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二回 远相待（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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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归途路过芳誉殿，天宫景物虽四季不分，然而人间芒种时处处拜花神，白日里边也有不少女仙在此献百花拜花神，此时天色幽暗，可仍看得到处处锦绣团簇，不远处有个女仙拿了花帚清扫殿前。
我不紧不慢地飞过去，身后却有声音轻唤：“林君，林君……”
除我之外，四下无人，此声又是唤得奎木星本姓，真真是装不得糊涂，只得停了脚步，看那殿前扫地的女仙冲我走了过来，她走过来侧身作了个揖，抬头看着我不言不语。
此女不过寻常宫娥妆扮，面容端丽并无特异，我在脑中费力搜刮一番，实在不知如何称呼，于是也学着她不发一言。
这女仙终究比不过我的耐心，深深叹了口气，幽怨地问道：“林君，你可是仍旧怨恨于我？”
这从何说起，定是奎木星之前的风流债，想来他自己也心有愧就，所以不曾，大约也是羞于跟我提起，我心下不由哀叹怎的轮到我来还他这笔债，悔不该贪图近路走到这里，此下真是叫苦连天也无用。
看那女仙一脸哀痛，我也装作沉思状，半晌方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都忘了，你也忘了好。”这话可说的不错，忘记可不就是最好的理由了。
她听了这话，果真神色一黯，半晌不语，忽然又道：“不论你相信与否，我并非有意告诉王母的，只是你当初对我也太绝情，我真是懊悔若是当初波月不曾替我送香，怎会……罢了，林君，我只问一句，你难道真的不能原谅我么？难道你将昔日的一切都忘记了么，那些话难道都是骗我的？”
这期间看来真是有些曲折，可非我能掌控得了，奎木当日即不曾与我谈起过她，自然有他的原因，我不过借他的身份在这天界寻些契机，这番情债可轮不到我来搀和，看她泪悬于睫我也只得一言不发。
久久沉默，唯有满地的残花随着风，微一轻拂便是花瓣卷携着芬芳扑面而来，花落尤不知痛，依旧这般香馥，几近可怜。我正自出神，那女仙忽地冷笑一声道：“我真是傻，你既能舍得波月留在下界，难道还能对我留情。不想我云华竟落到如此境地，林君你果真是好样的。”
她此时语气颇冷，如此也好，免得日后麻烦，这一切只等奎木重返天界，若到时候还有天界的话，我也不由跟着她心底冷笑一声，复又装模作样道：“往事不可追，你我日后各安天命吧。”
她紧紧盯着我看了一眼，半晌回道：“好个各安天命。我……自有我的归宿，你既无情我便休，这个道理岂能不懂。”
我无言以对，只做了个揖：“在下先行一步。”
她在我身后幽幽道：“林君，愿你永不后悔。”
我隐去了身形飞上九霄云外，只怕再惹麻烦，这奎木星不知还有多少桃花债，时日无多，我可无心料理了，此时当务之急是找到女娲当初的黄泥。不多时便返回兜率宫时，无音正百蹲坐在外院门槛上发呆，我从他身边走过，他竟无知无觉，这小仙童一向是个无心快乐的主儿，如这般深沉的样子实在少见，我走过几步终究折回来问他：“无音，怎么不守在丹房呢。”
他恍惚回过神来看我：“仙官回来了，师父才刚问起你呢。”
“哦？老君可说了什么事情？”我整了整衣袍，打算过下去老君那里问候一下。
他一脸愁苦：“清风师兄要回来了。”
这是什么回答，还不待我问清楚，老君便从屋内走了出来，见我道：“林君随我进来一下吧。”
我忙回身跟上，随老君进了丹房。
他道：“我拟了个折子，林君看了一定高兴。”
