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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逐光者 ...

  •   时安昨天在学校琴房练琴太晚,今早起来一看手机就发现自己起来迟了。他弹簧似的从床上弹了起来,匆忙地刷牙洗脸,抓了块昨天晚上吃剩下的面包当早餐,赶着去上课。
      他开学不久就在市中心接了一份钢琴家教的兼职,教的小孩聪明教养好,就是有点不太爱练琴。

      紧赶慢赶还是踩着点到了,时安站在门口平复了下呼吸。刚按下门铃,屋里就传来“笃笃笃”的脚步声,一个七岁左右的男孩拉开了防盗门,露出一张圆嘟嘟的小脸,一见到他就甜蜜蜜地笑了。
      “安安,今天妈妈不在家,但是妈妈给我们准备了水果。”小孩奶声奶气地牵着他的手走进屋,屋内的茶几上摆着盘一眼就能看见的漂亮果盘。
      时安在门口换了鞋,揉了揉小孩手感很好的小脑袋。

      小孩叫林昊然,父母都是外地人,在C市工作。父亲前几年外派到非洲,家里只有个还要工作的妈妈照顾他。

      C市近些年来虽然总是登上宜居城市的榜首,但怎么说也是国内排的上号的大城市,外地人在大城市扎根总是很难的,更何况丈夫总不在身边,林昊然的妈妈愈发像个单亲妈妈似的辛苦。
      幸好家庭和睦,纵然父母手头不算宽裕,也愿意承担昂贵的钢琴课程作为孩子的兴趣培养,毕竟再苦不能苦孩子。

      时安见过几次然然的妈妈,是个细心温柔的职业女性,见面时总是化着精致的妆,穿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裙,说话咬字间能听出苏地的温柔婉约,然然咬字就有些像妈妈,就算已经上了小学,说话的时候还是软软的。
      父亲虽然从未谋面,但是听然然说每周都会定时往家里打电话。父母恩爱孩子懂事,虽然目前家里还有些不小的困难,也算得上是个令人羡慕的五好家庭。

      上课时间还没到,时安坐在沙发上,仔细的挑出果盘里面不太甜的橙子自己吃掉,用牙签戳着最甜的雪梨,一点点喂给还在旁边蹦蹦跳跳的然然。

      然然不喜欢吃水果,也不爱喝水,秋天皮肤干燥手上总是长倒刺,小孩子手不老实,上课走神的时候就撕自己的倒刺,稍不注意就被他自己撕得鲜血淋漓的,他妈妈天天哄着骗着他多吃点水果才算好些。

      “安安!”然然嚼着雪梨,神神秘秘地凑到时安耳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时安配合地压低声音,做出十分好奇的样子,“什么秘密呀?”

      “我要换钢琴啦!!”小孩开心地在沙发上蹦了起来。时安不得不左右虚扶住他,以免他蹦的太开心掉下沙发。

      他一下子蹿到时安的怀里,趴在腿上昂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妈妈说我可以自己选喜欢的,只要不是太贵。我想要你帮我选。”

      时安倒不是很惊讶,然然现在常用的钢琴是一架二手的雅马哈立式,大约是年岁太久了,音准时不时的总容易出问题,经常要请调音师来调音。只是请调音师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然然妈妈其实早就打算换一架了,也私下询问过时安一些性价比较高的国产钢琴品牌,只是以前一直没和然然说,最近大约是钱存够了才告诉他。

      “当然可以,但是我们现在要上课了,下课了老师再帮你选好吗?”小孩七八岁正是长个头的时候,家长一天三顿变着花样儿地给他做好吃的,生怕他不长个儿,把他喂得胖乎乎的。时安费力的拿胳膊圈着怀里的小胖子,生怕他掉下去碰着哪儿。

      “那好吧。”小胖子不情不愿地答应着,手脚并用从时安身上爬了下来,一路小跑到书房,乖乖巧巧的在钢琴前坐好。

      然然才学琴半年,还在打基本功,基本功说难也算不上难,只是最考验耐心。枯燥无聊的指法往往要练上成百上千遍才勉强算得上纯熟,小孩性子浅坐不住,时安每节课都要花一点时间来检查他上节课的课后练习。

      不过今天小胖子倒是弹得很好,流畅自然,没出什么错,一看就是花了时间练了。时安表扬了他几句,就开始教他新的练习曲来巩固之前刚学的指法。
      就这么断断续续地教了一个小时,眨眼间就到了下课的时间,时安一边给小胖子收拾琴谱,一边好声好气地叮嘱他每日要记得练琴。

      “好呀好呀!”小胖子嗯嗯啊啊毫不过心的答应着,屁颠屁颠的从床头柜拿了一本杂志塞到时安怀里,“安安~你之前答应要帮我挑钢琴的~”
      时安好笑的揉揉他的脑袋,领着小胖子坐到沙发上翻开了杂志。

