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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丝绸睡裙 ...

  •   杨清源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撞见母亲被打,是在她六岁的时候。

      那年她刚上小学,喜欢穿腰间用硬纱撑出大大裙摆的白色裙子和带蕾丝花边的短袜,学校就在父母工作的研究所里面,只接受在职员工子女。父亲和母亲都是科研人员,月初的时候父亲参加职称评定顺利升上一级,而她刚在学校举办的才艺表演中拿了一等奖。

      在她六岁之前的记忆里,母亲时常是缺席的。母亲怕冷、畏光、不愿见人,不会在每个清晨温柔的将她叫醒,给她准备出门的衣物,为她熬一碗粥,或者打一杯豆浆。她似乎总是很忙,整日整日的呆在实验室里,回家了也总是把自己关进书房,好像不是很愿意和她见面的样子。

      父亲时常会安慰她,说母亲生她的时候吃了许多的苦。这种说辞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吸人血食人肉的怪物,母亲被她掏空了,活成了阳光之外一卷枯萎的芦苇。

      但小女孩总是依恋母亲,在她更小一点的时候,她会整夜整夜守在母亲书房门口,用小嘴向门缝里吹气,在深夜对着书房里台灯的那一点点光,轻声呼喊:“妈妈,妈妈。”

      每到这个时候,那扇紧闭的门就会打开一条缝,偶尔母亲会走出来摸摸她的脑袋,但更多的时候,她会从门缝里伸出一只细长瘦弱的胳膊,递给她一颗握在手心里许久,被汗水打湿的牛奶糖。等母亲的手收回去之后,爸爸也会适时的从拉开的门缝里出现,把她抱起来,用长满细细胡茬儿的下巴摩擦她幼嫩的小脸,和她说妈妈在工作呢我们去睡觉吧,我们源源是世界上最懂事的小公主。

      老牌子的牛奶糖被体温熨烫,丝丝缕缕的甜和腥都勾连着她对“母亲”这个词所剩无几的想象,是从舌尖一直蔓延到鼻端,最后刻进她血液骨髓里的,一种熟悉、朦胧、但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那天好像也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一天,妈妈一如既往的一下班就把自己锁在家里,爸爸为庆祝她在才艺表演上得了第一名给她准备了一个小蛋糕,答应了她周末的时候可以带她去新开的游乐园玩,但条件是她要乖乖的,早点去睡觉。

      她果然很听话,早早的上了床,可是那天她兴奋异常,不知是做了什么梦,总是迷迷糊糊地睡不踏实。梦境的最后她被一个喜欢藏在黑暗的床底,吃小孩舌头的怪物盯上,怪物不停地追着她,她奋力向前逃跑,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颗石子绊了一跤。

      粉色棉质床单的公主床上,女孩的小腿微微抽搐,向下一脚踩空,她从惊险的梦魇里醒来,下意识就想找爸爸。

      往日里做了噩梦,她总是娇气的在床上就要哭出来,父亲听见她夜半的哭声,都会第一时间赶到她的房间轻声哄她。但是今天她却不怎么敢。梦境中,那个嘴里长着剪刀的怪物,仿佛还在她耳边粗重的喘息。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在黑暗里睁着大眼睛左右环顾,轻手轻脚地跑到了隔壁爸爸的卧室。

      卧室里空无一人,枕头被子整齐地叠在床头,她更害怕了,在黑暗里小声地喊了两句爸爸,没有人答应她。她突然想起了楼下书房,母亲漏夜亮起的灯。小女孩光着脚跑下楼,书房里的灯果然还亮着。门没有反锁,露着一丝缝,房间里留声机“咔嚓”一声,曲调缠绵的古典钢琴曲缠绕着暖黄色的光线从缝隙里倾泻而出,

      她不知为何有些犹豫,踮起脚趴在门外向门缝里看——

      母亲穿了一件纯白色的丝绸睡裙,她倒在地上,起伏的身体线条如同绵延的山脉,父亲骑坐在她身上,垂着头,一只手握着她的小臂,另一只手青筋暴起地扣住她的脖颈。

      “小卉。”他俯下身,嘴唇贴紧女人的耳朵,“今天你好像没有昨天那样爱我了。”

      女人裸着足,白润的双腿不断蹬动,脸憋得通红,她不停用指尖掰弄男人的手,指甲嵌进他的肉里,而他浑然不觉。

      男人依恋地用鼻尖嗅闻她唇边的气味,语调低沉道:“源源今天在文艺晚会上得了奖,所以你想帮她庆祝对吗?你还想做饭给她吃,给她烤蛋糕?”

      他用尖牙叼起女人脸颊上的一块肉,细细研磨,好像在品尝某种令人心折的美味:“卉卉,你这么喜欢她,是因为她会唱歌吗?她今天比赛那首歌我也会唱啊,我唱得比她还好……”

      他抬起头,掐着嗓子怪声怪调地唱起一首儿歌: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啊跳啊一二一,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啊跳啊一二一,

      ……

      女人的手挣扎着向空中一抓,刚好抓住他深黑色的睡袍衣领。

      他低头看她,神情悲伤执拗,还有一种无可撼动的天真:“你听,你听见了吗?我唱得这么好,那你爱不爱我啊?有多爱呢?今天会比明天爱得更多吗?明天会比今天爱我更多吗?”