我忙接了过来，说我在此操差有功无过，特请陛下降旨，给我官复原位。我低着头闷看，不过寥寥数行再挨时间也不够我想出些什么好主意，抬头见老君笑眯眯地看着我，只得挤出几丝雀跃笑容配合他老人家的心情。
这会儿明白了无音刚才说的意思，仍不死心道：“多谢老君一番厚意，只是此处差事未满，怎能就此离去。”
老君道：“这有何妨，原本我是怕王母发难，不过此次炼造九转寿丹，林君有功，她若是不允，我自也有说法。再说了，这烧火温水的活到底是辱没了奎星。”
我只笑道：“能在老君这里做事如何称得上辱没呢？”我脑子转得飞快，可是实在没有不答应的理由，“这九转寿丹还有七日就大功告成，不如待寿丹炼成，我再离开也算善始善终了。”
老君闻言沉思，我忙又道：“能在这里跟老君学些东西也是下官的造化。”
他捋着胡子，终于道：“也好，后日我那小童清风从燃灯古佛那里回来，这吹火的活儿你便让给他做就是了。”
我忙低头诺了，老君收了折子道：“那这就晚几天再呈上去，到时丹元大会，林君也可借机露露脸。”他哈哈一笑走了出去。
五色光明火跳跃不停，晃得我的双眼模糊，韦驮听我说罢歪嘴一笑道：“这清风很是个婆婆妈妈唧唧歪歪的小子，你最好赶在他回来之前想出法子来。”
我何尝不想如此，可这八卦炉真是毫无破绽可言，我几乎忍不住怀疑那些信息的真伪了，要不然我也学孙悟空进内锻造一番，看是烧个灰飞烟灭还是火眼金睛出来，重重叹一口气，闷头继续计算。
韦驮在旁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道：“乔坤此人也还是少招惹为妙，他虽疯癫，可也总算有些身份，你如今地位不足以抗，更何况还有那恶妇给他撑腰，你此次所为也太冲动了……”
我暗咽下一口气，专心拿着算好的一个卦位到炉前，一番摆放仍不得其中，听韦驮还在那里喋喋不休：“那晚不见了夜游神，司梦官又闹得不可开交，幸亏这乔坤回来没有多嘴，不然如何查不到你头上，你如今戴罪之身，何必意气……”
“前辈，如何算是意气呢？你寻我上天便不是意气么？”
韦驮道：“意气？我隐忍万年，你却连一时都忍不了。”
“前辈隐忍万年终不能忍，和我一时不忍又有什么差别，当初若一时意气说不定会有另一番结局呢？”
他冷笑道：“你莫要占得口头便宜，只怕你这一时不忍害了你那小师父也说不定。”
我愣了一刹，忽而觉得心内逐渐焚热，只得按下心思缓慢运气。韦驮冷冷看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两丸丹药来：“我近日要到齐峻峰去找个故人，也不知何时回来，你自己算准日子吃了它。”
我接过丹药：“多谢！”
他冷哼一声隐形去了。
道童清风回来时，还有一位及其稀罕的贵客也跟着来了。我不是兜率宫的人，不等招呼自不必相迎，便独自躲在丹房内看火，只听老君在外面大喜过望，直呼千年不见燃灯古佛，怎知今日荣幸。
竟然是过去佛，燃灯，不知怎的我心底忽生不安，忙低下头稳住心神，只怕智金玉作乱。但听屋外一阵寒暄，脚步却越来越近。
丹房门被轻轻推开，为首一老者，看我在内站着微微一愣，老君即刻道：“这是奎木星宿官，因事临时在此处照看丹炉，林君来见过燃灯古佛。”
我忙双手合十上前跪拜道：“小官见过燃灯古佛。”
那燃灯佛点了点头，我起身这才打量这燃灯古佛，看他满面祥和，慈眉善目，他神色淡淡看了我一眼，悠然开口道：“不必多礼。”复又对老君道：“你竟弄这些东西玩乐，那厢天职坐实了，可真不思进取了。”
老君道：“佛尊说的是，只是我散淡惯了，你那些清规我实在是守不得，在这兜率宫乐得清闲，天职不过是他们给我给面子，一月露得三五面也就是了。”
燃灯古佛探了探丹炉，又摇头道：“已然成仙成神了，还炼这九转寿丹，欲念难足，又是为何道理？”
老君面上一晒，讪讪笑道：“不过炼了讨众仙一乐，哪有什么道理？佛尊莫要笑话我了。”
燃灯古佛也一笑：“罢了，各司其职也无可厚非。”
