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的灯》冥卡

1、第一章 点魂灯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叮当——”
　　打魂灯的声音从墨蓝色的山岗那头传来，傍晚的太阳下去了，深夜的月亮还没上来，渺渺的白雾从山谷中浮起，托起山岗悬在了天地间。

　　“叮当——”
　　又一声响起，山岗这头一大团人影，站了十五六个大人，伸长着脖子看着山谷处的一小团人影，七八个小孩儿。

　　“点魂灯的老神要来了……”白须冉冉的村长眯着眼睛看向山谷，那里渐渐泛起了一抹星光似的的白光，“今年多少个小娃？都是哪几家的？”

　　村长旁边的几个中年人点了点手指头，恭敬地低声回答：“八个娃娃，叶家的，荣家的……”

　　村长静静地听着，忽而看了中年人们一眼：“苗儿家的那个呢？我记得那娃娃要十六了，不来可不行了哟。”

　　为首的中年人脸色微变，想是终于想起了还有这么一个人，憨憨地笑了笑：“叫人去喊了一声的，苗儿家就剩那个娃娃了嘛，没大人管，也不知道他来不来。”

　　说着，他身后几个男人不出声地咧了下嘴，笑得尖牙都露出来了，但没敢让村长看见，他们没心没肺，鄙夷漠然的笑意。

　　“嗯……喊了又没来？”村长面色不是很好看，抿着嘴在喉咙里咕哝了半晌，叹了口气：“不来就不来吧，从小不知道爹，也没了娘，天天病痨，比我这个老头活着都累啊……”

　　周围的大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继而咧嘴一笑，没心没肺，鄙夷漠然。
　　看来村长都决定放弃那小子了，没救了没救了，有点可惜啊……反正那小子也没什么乐子看，就算长得还成，跟他娘苗儿一样，但是一脸病气又是男的，鬼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

　　苗儿家的娃娃叫小七，今年马上要十六了，还有三个月，也只有三个月可活了。

　　因为，他没有魂灯。

　　澄村依山傍河，洞天福地，传说中这里的魂灯山上住着个老神，留下一个习俗代代传下来，每个澄村的小孩儿都要获得一盏老神的魂灯，才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每年七月初七都要在魂灯山的山谷让小孩子们等着，等到半夜老神来为他们点魂灯，魂灯越亮，天命越好。

　　但如果十六岁前还没点魂灯，不管是年年错过了这一天，还是点灯时老神不待见，魂灯没在十六岁前点亮，那这个小孩也活不过十六岁那天。

　　这习俗，如同老神的祝福，也如同老神的诅咒，澄村人都长寿多福，却也一辈子离不开这里了。

　　而更不幸的是十六岁夭折的孩子，就如同澄村的异类，怪物，短命鬼，不吉利，大多会遭到家人的抛弃，为了不沾染晦气，都会让他孤独地死在山里，席子草草裹了丢进山谷里，让老神别介意，算是祭给他的祭品了，来年点灯的时候多担待。

　　今年的七月七，是小七最后能点魂灯的日子了，但他，却没来。

　　魂灯山那边月亮都升起来了，老神点灯的光芒和大人们压抑的欢呼声一阵又一阵，撞在山谷的沟里，回荡在整个澄村，比天上的月亮还要亮堂，久久不息。

　　如果不是怕打扰了老神，全村恐怕早就张灯结彩了，比新年还喜庆热闹。

　　在山脚潺潺的溪边，立着个随时会倒的破败茅屋，破木门从里头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一双星星般亮的眼睛看了看那边的亮光，眼里的光暗了下来，关上了门。

　　雪白的一张脸，是个单薄的少年，头发有些长，靠在门后席地而坐，桌上的煤油灯被飞蛾扑灭了，他眼底的光彻底熄灭了。

　　“小七！”
　　不远处一声喝声平地乍起，惊得屋里的少年把破木门撑得一抖，发出“吱呀”一声。

　　“苗小七！”

