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妖妃的自我修养》柳繁川

1、第 1 章

　　这年的冬天格外冷，鲜少下雪的安都竟是飘了一日一夜的雪。翌日清早，青石板上便积了一层厚雪，出行十分不便。

　　照理说，这种天气十分适合窝在家中温一壶好酒，靠在暖炉旁烤着火，欣赏这三十年未见的雪景，再作几首诗，说不定谁的佳作就流芳百世了。然而现实总会超乎想象，雅致书坊门前被车马、行人生生踩出一条道来，热闹非凡。原来今日是“三无居士”的话本——《神妖奇谈录》正式发售的日子。

　　却说这“三无居士”是澈淡书局新进的作者，但其文笔老道，情节一波三折，颇具新意，《神妖奇谈录》初稿刚投入书局便被谭老板看上，谭老板自恃在潜力作者这块从未看走眼，硬是顶着压力将《神妖奇谈录》派给书局下属同趣茶馆的笑铁嘴，几场书说下来，《神妖奇谈录》火了，甚至安都周边的人都赶到同趣茶馆，只为听一场《神妖奇谈录》。一时间“三无居士”生生将书局原金牌作者——“白月光”的风头抢尽。谭老板趁热打铁，让“三无居士”将《神妖奇谈录》进行修改，出版发售。

　　万万没想到的是，发售前一天竟是下了一日一夜的雪，更加没想到的是，即便是青石板上厚厚的积雪都阻挡不了读者在首发日买《神妖奇谈录》的脚步。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人群中钻出来，怀中捧着一本《神妖奇谈录》，页脚微微曲折，约莫是在人群中被挤出来的。“少爷，买着了。”初华露出一口大白牙，朝面前被唤作少爷的抖了抖手中的书。
　　被唤作“少爷”的也就二十出头，名唤璩皎，模样俊俏，披一件灰色狐裘，看气质应是出身不凡。璩皎转身欲走，没留意身后有人走过，差点就撞了上去。二人几乎同时道出一声“抱歉”，相视一笑，这事情便这么揭过了。

　　二十出头，看着倒是一本正经的模样，不过较那人还是有些随意，唔……那张脸倒是相当好看，眉目间有些眼熟，尤其是那下巴……璩皎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一定是睡太少，想太多了。

　　“少爷，那人怎么那么没礼貌？”初华有些不平。

　　“你家少爷也险些撞了人家。”璩皎一把折扇敲上初华脑门。并不是璩皎有多大肚量，实在是这种小事用不着小题大做。“行了，书也买着了，赶紧回吧。”

　　随着璩皎的马车远去，一道目光也收了回去。

　　马车兜了个小圈子，最后却是进了宫城。

　　“又出去疯了。”

　　“陛下明察秋毫，我做什么都逃不过陛下的法眼。”换回女装的璩皎装模作样奉承一番，君旼也不恼，从一堆文书中抬头，伸手朝着璩皎脑门就是一记，“贫，可有收获？”

　　璩皎一手捂着脑门斜睨君旼，一手将《神妖奇谈录》藏在身后，“就不告诉你！”

　　君旼嘴角一勾，端起案上茶盏，“定是买着了。”

　　璩皎一个转身便从君旼手中夺过茶盏，就着君旼方才喝茶的地方，轻抿一口，道：“书中说贵妃的本体是只修炼千年的九尾妖狐，白日幻化成妖媚妇人蛊惑人心、陷害朝中栋梁，晚上便吸食陛下的精血……”璩皎顿了顿，玩味地盯着君旼，笑道：“你说那‘三无居士’想象力怎么就那么匮乏，竟然还是一千多年来用烂了的狐狸化身。”顿了顿，又嘲道：“那些人也真是，品味依旧停留在这种香艳俗套的故事。”

　　君旼不答，只面带微笑看着璩皎，璩皎被君旼的目光盯久了总有些不舒坦，面露疑惑，忽然间，她恍然大悟，连带着看君旼的目光都透着些鄙视。君旼面带笑意伸手扶正璩皎头上的一支钗子，道：“钗子歪了。”

　　璩皎双颊泛红，佯装镇定，转移话题道：“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你看我哪里狐媚哪里陷害忠良了？晗颐都是一副聪慧多才、端庄温婉的贤妃模样，凭什么我在这书里就是妖妃？名声都污透了！”璩皎越说越急，愈说愈气，她将茶盏一把摁在案上，茶水四溅。“不行！绝对不行！你给我当原型我写本男风，一定要把此人压下去！”

　　“想什么呢？”君旼哭笑不得，朝着璩皎脑门又是一记，“拿你男人写男风，亏你想的出来！”璩皎爱听的便是那句“你男人”，心情舒畅了许多，静了静，眼珠子一转溜，心生一计。她攀在君旼臂上，纤纤十指在宽大的袖子下勾着君旼的小手指，放缓了声道：“陛下，你看，今日我被污蔑成妖妃，那明日他们就能说陛下是昏君，我一介妇人倒是不要紧，可陛下的名声就这么毁了，陛下可甘心？”璩皎偷偷观察着君旼的神情，以便继续进言。君旼也清楚璩皎这些小心思，硬是将手臂连带着整只袖子都从璩皎怀中抽了出来，他正色道：“爱妃进言甚是有理，朕自有思量。”

　　“天色不早，爱妃还是回去早些用膳歇了吧。朕有些事需要处理，办完了就去。”

　　璩皎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打好的一堆腹稿只得都咽了下去，她怏怏起身，施礼告退，端的是千般万般的不乐意。

　　直至月上中天，君旼依旧没到璩皎的重华宫，璩皎也没心思继续等下去，洗漱完便歇下了。只是这晚她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她光着脚丫站在一片火海中，四下都是惊叫奔跑的人影，她就呆呆的站在那，满身的血污。忽然有一人从她身后走出，将她护在身后，背影宽阔，让人心安。她伸出手，想拽住那人的衣角，却不想手中握住的却是累累白骨。

　　璩皎从梦中惊醒，满身冷汗，她下意识攥住身旁能够够着的东西，双手微颤。君旼翻身，将璩皎拥在怀中，轻声安抚道：“不怕不怕，是梦。只是梦而已。”

　　璩皎稍安，窝在君旼怀中又渐渐睡去。此时帘外有些声响，君旼眼皮未抬，只轻轻道了一个字：“罢。”璩皎感觉靠着的地方有些震荡，动了动，君旼轻抚璩皎后背，再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