      “爱……咳……爱、你……最……你……”女人的脸色已经由深红转为紫涨,像一朵盛极而衰的花。

      男人听到她的回答欣喜若狂,松开手把自己紧紧埋进女人怀里,眼泪在她白色睡裙上晕出一片痕迹。

      “我也爱你,卉卉,这个世界上我最爱你,我愿意为你去死,卉卉。”

      女人用手护住咽喉,在婉转悠扬的钢琴曲中胸腔上下剧烈起伏,难以自控地呛咳和干呕了起来。男人在她身边躺下,从正面环绕住她,用手一下一下温柔地顺过她的脊背:“难受了,我们卉卉,多可怜。”

      他耐心地等着女人停下来,嘴唇轻轻蹭她的头发:“你听我的话,只爱我一个,不就好了?”

      女人双手交叠护在胸前,腿脚弯曲,身体弓成虾米。她垂下头,无声地躲避男人的眼睛。

      男人似乎被她的动作激怒了,但他的愤怒也是冷静的。他站起来,从一墙高的书柜里翻出一根鞭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毯上的女人。

      他微笑着说:“小卉今天不乖,居然去爱别人了。”

      鞭子一抖,在空中发出一声轻响,乐曲来到了高潮部分,混合着古典钢琴曲的节拍,他手上的鞭子踩着第四小节的重音高高扬起,在下一段行板处落在女人雪白的皮肉上。女人仰起头尖叫,声音与高音区重升符重合,被吞没进无休无止跳动的音符里。

      他强迫性掰过女人的下颚,逼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握鞭的手高高扬起,厉声问道:“你爱不爱我?爱不爱我?!”随即重重挥下。

      “啊!……爱!我爱你!”女人嘶声回答道,破裂的嗓音掩过了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声响。

      “我知道,我知道。”男人听到她的回答温柔地笑了起来,一只手摸到她腿间安抚似的轻轻滑动。“我知道卉卉最爱我。”

      在乐曲的结尾,一段梦幻般的转音里,男人躺在地上包裹住女人的身体,虔诚地亲吻她伤痕累累的肩膀,轻声道:“别害怕,卉卉。我爱你,这个世界上我最爱你。”

      书房门外,光线将这方天地分成两个迥然不同的空间,杨清源站在门后的黑暗里,没穿鞋子的脚踩着那束从门缝里漏出来的暖色。她一动不动,踮着脚尖,膝盖以下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已经失去了全部知觉。那个刚刚还在梦境里出现过的怪物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后,用长满脓疮的手臂环抱住她,冰冰凉凉的触觉探进她撬开她的牙齿,探进她嘴里。

      “Silence,silence.”怪物张开腥臭的嘴,轻声告诫她,用身体里长出的剪刀,剪掉了她的舌头。

      她舌尖上的鲜血从嘴角溢出,顺着身体流到了两腿之间。这股腥甜的血流仿佛化冻的春水,解冻了她冷硬的躯体,又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

      女孩低头一看,尿液顺着细瘦双腿蜿蜒而下。

      后来的生活又恢复如常,杨清源对那天在书房外看到的一切只字未提,她像过去每一天一样上学、上课、然后在学校里和同学一起边写作业边等父亲下班,只是她变得安静了许多,不再总是吵着要妈妈,也不再整日守在那扇紧闭的门后,向门缝里徒劳地吹气。

      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流过,有一年她过生日,母亲在实验室没有回来。她一个人在客厅的窗户边站了许久,爸爸问她是不是想妈妈了,她没有回答。父亲以为她是女孩子长大了脸皮薄,将她带到研究所的人工湖,站在湖中心的一座小桥上。他指着桥对面灯火通明的实验室,说源源你看,妈妈在那里。

      彼时已经三年级的杨清源冷静地回答道:“不是的,妈妈不在那儿。”

      爸爸不明所以,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那妈妈在哪儿呢?”

      她轻声道:“妈妈和我走了,我们走到天涯海角,再也不回来了。”

      男人的脸色刹时变得恐怖又扭曲,像恐怖片里露出原型的狰狞鬼怪。他脸上的肌肉无声抽动,仔细地控制自己的表情,抱着女儿温声道:“不会的。妈妈爱爸爸,会和爸爸在一起,等源源长大后也会遇上一个爱源源的男孩,他会跟随源源去世界上的任何地方。”

      杨清源扭过头,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是吗?”

      男人温柔应答:“当然。”

      杨清源把头扭过去,专注地看着对面办公楼里的点点灯火,好像已经得到了满意的回复,父女俩都没有再说话。

      当天晚上,她半夜起床,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书房外。在那里,她又听见了那首熟悉的钢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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