　　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凶，越来越急，把溪边林子里的鸟吓飞了一大群。

　　屋里的少年手忙脚乱地拿门闩锁门，又害怕地把门闩取下了，在那个脚步声愈近就快要扑到门上的时候，又锁上了。

　　锁上的下一刻，木门就被“砰”地踹了一脚，外面气急败坏的喝声带着急喘的粗气，像是跑来的：“你小子！胆子大了敢锁我烽爷的门！”

　　但门外的家伙没有再踹第二脚了，门里的少年战战兢兢地趴在门缝处看了看，终于小声地开口道：“子烽，你……你踹门脚疼不疼？”

　　子烽没心情回答别的问题，只一个劲儿地问：“你为什么不去？！为什么？！魂灯山那边的小屁孩儿都成了！你为什么不去！”

　　他简直快要疯了，本在半山腰等着准备迂回过去，悄悄看看山谷那边有没有小七的影子，结果等了半天，直到大人们带着孩子都走光了，小孩儿们胸口处明亮的魂灯映着他们全家人灿烂的笑容，唯独不见小七。

　　小七无父无母，没人带着他去也可能，但那一群人中根本就没有落单的，都是一家三口，爹带着儿，娘带着女，祖带着孙，连跑下山的野兔都是成双成对的，子烽眼睛快望穿了都没瞧见那个身影，单薄瘦削，像幽魂一般，也像精灵。

　　“子烽！干嘛呢？”一个大娘叫住了他，带着自己的四岁的小儿子接八岁的大儿子下山，小的扒拉着大的胸口的魂灯，咯咯直笑，说将来也要有和哥哥一样的魂灯，又亮又大。

　　子烽有些烦躁，急匆匆地问：“小七没来？”

　　周围路过的人都静了静，没人回答他，但子烽知道了，小七是真的没来。

　　这是他最后获得魂灯的机会了，入秋他就十六岁了，错过了这次机会，他基本上就没再可能得到这长命百岁的东西，也得不到十六岁以后的命了。

　　咬了咬牙，子烽没有再多留一刻，飞速在山间的小道和齐腰深的夏草间穿梭，为了抄近路，从几乎是垂直的斜坡冲了下来，白褂子全被汗湿透了，脚踝被锋利的野草割出了几道血痕，虫蚁啮咬得他裸露的肌肤全是红疙瘩，可他没有丝毫感觉。

　　他只觉得后悔，为什么下午的时候要离开家去澄村南边的阿婆家，是谁告诉他阿婆生病了？他已经记不得了……明明硬朗的阿婆根本没事，看见他来了还诧异，问乖孙怎么来了，顽闹事了。

　　赶回来的时候，天黑尽了，魂灯山谷里的老神已经开始点灯了，子烽才意识到，他被人支开了，村里那些人见不得小七无父无母，年纪这么大还点不了魂灯，觉得他是个祸害病痨鬼，要害死他！

　　“小七，你开门，”子烽已经平静了下来，浓黑的眉毛蹙紧，压抑着声音里的不安，“我不揍你。”
　　两个呼吸后，“吱呀”一声，破木门缓缓打开了，门缝里露出小七怯怯的脸，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子烽，借着敞亮开的月光，他看见了子烽的脸，深黑的眼睛在月光下有些别的亮光，眼圈红了。

　　“子烽……”小七从没见过子烽哭，除了在父母的送灯会上，心里歉疚得抽痛，把门敞开了。

　　眼前子烽的身影忽然变大，还没回过神来，小七就被拥进了一个怀抱，后背被用力地抓着，子烽的手用了很大的劲，还在颤抖，把小七箍得喘不过气。

　　但小七没有挣扎，安静地靠在这个温热的怀抱里，细细地嗅着子烽袒露的胸膛上，淡淡的汗味和野草的泥香，额头触及到了心口处的一块疤痕，微微笑了起来。

　　子烽，真好，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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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随便写的就随便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