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的灯》冥卡

2、第二章 落山洞

　　子烽和小七并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少年一个在澄村东，村里大长老的孙子，魂灯从小烧得旺堂堂，俗话说是全村的希望。

　　而另一个在澄村西的山沟里，从小没爹疼没娘爱，被一个瞎眼婆婆拉扯到半大，十三岁婆婆去世，又孤身一人成了颗无人知道的小草。

　　小七十二岁那年最苦，婆婆生病，自己身体也不好，村里人视他为不祥，连村长也从来不闻不问，任他自生自灭，反正是个野丫头和男人鬼混的私生子，没人会在意他的死活。

　　那天，瘦小的小七爬到了魂灯山的阴面，那里的草药可以止咳化痰，婆婆天天咳嗽喘不过气，小七听着都心疼，即使婆婆再怎么嘱咐他别出去乱跑，小七还是偷偷溜了出去，跟着正午的太阳，找到了魂灯山。

　　山阴坡掩藏在阳光的阴影下，雾障弥漫，即使在正午也没有太阳都照进来驱雾，没一会儿小七就看不清路了，赤脚踩在湿漉漉的野草上，一不小心就会滑倒，摔进山沟里是爬也爬不上来的，他看不到下面有多深，所以壮着胆子往里头闯。

　　心脏怦怦跳，每走一步都是抓紧了脚趾，草叶如同蛇鳞一般黏腻在脚背上，小七只能用竹竿子薅齐膝高的杂草，踩不踩到蛇虫也只能听天由命。

　　但小七不怕死，他只是有些紧张。

　　死是什么？人都会死的，他不怕自己没命，就是有点担心天天咳嗽的婆婆，要是没了自己的照顾会怎么样？

　　“山里有个神，为老不为尊……年年点魂灯，偏偏忘个人，这个人是谁……就是我苗儿家的小七人！”

　　心里一直循环着婆婆经常唱的一首歌，小七渐渐就不紧张了，脚步轻快到了起来，阳光在他头顶上方两三丈的地方跳跃，却无论如何都照不到小七的身上。

　　他在阴影里穿行，阳光都畏惧或者嫌弃他，但他没有丝毫在意，在灰暗里自由自在地小跑了起来。

　　还没跑两步，前方不远处的一小片山坡上，鳞片似的草药漂浮在野草间，正是小七要找的止咳草药。

　　他连忙薅开前方越来越深的杂草，小步小步地摸索前进着，眼看就要摸到前面的绒花了，脚下软塌塌的杂草瞬间坍塌，看似平坦的矮坡多出了个巨洞，小七很不幸就陷进去了。

　　“啊……怎么会？”小七被草缠在洞底，草很厚他没有摔疼，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个洞，分明是个陷阱！

　　难道附近有猎人？

　　小七平息着摔下来时急促的呼吸和心跳，静静地听周围的动静，他试了几次，洞太深了爬不起来，需要有人拉他一把才行。

　　可是这么偏僻的地方……会有人吗？即使是猎人也不会一直守在这里吧。

　　小七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躲在了洞底看着上面晴光潋滟的天，没有一丝阳光会照进来，洞内一片漆黑。

　　就在他决定要不要求救或者搓一天草绳爬上去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洞内深处传来。

　　小七顿住了，不敢有太多动作，这声音从他身后的洞穴传来，幽深的洞口看不到头，似乎有一阵凉风从背后袭来。

　　难道……这洞里有野兽？蛇？

　　摸了摸裤兜里仅剩的一点雄黄，这还是婆婆剩下的最后一点驱蛇虫的药了，一路上他都不敢多用，现在不得不拿出来，保命要紧，至少别死在这种山沟沟里，婆婆找不到他会伤心的。

　　“沙沙……”

　　有什么东西靠近的声音越来越明显了，小七攥紧了雄黄的口袋，屏住呼吸，一把往黑暗的地方猛地一甩——

　　“谁？！噗——！咳咳咳……”

　　一个被刻意压低的男声粗厉地吼了一句，随后被小七撒出来的雄黄粉呛住了，声音被打回了原型，就是个男孩儿的咳嗽声。

　　小七呆住了，他不知道身后这个诡异的动静是人发出的，眯着眼睛在黑暗中瞧见了一个躬身咳嗽的背影，高瘦又结实。

　　“你……你是人啊？”小七结结巴巴地退了两步，又觉得对不起对方，收回一步向前：“那个……你没事吧？”

　　这少年咳嗽完了立马挺直腰杆，丝毫没有咳嗽的狼狈，晶亮的眼睛在黑暗里闪了一下：“我当然是人！倒是你，怎么掉到这洞里了？”

　　小七听他语气还算友善，没有要刁难自己的意思，稍稍大起胆子说：“我是来山上挖药草的，没想到这里有个洞，摔下来了……”

　　“摔下来了？！摔着哪里没有？”少年忽然上前一步，似乎想看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小七不习惯被人接触，连忙要躲，却还是没有躲开，被少年不轻不重地握了下胳膊，吓得他像只狍子似的，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少年意识到自己好像吓着小七了，赶紧松开了他，手忙脚乱地挠了挠头：“啊……那个，没想到你是个小丫头啊……我不是坏人！”

　　“……”小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幽幽地说：“……我也不是小丫头。”

　　这下轮到少年呆住了，他刚才碰的那一下，细胳膊细腿的，还带着丝丝说不出的香味，细声细气的语气跟只绵羊一样，怎么可能不是小丫头？！

　　“我是男的，这位哥哥，”小七无奈地叹了口气，退到了洞口有点光线的地方，让少年瞧个清楚，“你看看！”