      “妈妈说这一页的,都可以!”小胖子殷勤的帮时安把杂志翻到早就折好角的一页。

      时安本来不怎么在意,不过就是在中低档的国产钢琴里挑一挑,国内中低档钢琴的质量本就差的不多。时安原本是打算按照小胖子的审美,挑一款价格适中外形好看的,谁知道一看却暗自吃了一惊。

      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被排版到最正中的,顾行舟公司的品牌——Augenstern的钢琴,自从从岑老师那里听说顾行舟要回国,他们家钢琴品牌的信息和热门产品的介绍,时安少说也看了上十遍,根本不可能看错。
      Augenstern最近在国内的宣传不弱,在钢琴杂志上看到也不是什么怪事,只是作为欧洲品牌的新锐,他们家是从来不做低端钢琴的,入门级的立式也要十万起步,杂志被折起来这一页上推荐的三架钢琴,价格都是在十五万上下浮动。

      这一页上其他的钢琴也都是欧洲品牌,价格没有低于十万的。这实在是超出时安的预料,也超出了林家的经济承受能力。

      “然然,你确定你妈妈和你说的是这一页吗?你没有记错吗?”时安不确定的反复询问林昊然,心里觉得只怕是孩子小,传错了母亲的话也是有的。

      “是的呀,”小胖子挠挠头,接过时安手里的杂志捧着反复确认,“妈妈和我说的就是这一页呀。”

      小胖子敏感的察觉到时安的犹豫,有点不安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这里的钢琴都不好啊?”

      这个价位的钢琴时安不敢随便给他挑,心里又还是怀疑是小胖子传错了话,只能安慰了他几句,说自己对钢琴品牌不是很了解,回去做了功课下周再来帮他。小胖子这才算是高兴了起来,放时安回学校了。

      从市区回学校的公交每趟都拥挤的很,这季节天又还热,时安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似的被挤在一群周末出来遛弯的大爷大妈之间,几乎是脚不沾地的被推上了车,在人群里扶着椅背坚持了好几站,才好不容易轮到了个空座。

      他把背包放在膝上,艰难地喘了口气,左想右想还是放心不下,拨通了然然妈妈的电话。

      短暂的“嘟嘟”声后,电话对面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喂,时老师您好,我是然然的妈妈,请问有什么事吗?”

      “您好,今天然然和我说你们打算更换钢琴,”时安尽量斟酌着自己的语气不会显得冒犯,“然然给我看了你们挑选的钢琴,可能……不太适合然然这样初学的小朋友。”

      “啊,是这样的,“然然妈妈明白了时安的意思,“这钢琴确实是我叫他挑的,其实是然然的爸爸……”然然妈妈停顿了一下,“然然爸爸觉得,既然孩子喜欢弹钢琴……一直,一直都想给他买个好点的。”

      既然家长已经这样表态,时安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然然妈妈有些歉意,“麻烦时老师了,平时教导然然已经够辛苦的了,还要帮然然做这些额外的事情,实在是不好意思。”

      时安忙道没有没有,都是举手之劳,一边给然然妈妈推荐了那页杂志中Augenstern的三台钢琴中的一台——这台是Augenstern这个季度的主推款,主要用来打开市场,质量和配置都要略微超过它的标价,在网上口碑很好。
      然然妈妈一边记下钢琴型号,一边对时安又是一顿感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的声音听起来分外疲惫,还时不时带着点轻微的鼻音。

      时安怕是然然妈妈工作太辛苦,不愿再叨扰对方,只客套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钢琴课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学校离市中心毕竟有点距离,一来一往的一个早晨的时光就消磨掉了。时安在学校食堂随便买了点吃的对付了饥饿的肠胃,就赶往了琴房。

      学院新生音乐会刚刚过去没多久,学校又要举办一个季节性的音乐比赛,赛程很长,分了好几个部分,原本是不让大一的参与的。毕竟大一的学生刚入学,也没学到些什么就和学姐学长们比试,难免有些不公平。是时安专门托了岑老师的关系,好不容易才要到的一个名额。

      原本时安也不是非要参加一个比赛,只是刚开学的时候他听说,这次比赛的冠军能拿到学校推荐的去维也纳音乐学院交流的名额,那时候他是想着,能去维也纳,说不定就有和顾行舟碰上的机会。虽然万分不好意思,仍然红着脸求岑老师帮自己争取了一个名额。
      只是……他没想到顾行舟这么快就回国了。

      对于时安而言,既然顾行舟已经回了国,参不参加这个比赛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但他能拿到这个名额,到底还是托了岑晚晴的人情,不能辜负岑老师帮他的一番好意,还是认真准备着。
      何况时安原本就非常,非常的喜欢钢琴。

      大中午的,琴房除了时安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阳光透过四格玻璃窗,照得满屋光辉绚烂。时安挑了一台靠窗的练习琴,按下了比赛指定曲目的第一个音符。

      音乐声伴着阳光在他的指尖起舞,时安长了一双人人看了都说是天生要弹钢琴的手——手指瘦削纤长,骨节分明却又不粗大。这双手在黑白琴键之间飞舞,就已经赏心悦目到足以入画。

