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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相逢 ...

  •   初更时分,东南风骤起,夷陵顿时化作一片火海。
      风紧火急,树木皆燃,整个营寨都如白日般。
      刘备伫立在火中,静默无言。
      他后悔啊,后悔派糜芳傅士仁两个狗贼协助二弟,后悔没有早点派兵救援,后悔……二弟写信要回来与马孟起打一架时没有应允。
      云长,你我相交三十载,颠沛流离历经苦难。我为王称帝之时你未能得见,我……愧对你。
      陆议这把火,烧了他的王图霸业梦,却更是断了他给两位弟弟报仇雪恨的念头。
      在吴军冲击下,御营军自相践踏,死尸重叠,塞江而下。
      “陛下快走。”
      “如今之计,唯有退守白帝城!”
      关兴张苞伏地拜道,双手皆在颤抖。
      父仇难报,大军毁之一旦,如今也只能尽力保陛下周全。
      “走,如何走——”刘备惨笑到,四面楚歌,火光遍地,如何能退。
      “陛下莫慌,白毦军已到!”
      一千兵马飞驰而来,白色旄牛尾整齐的挂在身后,肃杀的冷意扑面而来。
      “叔至!”
      “陈将军!”
      陈到一脸正色的握住银枪:“小将军护陛下突围,我来断后!”
      白毦军成,也该是他陈叔至建功立业之时。
      关兴张苞护着刘备,杀下山来。
      喊杀声起,一路奔波至天明,八万人马只剩下数百人。
      突然,江边兵马杀来,截住去路。
      “大都督恭候多时了。”吴军笑道,拥出一个绿袍年青人,含笑看着刘备。
      刘备长叹一声:“朕,死于此矣!”
      关兴握紧青龙偃月刀,怒道:“兴国,冲下去!”
      “好!”张苞拿起手中丈八蛇矛,便往前冲。
      陆议轻笑,抬手间,万箭齐发。
      刘备被护在身后,看着两个侄儿,仿佛看到了从前。
      “大哥莫急,我去去便来。”云长一脸严肃,向前冲去。
      “谁还敢与我一战!”益德笑容狷狂,护在他的面前。
      还有很多人……一幕幕在他眼中重现。
      庞统死在了落凤坡,临死前还抓着他的手,眼中都是未尽的遗憾。
      法正挡在他面前,执拗替他挡箭。他高喊着“孝直避箭!”那人却只是笑笑,怎么也不肯退离半步。
      还有黄忠那老头,硬是要与他出来打这一战,结果死在了途中,还说什么既遇明主,死而无憾。
      一个个同僚、臣子离他而去,似乎还伴随着两个妻子的身影。
      糜夫人浅浅一笑,一如当年徐州初见。你携万贯家财下嫁,却从未一天富贵安康。我恨糜芳害我二弟,却愧对于你和子仲。
      甘夫人低头莞尔,他不免有了泪意,世人都说我有义无情,又有几人知道,我在几日前于大战之时还为你荆州迁坟。
      罢了,刘备闭上眼睛,黄泉路上,有你们相随,我刘玄德何惧?
      关兴和张苞在冲阵之中,都受了重伤,退回了刘备身前,依旧死死的护住他。
      他啊,还是愧对侄儿,愧对弟弟。
      陆议正笑着,身后却喊杀声起,朱然被一□□下马来。
      “赵云在此,尔等岂敢放肆!”白衣将军如天神一般,领着江州精兵,从后杀来。
      “四叔来了!咳。”关兴叫道,眼泪忍不住流淌。
      刘备连忙向前望去,眸中都是白色的那个身影,只剩下两只手微微颤抖着。
      陆议蹙眉,果断下了命令:“退!”
      汉军松了一口气,重伤的关兴张苞更是缓了过来。
      赵云连忙下马,关兴顾不上箭伤便冲了过来,扑入了他的怀中。
      “四叔,你怎么才来。”他抓紧着赵云胸前衣裳,咬紧牙关哭着道。
      赵云怔了怔,当初在他怀中打闹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了独当一面将军。
      他轻轻地扶住关兴,没有说话。
      他未曾见二哥三哥最后一面,也错过了少年的成长。
      刘备动了动嘴唇,缓缓道:“你也知道回来。”他握紧了缰绳,又颤抖开口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赵云抬头,看着兄长苍老而狼狈的模样,泪水突然间便涌了出来:“陛下……”
      君臣有别,不别的情意,别的是称呼,是阴阳。
      刘备望着初升的太阳,温柔的光芒却刺得泪水掉落。
      “请陛下入白帝城。”赵云沉声道,抱着关兴的手也松了松,“快送两位小将军去养伤。”
      “傅将军,程将军,吴将军,张将军,冯将军都困在了后面!”张苞道。
      这一战,除了马超魏延李严之外,汉将几乎全部留在了这里。
      “臣去去便回。”他看着刘备说道。
      “好,一切小心。”刘备道。
      他是帝王,纵使担心弟弟的安危,也不能放下后面的将士于不顾。
      赵云点点头,带着兵马,继续往回赶去。
      傅肜力战而死,程畿拔剑自尽,张南冯习死于夹击,尸横遍野,粮草器仗,尺寸不存。
      陈到带兵杀了出来,赵云却只救得吴班,引兵回了白帝城。
      高山之上,陆议俯视着这片血海,眸中却是泛出了笑意。
      今日这夷陵之火,可及得上当年赤壁?
