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1、第五十一章 深渊 ...

  •   开门的瞬间时安才看清楚了屋内的人,许越衣襟浸血,匕首高举,雪白的刀身在半空中映照出对面一张惨白凹陷,形容枯槁的脸。

      “别杀他!!!”

      向医生脸上血色乍失,嘶叫一声扑过去,伸手便要夺许越的刀刃。

      许越下意识侧身想躲,可她扑来的太快,刀锋避之不及,还是在手腕处拉过一条寸长的伤口,鲜血倏然涌出,顺着她的手臂蜿蜒而下。

      向医生死死地抓着许越的手腕,一双通红的眼咬住他的脸,厉声哀求道:“放了他!你放了……放了他!”

      许越此刻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只觉得胸中那口经年累月的浊气终于有了能发挥的余地,肾上腺素爆发式分泌。他举刀的手奋力一挥,女人和刀都在他激烈的动作之下被甩落在地,向外划出一人多远的距离。

      “许越!”时安又急又慌,匆忙叫他。

      可许越这时对旁的人旁的事,就连余光也欠奉。他松开了手里的男人,那男人一直被绑着没解开,此刻正如游魂似的仰躺在摔倒的椅面上,保持着一种扭曲滑稽的姿势,也不说话,甚至没有睁眼。

      许越泄愤似的踹了他两脚。借着门外和天窗上的一点微光,他转移了目标,向着向医生走了两步,在黑暗里仔仔细细地辨认她的脸。

      轮廓鼻梁和杨清源如出一辙,眼睛也是像杨杨的,只可惜此刻红肿又愤怒地睁着,包着令人恶心的眼泪,没有杨杨半分好看。

      这双眼睛不该是这样的。许越有些魔怔似的看着歪倒在地的女人。

      这双眼睛应该——应该清亮,倔强,永不服输的样子,时不时会闪过一点狡黠的柔软,还有一点让人捉摸不清又忍不住纵容的恶意,好像能透过它,看见那个冷淡又执着的小姑娘。

      他回了回神,捡起一旁的匕首,刀刃上滚着灰,他用大拇指摩挲着抹去,递到向医生面前。

      “你来吧。”他听见自己平静地说,“你是杨杨的妈妈,不是吗?你才是最应该做这个事情的人。”

      向医生不可置信般看着他,又低头看了他手里的匕首。半晌,她终于忍不住伸手触碰了一下,又被刀身上冰凉的触感吓得一抖,惊恐似的缩了回来。

      许越脸上含着期待和笑意,鼓励似的把匕首向她递了递。

      “不行。”向医生深吸一口气,目光却依然黏在匕首上没有离开。她试图让自己更加冷静一点,“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源源的男朋友,你们还小……这件事、这件事会有更好的处理方法的,你不要太冲动,你这样会毁了你自己!”

      许越安静地站在旁边听她说完,然后笑了:“杨杨告诉你了,是不是?”

      他语气平静:“她什么都告诉你,她那么信任你,因为你是她妈妈,她爱你,超过她爱这个世界上所有人。”

      “而你,现在,”他像在看什么滑稽的戏剧电影似的,脸上露出嘲讽似的笑意,缓声道,“却连为她杀了这个人渣都做不到。”

      向医生的身体倏然一僵。

      他摇了摇头,绕着和椅子一起侧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喘息微弱的男人走了一圈:“这就是你作为妈妈的处理方法吗?把他像猪一样圈养起来?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他不再伤害杨杨吗?不是的!只要他还活着哪怕一天!杨杨就永远会活在噩梦里,永远得不到解脱!”

      “您是不敢吗?”许越对着向医生的方向歪了歪头,“你不敢杀了他,然后被判刑入狱。你生了杨杨下来,却不敢为她去死。”

      他呲着牙,近乎恶意地笑了。继续道:“阿姨,你们大人可真让人失望。”

      时安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他。他应该走进去的,应该去阻止,可他不知道如何靠近他,更不知道如何阻止他。甚至许越和向医生这样面对面地站着,他都无法分辨谁才算是真正的受害者。

      此刻他看见许越脸上迸发出的,似执拗又似疯狂的神色,只觉得冥冥之中,绕过无数时光与空间交缠的曲线,与他记忆中某个钢琴旁的下午,坐在他身边的杨清源的神情重叠起来。

      男孩走了过去,把匕首塞进一个母亲的怀里,对她微笑了一下。

      向医生不断的发着抖,她好像被许越的话蛊惑了,双手举着匕首竖在胸前走了几步。时安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好像被隔在一个透明的、真空的玻璃罩子里。在那个罩子里,他不是站在昏暗潮湿的地下室,而是站在一个又高又远的地方,他遥遥地看着许越和向医生,好像在看一出滑稽的舞台剧。

      我要过去吗?算了吧。

      他这样想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了一步。

      光线从大敞开的门外倾泻般扑上向医生的脸,她举着匕首一步三抖地向前走,她好像被照射的暴盲了,一直哆哆嗦嗦走到椅子的边廓撞到了她的小腿才停下来。

      隔得这样近了,她才发现椅子上的人原来一直睁着眼,他在看着她。

      “我不、我不能……”她发着抖。

      “他活该的,”许越轻声说,“他就应该死,杨杨才能活下去。”

      匕首高悬,她看向他的脸。经过这些暗无天日的时日,他的脸上爬满杂乱脏臭的胡须,沾着灰尘和污渍,还有食物的残渣。可她还是仔细辨认了一会,想从这张面目全非的脸上找出哪怕一点点,与高中时那个男孩相似的地方。