老君忙接话道：“佛尊也看了我这玩物丧志的情形，丹房热气重，还是随我到后院，咱们那局棋还摆在那里，我可等了你千年了。”
燃灯古佛笑道：“那今日可是要分个胜负不成？”
老君道：“这是自然，不然您又走了，棋局可又要悬在那里千年。”说着就招呼无音打开门请燃灯古佛出外。
我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却不妨燃灯古佛又踱步过来道：“奎木星君，老身看你有些慧根，且问几句话。”
我压下惊异，忙道：“佛尊请指教。”
“何谈指教？我且问你，过去的事情去了那里？”
这是什么问题，他是过去佛，那这个考我，我凝思片刻道：“过去若是忘不掉，那就在现在。”
他静静看着我，祥和的眉间极不可见地微微一皱，随即又放松了，接着笑道：“过去即使现在，现在也将成过去，那未来可也在现在？”
“佛尊是在问我因果循环么？”
“非也。”
“未来非我等能预见，只有等成了现在才可断言。”
“现在为真，未来为幻，幻由心生，可否说未来由你心生，你心即在现在，未来可不是现在么？”
“佛尊这不是提问，是教诲了。”
燃灯古佛低声一笑道：“奎木星君甚是聪慧。”
我还不待应答，他又接着道：“也甚是驽钝啊。”
他静了一刻，又道：“好好看着丹炉吧，心随万境转，转处实能幽。随流识得性，无喜亦无忧。”说着便随老君走了出去，隐约听到老君问：“所问为何？”
燃灯古佛道：“你又何苦一问……”门轻轻阖上，只剩下孳孳地火声。
还有呆愣在丹炉边的我，细细回味着燃灯所说的每一个字。他到底为什么要问我这些话，最后那四句话，是在提点我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不是提点，那话中之意分明是能解我多日之忧的。
这太极八卦的各个卦位我早已算计的烂熟于心，其间三百八十四爻每一个我都试过数次，无一可入，五色火热焰极盛，稍不小心便能震得丹炉内仙丹有异，我起初试过一次，不但不得其门，还燎我双手疼痛难忍，真不知当初那孙悟空是如何在这丹炉内待了那么久的。燃灯刚才所说话倒有些提醒了我，这卦象算来算去都是择一而入，若连成一环不知会有怎样的情形，想到此我几乎耐不住性子要来一试了，可偏偏无音推门进来。
这小童一脸不耐神色，见我便道：“林君不日便要离开兜率宫了吧。”
我算算时日，依老君所定，还有五日，若这五日找不到黄泥，可又该怎么办？韦驮虽说定能再寻到法子，可究竟是虚妄，今晚定要找机会再试一试。我正胡思乱想，无音又道：“林君，是不是啊？”
我一笑道：“你这会儿不在老君身边伺候着，跑这里干嘛？”
他嘟囔道：“清风师兄回来了，哪里还有我伺候的份，过几天林君走了，又该我守着丹炉了。”
这无音很是不爱丹房里的活儿，因此对我此次来这里很是欢喜，这下清风回来，我又离开，自然又轮到他看火了，这几日都老大不高兴。
我逗他道：“守着丹房有什么不好，你不是很喜欢吃仙丹么？”
他仍是闷闷不乐，慢慢又道：“不如……林君留下……”
我呵呵一笑，心道这小童今日真是麻烦，还不快还我清静，让我好生算计一番。心随万境转，转处实能幽。万镜是否是说八卦所代表的天地水火等物，随之环转，会得到什么转处？这个幽会不会就是藏匿黄泥的地方呢。随流识得性，无喜亦无忧。可是要我从坎宫位开始，到兑宫位结束？喜忧又是在告诫我什么？
我想得脑袋生疼，实在不耐在听无音胡扯，正想劝他回去门却又开了，正是清风道童立在门口：“清风见过奎木星君。”
“清风仙童客气。”
他迈步进来对无音道：“师父正寻你，今日金兜奔波，要去后山洗净，你快去吧。”
金兜是老君坐骑青牛，一向是无音照管的，无音自知逃不过去，只得苦着一张脸走了，那清风却未跟着离开，站在丹房内环顾再三。