      “大都督,何不乘胜追击?”左右问道。
      陆议轻笑,握着缰绳便拨马回了头:“哦?和断后的赵云打一场?”
      部将不忿道:“如何不行?”
      一将之勇,怎能及得上千军万马?
      陆议轻轻一叹:“非惧赵云,不过拖的时间太久,危险的却是我们。别忘了,曹仁曹休可还在盯着我们。留得一面,几日后再见,我们与刘备未必还是敌人。”
      陆议留得一将断后,便率军回去。
      乱世之中,血海深仇算什么?孙策于陆家有仇,他何尝不是仍要为孙家披甲胄,守河山?
      陆议依旧淡然,与刘备一战结束,怕是曹丕又要来了。
      小周郎?不,是陆郎,陆伯言的陆。
      刘备回到了白帝城,接二连三的死讯传来,他长叹一声,无颜再回成都了。
      他改白帝城驿馆永安宫,便停留在这里。
      黄权投魏,臣下劝他捉拿家属,他也不过感叹一声:“是朕负他,非他负朕,何罪之有?”
      是他这一战失策,负了他的臣子,又有何面目怪罪他们的家属?
      赵云陪着刘备,驻扎在永安。
      汉中之上,白衣青年将两个两岁多的娃娃在脚边,自顾自在躺椅上闭眼假寐。
      “爹爹……”小娃娃抬头,软糯糯叫道。
      马孟起没有睁眼,任凭幼子哭闹。
      “姑姑。”不同于弟弟软糯的叫声,姐姐的声音倒是清脆得很。
      马孟起终于睁眼,望向了妹妹。
      马文鹭依旧是一身红衣,只是少了当年的张扬,多了几分疲惫。
      她的笑容依旧明媚,却到底是有了份虚假。
      她抱起了侄女,看着哥哥笑道:“你不带就给下人,放在地上做甚。虽然夏日清凉,万一冻着怎办?”
      马孟起浅浅应了一声,却是提不起精神。
      马文鹭也见怪不怪,另一只手抱起滴着眼泪的侄子,往外走去。
      “叫你放在益州给我和阿岱,你偏偏又要带过来养几天。惹得成都那里不放心,阿岱被看的死死的,这次我便接回去,你啊你。”
      马孟起没有答话,一个人啊,终究太安静了些。总有几天慌的可怕,想要身旁有点声音。
      马文鹭无奈笑笑,不再理会兄长。
      都说三岁看老,承儿这性子,比阿岱还软,也不知像谁。
      总之不像兄长,不像她,也不像……
      她垂下眼睑,将孩子交给下人,走了回去。
      “陛下兵败退守白帝城了。”她走到兄长面前,寻着位置坐了下来。
      马孟起重新闭上眼睛,懒懒嗯了一声。
      他自然收到了消息,也不过只有淡淡的遗憾。
      从成都赶来的马文鹭,自然知道得更多:“他……到白帝城了。”
      马孟起终于变了脸色,睁开了眼睛,双手紧紧扣住椅子。
      整个人坐直了起来,以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看着妹妹。
      马文鹭笑了笑,不意外兄长的表现。
      他站了起来,拿起出云剑便要往外冲去。
      “马孟起!”马文鹭站了起来,一字一顿道,“你已经不是西凉之主了。”
      你不过是汉中守将,骠骑将军。你的一举一动都受成都管辖,不能逾越半步。
      “八百里路程,我今晚便能赶到。你暂且守一天,明日天黑之前,我便能赶回,不会被任何人发觉。”马孟起说道。
      马文鹭叹了口气,摆摆手道:“随你,小心点便好。”
      马孟起笑了笑:“多谢。”
      谢妹妹一如既往迁就着他。
      他没有骑着太过耀眼的里飞沙,乔装打扮,换了匹千里马,飞驰而去。
      战火在东吴和曹魏中点燃,白帝城却是一片宁静。
      赵云日间除了军营,便是入永安宫,陪着日渐苍老的兄长。
      直到深夜,兄长在混沌中入睡,他才悄然离去。
      一回到临时的府宅,便听说常山来客。
      他不免失笑,不知是谁借这名义过来。
      他刚踏进客院房间的门槛,便呼吸一滞,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那个人支着手,眉头紧皱,闭着双眼歪头躺在桌子上。
      明明是困倦得很,却将烛火全部点燃,生怕来人看不真切。
      马孟起听到声音,漆黑的眼眸缓缓睁开,眼底一片清明,不像是睡醒的模样。
      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右手别在身后,在衣袖下微微颤抖。
      四目相对,却谁也没有说话。
      在马孟起眼里,赵云一如当年,让他恨不得抱在怀中,揉入骨髓。
      而在赵云眼里,马孟起却是变了。
      依旧容颜俊美,却是变得深邃沉稳,再也不见了当年的张扬狂妄。
      他不免心疼起来,灭族之恨,由主为臣,在历经大难下,他爱的这个人怎么会不压制住自己的脾性?