      人为什么会变呢?她看向他浑浊的眼睛,想起高一那年的晚自习,他把她约到操场上,就是用这双眼睛认真的看着他。这双眼睛在她的少女时代里是那么的好看,她十六岁那年所有的星光,全部沉进过这片眼瞳里。

      其他的就再没有了。

      向医生摔倒在地,匕首落在她脚边。她蜷缩着,双手捂住脸,大声呦哭起来。

      都说婚姻是围城,可这城太深太高,她怎么也爬不出去。

      “对不起。”椅子上的人哑声道,“对不起。”

      时安仿佛被女人的哭声惊醒,他迟疑着向前几步,把手覆在她不断起伏的脊背上。

      “你确实应该道歉。”许越点点头,“但你道错人了。”

      他弯腰捡起匕首,又紧紧握在手心。

      他对向医生道:“阿姨你看,我和杨杨一样,都不应该相信你。”

      地上的血液和灰尘淌在一处,混合成令人作呕的泥泞,又或者是某种具有象征意义的图腾。

      时安的目光从哭泣的向医生身上移开,他对许越伸出手,冷静道:“许越,把刀给我。”

      “不行。”许越摇摇头,他对着时安说话的时候,声音下意识柔和了下来,“他必须死,时老师,你现在可以报警,但他必须死在这里。”

      他的睫毛在微弱的光线里细微地颤动,似乎已经完全疯了,又好像还是冷静的。

      “吱——”地一声,天花板上的顶门被拉开一条细缝,空中传来塑料圈绳被剪断的咔嚓声。紧接着头顶的铁皮门被两人合力拉开,月光迎头泼下,女孩织锦般的头发先她一步坠落,许越抬头,看见两个人影逆光下坠,在黑暗里相互搀扶着站定。

      “越越。”女孩抽泣着。她的身体随着哽咽声一动一动,脑袋上的白兔发夹也从黑暗里逐渐显出形状。

      时安往旁边让了让,让门缝里的光线照到女孩脸上,许越这才看清,他眯起的眼瞳里,映出颜雪泪流满面的脸。

      “越越,到姐姐这里来。”女孩继续说道。

      许越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他轻声道:“谢谢你,但我不会过去,我不是你弟弟。你这样应该是一种疾病,最好趁早去看看医生。”

      他话音未落,颜雪的身后便走出一个人来。随着这个人的走近,在光和影的交接之处显露出女孩尚显稚幼的脸。她的声音像极深处的冷泉,清清泠泠,脸上却是一种混合着漠然与冷淡的神色,又或许更类似于一种长途跋涉后抵达终点的疲惫。

      “许越,过来。”

      杨清源走进黑暗里,她扶起了自己的母亲,又看向椅子上那个面目全非的人。半晌后,他转向时安,轻声说:“我知道你们都不会,所以我报警了。”

      她至始至终没有看许越的脸。

      可许越只要一见到她就失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他手忙脚乱的把沾了血的手藏到身后,脸上流露出一种不可抑制的软弱和痛苦,仿佛被下了指令的犬类一般,几步站到了杨清源身边。

      “杨杨。”他轻轻地叫了一声。

      杨清源侧过脸不看他。

      时安如梦方醒般看着眼前的颜雪和杨清源,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们……你们两是怎么认识的,又怎么会在这儿?”

      颜雪的眼泪还没停下,只哭着摇摇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杨清源相当冷静:“许越……先找的这……”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抹眼泪的女生。

      时安忙道:“她叫颜雪。”

      杨清源点点头:“对,先找的这个颜雪而不是你。因为他觉得这女……颜雪,她既然精神幻想自己是他姐姐,就会帮他保守秘密,顺便也帮我保守秘密,结果她太胆小了,死活不同意。后来他就找了你,估计来之前也没告诉过你是要搞什么。”

      “他通过这个……颜雪,联系上你。但颜雪还是觉得害怕,自己却没法阻止他。她知道能阻止他的只有我。”

      杨清源笑了笑:“这姐姐是个非常厉害的业余黑客,她入侵了许越的通讯系统,从中找到了我的联系方式,继而联系上了在上课外辅导班的我。”

      她说的这样轻描淡写,时安下意识看了一样许越,见他像做了错事的小狗一样丧眉搭眼地跟在杨清源身后,也不敢出声。

      时安迟疑道:“那你……”

      他其实早就应该报警的,之前不清楚许越究竟想要做什么,报警也没有理由,再后来看清了许越和向医生的反应,他顾忌着杨清源的清誉,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没想到被小姑娘自己抢了先。

      还没等他说完,向医生仿佛刚反应过来,踉跄一下便扑到杨清源身上,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句:“不能……不能报警!”

      杨清源两只细瘦的手臂撑着她,显得摇摇欲坠。许越想帮她一把,却被女孩微微侧身拒绝了。

      她的嘴唇缓缓蠕动,那句“妈”还含在唇舌间没有吐出来,就听见那扇破旧不堪的铁皮门发出今天晚上第四声巨响,天顶上方射出无数柄刀剑似的光线,在黑暗中不停梭巡,晃得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眯起眼睛。

      “有人吗?”清朗的男声从头顶上响起,“这里有人吗?我们是警察?有谁受到生命威胁吗?”

      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胸腔中发出“咳咳”地求救声。在他几步之外,向医生把自己的脸埋进女儿的双臂间,无声地哭了起来。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