　　这是子烽第一次看见小七。

　　洞口稀薄的白光中，一个瘦小的身影被照亮，光从他头顶上倾泻而下，子烽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看见了一双灰白的羽睫，像蝴蝶翅膀一样反射着淡淡的光，扑棱扑棱地眨着。

　　这蝴蝶扇子下面是一双透亮的眼睛，水洗磨石一般清澈，直直地看着他，目光瞅进了子烽心里。

　　“看清楚了？我是男的。”小七一再对少年强调，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女气，只是有点瘦巴巴的。

　　“嗯嗯……看清楚了，男的……”子烽怔怔地点了点头，心里纳闷了怎么会有这么个男孩儿长得比丫头还漂亮？！

　　白嫩嫩的，还叫他……“哥哥”。

　　隐秘的火苗在子烽心里燎了一下，他没有再表现出异常，继续问小七：“你怎么摔进来的？要找啥草药非要到这里来？”要是再摔到山沟沟里了，可就没人能救你了。

　　小七对于这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儿放下了戒心，叹气道：“止咳草，像生锈的鳞片那种，我婆婆病了，只能吃这个才见好。”

　　子烽点了点头，让小七跟自己过来，钻进了更深的洞穴，一边说：“那个玩意儿不叫止咳草，就是川贝，润肺化痰的，我带你去找。”

　　小七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忽然会帮自己，警惕地盯着他：“我……我刚刚在洞外头就看见有，我去那里摘就好了……”

　　子烽回头淡淡地看着他：“那你爬得出去吗？”

　　小七呆呆地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子烽甩了甩手，继续深入洞穴。

　　“那！那你……”小七有些怕黑，不太想走了，磕磕巴巴地憋红了脸，才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你帮帮我呗，帮我出去就行了，我不想进去……”

　　子烽站定了，觉得这小结巴有意思，故作生气地说：“那我问你，你到底要找什么？”

　　“草药……川……川贝……”小七被他盯得一缩。

　　子烽继续做恶人：“那跟我走不就得了！外头那些川贝都是掩人耳目的，这个魂灯山就没有好东西，我不会害你的，还不信我？”

　　这蔫坏的语气，信你还有鬼了！

　　小七忍不住后退：“我信……信你，但是，求你能不能带我出去，我不想再进去，好黑……”

　　子烽这才反应过来：“你怕黑？”

　　小七哽了半天，觉得怕黑太窝囊了，连忙想了个很好的理由：“我……我怕你！”

　　子烽：“…………”

　　被人说害怕子烽不是头一遭，他从小孩子王，村子里不少小屁孩儿都怕他，但是偏偏被这么个小结巴怕，他心里不舒坦。

　　“怕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子烽走过来伸出了手，“那我先介绍下自己，我叫子烽，老子的子，烽火的烽。”名字都上报了，你总不该还怕我了吧？

　　小七懵懂地点了点头：“那……那我叫小七，是七月七出生的，所以就叫七。”

　　小七？没听说过，子烽挠了挠头，难道是外乡的小孩儿，或者是来村子祈福的？

　　“那走吧小七，哥哥带你去找川贝！”

　　知道名字就是知根知底了，小孩儿都这么单纯地觉得，小七不由得放下了戒心，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手又被抓住了。

　　暖呼呼的右手比他大了一圈，盖被子似的就铺了上来，完完整整地把小七的小手裹住了。

　　“诶！等等！”小七被他拉着小跑了起来，吓得浑身僵硬，几乎是被拖着走。

　　“走啦！哥哥带着你，把眼睛闭上当睡觉，不怕黑！”

　　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送来少年澄澈干净的声音，小七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了下来，真的如子烽所说，慢慢闭上了眼。

　　前所未有的安心感，从手心传到了心口。小七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手掌心可以这么暖，一个人的声音原来会这么有魔力。

　　他不怎么怕黑了，至少在有子烽的地方。

　　一路脚下都没有什么阻碍，只是前面的子烽突然停下的时候，小七的鼻子撞上了他厚实的背，磕得生疼。

　　“疼……”

　　子烽听着小七的痛吟，坏笑着说：“我们快到了，你叫我一声，我就带你出去。”

　　小七揉着发红的鼻子，愣愣地开口：“子……子烽？”

　　“小弟弟，这还不够真诚。”子烽存心戏弄他，不让他彻底走出黑暗，堵在洞穴口不让开。

　　“那……什么才叫真诚？”

　　子烽心里毛毛躁躁的，不由得拿出了平时调戏小丫头本事，戳了戳他的眉心：“你说呢？笨，叫哥哥！”

　　小七逐渐明白了，子烽就是在捉弄他，瘪嘴不肯说，因为怕黑而微红的眼睛闪躲着慌慌张张。

　　借着朦胧的的微光，子烽瞧见了这小脸蛋上的晕色了，快和红红的耳根子连成一片了。

　　心下一软，又更想逗他：“刚才不是还说过吗？这么快就忘了？记性不好啊，待会儿你自己从洞子里走回去吧，我不帮你了！”

　　“诶！别！”小七直想指着他说坏蛋，但是黑漆漆的四周只有这坏家伙身上有光，揪扯得小七心里火辣辣的。

　　“哥……哥哥……”蚊吟般的声音终于发出来了，子烽莫名的心满意足，想着就带他出去了。

　　谁知这小结巴还有下言，一个暴击就把他戳中了——

　　“哥哥……带我出去吧，求你了……”

　　没有丝毫的撒娇，小七说的的声音都是抖的，又小又细，子烽能听见都说明他听力极好。

　　可就是这么一句话，挠得他捉弄人的欲望翻腾不息。

　　这小结巴大概不是小结巴，而是小妖精！

---

作者有话要说：　　短篇练手，随意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