你也觉得不对劲了？”女生说。

　　维斯肯特保持冷静，继续点头。

　　那女生吐了口气，用刀一样的视线把他上下刮了一遍。

　　“我也在查这件事，”她说，“我觉得……这背后可能有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了不得的东西？”维斯肯特下意识地重复道。

　　那女生又看他一眼。维斯肯特感觉她的视线像锉刀，在自己的脸上缓慢拉过，“咔咔”作响。

　　那女生又吐了口气。

　　“你相信有外星人吗？”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