      只是啊,他还不知道的是,他压制的不止是自己的脾性,还有爱意。
      赵云不自觉的靠近了几步,马孟起却是惊醒起来,急忙退了一步,将二人的距离拉开。
      赵云滞住,不可置信的看向马孟起。
      明明只有两步路,便可触碰到对方,却有一道无形的沟壑横亘在二人中间。
      马孟起避开了他的眼神,坐了下来。
      赵云沉默了片刻,也缓缓入座。
      “当年……庞德与彻里吉联合背叛了我,我没有想过害你。”马孟起斟了杯茶,推到对方面前,盯着茶杯继续道,“彻里吉已死,庞德被关将军所杀,对不起……”
      赵云没有管那杯茶,盯着他轻声道:“我知道,从未疑过你。”
      马孟起心头一颤,手亦在衣袖下紧紧攥着,依旧是看着桌面上,不敢抬头看这人一眼。
      “你过来……就是与我说这个?”赵云低声问道,声音也忍不住有丝颤抖。
      “要不然呢?”马孟起站了起来,他不敢在这里再待下去,他害怕他会不顾一切的把这人压在床上,诉说着三载别离的悲痛与思念。
      他清了清嗓子,用漠然的语气道:“我的马儿累了,劳烦赵将军借我一匹,我要回去了。”
      八百里奔波,只是为了看这人一眼……
      赵将军……赵云抽动了嘴角,曾经最熟悉不过,最亲密不过的人,如今却这样生疏的称呼自己。
      “为什么?”他强忍着心痛,苍白的问道,“我们分别了三年,师傅管束着我,不允许我与外界联系。你即便恼我杳无音信,也不该……”他说不下去了,心痛的无法控制起来。
      我何曾恼过你?我只有悔恨,自责,恨不得痛的以身代之。
      马孟起喉结暗滚,却依旧用冰冷冷的声音说道:“当年你不要我们的以后,想着几年之后便是一拍两散。是我年少无知,硬是缠着你讨要一个虚无缥缈的今后。呵,如今是我想开了,不是正合将军的心意吗?”
      “马孟起!”赵云站了起来,向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腕,“你再说一遍!”
      马孟起眼眸暗了暗,轻笑道:“本侯要什么人没有?怎么可能还能——”
      他话没说完,就被赵云猛然一扯,火热的唇将他堵住。
      柔软的唇瓣让他再也忍不住,反客为主伸手压住赵云的脑袋,灵活的唇齿撬开了对方的牙关,凶狠的撕咬着。
      他一手搂住赵云的腰,快步往一旁的床上倒去。
      这个吻愈加热烈,直到两人身体发热,快要控制不住才停了下来。
      马孟起顿了顿,将头埋在赵云颈间,贪婪的呼吸着。
      赵云抱住他,半饷才哑声道:“马孟起,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和我说实话。否则,今后你哪怕是后悔了,我也一个字都不会听的。”
      马孟起说的,他一个字都不信。
      这个人的深情,他清楚。千里迢迢的赶路,他更是看在了眼里。
      可他不能接受,自己猝不及防的便被抛下。
      无论什么原因。
      马孟起身体陡然僵住,缓缓站了起来。
      他背了过去,理了理凌乱的衣袖,淡淡答道:“本侯是孤臣,皇上不得已要用却也要防备我,高官厚禄养着,有名无权而已。为保马家安宁,你说,本侯怎敢再与帝王心腹不清不楚。”
      淡然的语气下,嘴唇却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心脏麻木的疼痛着,恨不得给自己一刀痛快了断。
      赵云看着他的背影,嘴中的苦涩不断的蔓延。
      在马孟起快要支撑不住时,背后的声音悄然响起。
      他淡淡道:“如你所愿。”
      你既如此,那便如你所愿,再无干系。
      马孟起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快步的走了出去,如同逃离一般狼狈。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是这样然后再死别结尾的,我还是心太软……
    还有两章就结束了,he,死亡和身后事放在番外里。
    呼~日常表白我的季汉众,刺客,黄权,孝直避箭这些事看了我真的对昭烈帝好感度upup。
    另外……我完结后准备写现代甜饼有人看么。人设框架都差不多,没有死亡,没有利益争夺。急躁深情自己掰弯自己的小狼狗萌起和理智腹黑风流却为爱为零的云妹。
    啊~冷圈产粮心好累。
    有人看我就写了,没人看我就放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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