当初我还是长生的时候，和这清风曾打过交道，这千百年不见，他容貌也很有了些变化，原先不过双鬓小童，如今却也是翩翩少年郎了，只是身量见长，心胸却不曾见宽，一如过去般傲慢，见他如此我也无言以对，暗自想若当初没有那些个事情，不知我如今的身形是否也有了变化，遥想当初在连综山第一次幻化人形，看到的也不过是旧日容貌，此时虽化作奎木星的模样，可实则仍是连综那妖怪形象，这样子若给她见了，可该如何。不知取出智金玉后我可能恢复原貌呢？我正闷想，但听清风开口道：“听无音说炼丹中途有误，幸亏奎木星君到寿仙那里找到了灵芝才补救了。”
我点头道：“不错。”
他扭头看着我：“奎木星君真是好本事，竟能得寿仙厚面得赐灵芝，炼丹之初我曾拿着师父手书到过丹霞山去，那个闭门羹可吃大法了。不想奎木星君竟……”
“寿仙并不曾应允，我不过误打误撞寻了一些相似草药回来，老君看了恰巧有那灵芝，只也是老君品德高尚，机缘才能这般巧合。”看来这清风对我寻得灵芝一事，不怎么服气，许是觉得我夺了他的风头，于是顿顿又道：“我在此乃玉帝责罚，若能戴罪立功则可恢复原职。”
清风闻言眉头舒展了几分，微微一笑道：“我也是听无音说了奎木星君的作为，心中仰慕的很，趁这会儿师父与燃灯古佛下棋，不许人扰，这才转过来跟星君说说话。”
我心中也一笑，既要说话，那我刚好也有话问，“听无音说清风仙童之前在此守丹炉，正遇上了那孙悟空大闹天宫，老君把它关在炉中那么多日，都是仙童看管的？”
清风道：“这可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无音还是师父琴上的一根哑弦呢，他又知道个什么，不过是听明月说的。”
“我只是不解，这八卦炉乃至钢至阳之物，任它是谁隔在里面也化成烟了，怎地那孙悟空能受得了呢？”
“那泼猴乃天生石猴，又狡猾的很，一进丹炉就躲在巽宫位避风，任我和明月如何煽风点火他就是不动。”
我心中一顿，只是这巽宫位我也早试过多次，照说有风便无火，可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清风看我不解，便道：“那泼猴在这里练了七七四十九日，不但毫发误伤，竟还炼个火眼金睛出来了，那日师父开炉看他，只见他双目金光四射，甚是赫人，目光所及无一不通红炙热，非但如此他跳出炉来，竟还一脚踢翻了八卦炉，拿个如意棒给这炉子打碎了，后来师父又费了许多力气才补就了丹炉，只是丹炉卦位却有些微不同，坎宫位缺了一小块，如何也寻不到了，后来被师父用封印补上才算合用。奎木星君在这里烧了这么多日火，难道不曾发现，也对，师父封印岂能轻易给外人看出来。”
我不理他讥讽，只在心中大叹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想从坎宫入手总不成，坎宫属水，本最合我本性，却每每还未靠近就觉得炙热难耐，我还奇怪这坎宫位怎地如此怪异，原来是缺了一角，这一下那燃灯古佛的话中不懂之处也通了，我心中忽地清明起来，只想着赶紧到了夜深人静之时，让我试上一试才好。
大约是清风见我神色变化，想我终归是客，回旋道：“时辰不早了，奎木星君可又该吹火了，这八卦炉需得谨慎，五色光明火大了小了都不妥，我这就不打扰了，去师父那里候着了。”
我自然巴不得他马上离开，满脸挂笑送他出去，这才关了房门，先吹了火上灰烬，又对着八卦炉在心中把每一步都算反复清楚，这才将刻漏一倒，静心运气养神修身，只等着晚间无人时动手了。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第二回 远相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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