      顾行舟路过琴房,一撇头就能看见穿白衬衣的男生安安静静地坐在钢琴前,流水般的乐声自他指尖倾泻而出,午后的阳光抚摸着他露出的一小段苍白清瘦的脖颈,和顾行舟记忆里,那个他第一天回国时穿着小燕尾在音乐厅舞台上弹钢琴的少年的身影渐渐融合到一起。

      初秋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带出一层暖黄色的光晕,时安垂着头,睫毛挂在眼睫上,轻轻地扇动。
      顾行舟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出神。

      “好看吗?”岑晚晴在他后面阴恻恻的问道。

      “!……妈,你怎么在这儿。”顾行舟回过神来,有些无奈地回答。

      岑晚晴从鼻子不轻不重地拧了下自己儿子。顾行舟最近工作忙的很,经常不着家。今天好不容易有时间休息一下,说好来接自己下班,顺便去吃点好吃的。谁知道明明接了顾行舟的电话说已经在楼下,岑晚晴等了半天也等不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出来一看就刚巧看见他看着人家小男生发呆。

      “我也觉得挺好看的,追不?妈给你做僚机。”岑晚晴不怀好意。

      “……想什么呢,我大了他快十岁了。”顾行舟拿岑晚晴女士没办法,带着她往楼下停车的地方走去,“你别去和别人瞎说,吓着人家小朋友。”

      岑晚晴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知好色则慕少艾嘛。”

      顾行舟老早就向家里出了柜,可惜他妈岑晚晴是个学艺术的,对同性恋早就见怪不怪,又在民风开放的欧洲度过了自己三分之一的人生。听说儿子喜欢男人她比顾行舟还要云淡风轻,哦了一声就转头继续看自己的肥皂剧去了,让顾行舟疑惑了很久他妈到底是没听清还是自己出了个假柜。

      直到后来顾行舟发现床头柜莫名出现了一小叠艾滋病防护手册之后,他才确定当初自己妈确实是听清了……也确实不在意。

      岑晚晴看着自己儿子那副想拱白菜又不敢拱的猪样就来气,“你说你这是遗传的谁啊,你爸,当年可是见了我第一面就把我堵后台表白了!”

      “……他那是见色起意。”顾行舟作为他爸唯一的儿子,为父亲当年只见第一面就去后台堵人家小姑娘的流氓行为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不得不听“高保鲜小姑娘”岑晚晴絮絮叨叨了一路。

      “那至少人家也起了呀,你起都不起怎么可能找得到男朋友。”岑晚晴愤愤不平的在后面补充。

      “……”
      顾行舟知道自己说不过她,索性闭嘴埋头往前走。不经意间倒是回想起刚刚在琴房外面看到的画面,时安旁边的凳子上摆着一个空的面包包装袋。现在刚刚是正午,多半是时安买了个面包对付了午餐,没有好好吃饭。

      “我和你说话你在听没有呀,你说我把你生的也不差啊,上学的时候暗恋你的小姑娘小男生那不是一把一把的,你自己又看不上眼。”

      “这好不容易有个看上眼的,你怎么又怂了呢?”

      顾行舟一个头两个大,他打开车门把岑晚晴请到副驾驶,嘱咐她待着别动,自己去超市买点东西,马上就回来。

      时安从复杂的练习曲中抬起头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沉了下来。今夜没有月亮,只有天鹅绒般的夜色中挂的几颗星星分外明亮。

      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宿舍。拿起手机,只有几条零碎的班级通知。
      一一回复过后,时安意外的发现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短信排版很工整,给人一种自己在看商务信函的错觉。

      “我和母亲路过琴房时看到你弹琴,弹得很好,预祝你比赛顺利。PS:总吃面包对胃不好,买了点吃的,希望你能喜欢。”

      落款是顾行舟。

      窗外倏忽传进几声鸟鸣,十月晚间吹进来的风都是暖的。时安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拼命的碰碰跳动,有小鹿在撞击他的肋骨,想要在他的身体里撒了欢的到处奔跑。

      他推开门,琴房的门外放着一个大号的塑料袋。他蹲下,小心翼翼地解开袋子。袋子系的不严,只潦草地打了两个节,缝隙里露出包装袋亮黄色的一角。
      ——袋子里满满当当的装着几袋薯片和饼干,还零星的点缀着几瓶酸奶饮料。

      还不如面包呢。时安偷偷的在心里想着,嘴角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翘起,怎么也压不下来。
      胸腔里那颗精力过剩的心脏不再疯狂的跳动,它好像化成了一汪温水,顺着血液经络流遍了时安的全身,暖的他好像包裹在天鹅绒的绸缎里。那水又好像是沸腾的,烧得时安满脸通红,胸腔也难以自抑的发热。

      他珍惜地抱着那袋印着“C市音乐学院超市”的塑料零食袋,好像怀揣着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又好像捧着自己一颗炙热滚烫的真心,走进了C市丝绒般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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