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伶曲》芷木于商

9、解危救场

　　头也不用回，她就听出了这句带有一点生硬前舌音的话是出自谁口，三十两的高价，这个达瓦多吉身上要是没有古怪，她名字倒着写！

　　端午那日在西郊尾随他的人恐怕根本就不是什么图财的小偷，这个吐蕃人身上一定有被人觊觎的重要东西，让他处于一种非常危险的境地，虽然她目前还不清楚佛龛回廊这里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但他说的借她“演一出戏”，一定是要自己配合着那句“娘子”往下应对。这一出即兴表演的大方向定得如此背离道德风气，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此时二人恐怕是命悬一线，若她配合出演，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当场穿帮……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她几乎是凭直觉就下意识的脱口接道：

　　“你们男人说话就没几句可信的！”

　　随即，她拧过身子，挣开了达瓦多吉的双臂，食指照着他的脑门就戳了上去：

　　“你答应给我买的银簪子呢？！胭脂呢？！帕子呢？！空口白牙的，你好意思叫我娘子？！”

　　凭心而论，她戳在达瓦多吉脑袋上这几下，真是运足了气力，这该死的吐蕃人，凭空把她卷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危险之中，这是三十两银子就能抵偿的么？她穿来这里还不够背么？居然还得陪他演什么狗血情侣，哼，趁你不能反抗，戳死你！戳死你！！

　　达瓦多吉的脑袋并没有因为剧烈的震荡而变傻，他秒懂了，这姑娘已经进入了角色，于是任由她“发泄”，讪笑着，又是赔礼，又是作揖，指天发誓道：

　　“我要是骗了娘子，叫我天打雷劈，我们现在就去前面的市集，把娘子喜欢的都买下来！”

　　“哼，谁准你叫我娘子的？我爹娘同意了么？你给我家彩礼了么？喜欢本姑娘的多了去了，你以为自己长得还算看得过去，就有本钱了是吗？！我们汉人最重信用，你一点诚意都没有，以后休想再见到本姑娘了！！”——最后这半句是她的心里话。说完，她拔腿往寺院大门跑去。

　　达瓦多吉楞了两秒，被她吼得有点“心虚”，这劈头盖脸的娇嗔，让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人品，仿佛自己真的对她做了什么背信弃义的事情，仿佛他真的是个热烈追求她却没有任何兑现诺言能力的骗子，这让他大脑混乱了一瞬，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演戏。

　　见她拔腿就跑，他突然回过神来，暗暗欣赏这姑娘脑子聪明——出了寺门便是喧嚣的集市人群，就算有人盯梢，他再和她说什么，也不会被轻易听了去——只是，他们两人算上今天，才只见过两面，她这入戏的速度和“力度”……着实让人佩服……

　　这一对“闹变扭的小情侣”就这么一追一赶的跑出了大门，一头扎进了茶叶大集的如潮人流之中。

　　此时，大相国寺门前的广场上，尽是天南海北各路茶叶的商家摊位，各家都摆放了专供磨煮和品茶的桌椅器具，广场的东南角还搭建了唱戏的台棚，人们挑选品评着大理、东南诸路和四川的应季新茶，也看着戏台上一出出的喜剧段子，当真是舒适惬意。

　　达瓦多吉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了上来，轻轻拽住她的胳膊，低声道：“多谢姑娘！”

　　寒寒回头，满脸入戏的表情道：“你刚刚不是说了，要把我喜欢的都买下来么？走呀……”

　　多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这个自然，娘子开心就好！”

　　寒寒白了他一眼——鬼才是你娘子！给你两根葱，你还真装上象了，一副大款的口气，好呀，不宰你一顿，难消我心头之愤！

　　她转过头，满场打量了一遍，都是茶叶，用不上，于是往戏台那边走去——瞧达瓦多吉这个样子，盯梢的肯定一直跟着他，那他就得乖乖陪自己演下去，索性先去假装看一会儿戏，想一想买什么有用的东西比较好……

　　多吉微笑着看她皱着眉往戏台那边溜达，也跟了过去，这姑娘除了头脑机灵，性格也泼辣有趣，而且貌不惊人，不引人注目，又喜欢钱，倒是个传信的合适人选。

　　等寒寒挤到了戏台前面，惊奇的发现台上竟然是‘芳菲社’的戏，巧的是，白杏也在里面演一个小丫鬟。

　　这戏讲的是一位老商绅，吝啬小气到了极致，可是只有一个女儿，嫁给谁都觉得亏本。

　　女儿年方十八，已经有了心上人，是位英俊有才的穷学生，老商绅爱财不爱才，哪里肯嫁女儿给他。于是这女儿便扮作一位富家公子，替穷学生求亲，许下：

　　“天山顶上金，西湖水中银，东吴暖阳翠，南海白浪珠”

　　四样作为聘礼，果然诱惑得老商绅立下婚约文书，待求娶之人送来这些聘礼，便将女儿许配于他。

　　待到约定之日，女儿扮作的富家公子和穷学生登门送礼，那“天山顶上金”是指窗格中远山山顶的积雪反射的夕阳余晖，“西湖水中银”是指碧波湖水中的粼粼碎光，“东吴暖阳翠”是指菜田所种青菜上的绿叶，“南海白浪珠”则是南海白浪鱼的眼珠子。老商绅已经立了聘书为凭，又不知该如何反悔，端端吃了个大哑巴亏。

　　看到这里，台下一片哄笑，都为女儿的机智叫好，老商绅越是在台上哭天抢地，台下的观众越是笑的颠倒，就在众人都以为戏到尾声完美收官之时，台上的小丫鬟突然“啊呀”一声，裹腰长裙被老商绅不小心踩住，掉落下来，露出了绣着松花的衬裤，而扮这小丫鬟的人，正是白杏！

　　这一下，台上众人都慌了神，台下的观众们更是哗然，好好一出戏，眼看就要毁在这个意外上，却听台下不知何处，一个清朗的女声大笑道：

　　“老爷，您怎么抠门到连丫鬟的裤腰带都不给买好的呀，哈哈哈！”

　　只一句话，顿时乾坤扭转，观众们都觉得这解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顿时一同喊了起来：“老爷，您当真抠门呀，哈哈哈哈……”

　　台上的老商绅则顺势又哭道：“省了腰带钱，却赔了亲女儿啊！！！”

　　台下的人们听了，则哄笑的更加热烈起来。

　　这解围的一句，正是出自寒寒之口，让达瓦多吉也十分诧异，帮人解围对她而言，似乎没什么难度，一句话便救场于水火，当真是个聪明之人，不由心生结交之意。

　　待到戏终歇场，多吉轻声道：“姑娘机智，在下由衷佩服，敢问姑娘芳名？”

　　寒寒挑了挑眉，不答反问：
　　“你先跟我说说为什么今天要演这一出坏我名节的戏，盯你梢的到底是什么人？我可不是为了钱什么风险都冒的。”

　　“姑娘如此聪明，想必已经猜出在下有难言苦衷，茶叶生意虽然也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但事关汉蕃两国国交，在下不能明言，其中牵扯复杂，我也是为主办事，姑娘只需要知道我绝不是坑害宋国利益之人便足够了。”

　　“据我所知，吐蕃的茶叶大多是靠大理和川蜀供应，你为何舍近求远来汴京买茶？”

　　“大理和川蜀供应的茶叶全由我们吐蕃南部的大酋一手掌控，在我们吐蕃，供奉佛陀、养兵筑寨的钱财，除了靠放牧和种植，全靠商道贸易，如今党项占据了商道枢纽之地，凡过境商队，皆盘剥重税，以图自己壮大，有朝一日必然危害我们汉蕃两族，如今，大宋东南部盛产茶叶，只需烘烤得法，便可长途运输，我们吐蕃若能与宋国交互贸易，吐蕃既可得到茶叶，大宋也可以借道我吐蕃，规避党项，重新获得西域良马和珍奇货殖，一举两得。”

　　“所以……你家主人不是南部大酋？”

　　“也是，也不是……”

　　“我说你这人会不会好好说话，这叫什么答复啊？！”

　　“姑娘见谅，在下不是欺瞒，只是这就是实情。”

　　……她挠挠头，复杂到解释不清，索性不问了，理了理思绪，又问道：

　　“那些盯稍的人，是不是你们贡使派来不让你做茶叶买卖的？”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你当真是为了私下做茶叶买卖，才这般偷偷摸摸的？”

　　“也是，也不是……”

　　我去……这汉语水平，也不知道是高超，还是贫乏，感觉这对话已经没法继续下去了，问什么都能回到“也是，也不是”的死循环里面去啊。

　　寒寒默了一会儿，突然换上一副笑嘻嘻的面孔道：

　　“既然您有意结交，又说了这么多‘实情’，我就姑且相信您是个诚信之人，那咱们去买东西吧，另外，还有那送信的剩余十两银子，和解围的三十两银子，一共四十两，买完东西，咱们就银货两讫了~~”

　　“呵呵，姑娘真是有意思，既然我是个诚信之人，姑娘是否能告知在下您的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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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一直就是跑医院，老人大病小孩小病，抱歉隔了好几天才更新，看到有朋友留言说喜欢，心里很高兴，谢谢，我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