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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魔教圣女【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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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牢位于地下,常年积水,阴暗湿冷。虽有壁上烛火之光和顶上滴水之声,此处却更显幽黯寂静。
这里矗立着数根粗大的铁柱,上面缠有铁链,现在只有两人被束缚于此。
沈梦甫一进来就看到了昏迷不醒的殷阳和他对面双目无神的殷行锋。
沈梦唤道:“义父。狄子珩我已带来,还请义父定夺。”
殷行锋如梦初醒般回神。
“你来了。”
“阳儿……阳儿……”
殷行锋脸上露出痛苦、愧疚甚至是悔恨的神色。
“沈梦,你一定要救救阳儿!一定要救救他!”
殷行锋不断重复着几句不着因果的话。
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沈梦想,现在的殷行锋恐怕做不出什么决断了。
“真是可怜。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叶欣摇头叹道。
她是跟着沈梦进来的,也只有她跟了上来,其余人都被钟离弱拦住了。
“你做了什么?”沈梦问她。
“我只不过给殷阳喂了一些东西。”
叶欣笑得轻松愉悦。
“碧海青天楼中,有一种香,名为失魂,闻之可削弱人视觉、听觉、味觉和嗅觉,徒留触觉。我给他喂的,是更纯粹的失魂香原液,一滴便有一炷香十倍之效,那一小瓶原液足以让人永久丧失五感之四,使其陷入永恒的黑暗与寂静。”
叶欣又颇为遗憾地说:“只是可惜,还是有触觉可以让他感知外界。不过……一个只有触觉、武功尽废的美貌少年,对你而言,想必还是很有用处的。”
“解药。”沈梦冷冷看着叶欣。
叶欣轻蔑一笑,“香又不是毒,哪里来的解药。”
沈梦道:“既如此,想必你也知道该承担怎样的后果了。”
叶欣还没说话,狄子珩却先开口,“沈姑娘!你若要报复,便将其一一施加于狄某身上吧。”
叶欣愣住了。
“狄公子,你为何……”
她抿了抿唇,道:“明明是我一直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还未经你的同意就动用私刑,我也不在乎会有怎样的后果,你又何必代我受过。”
狄子珩笑了笑,看向叶欣的眼神清澈平静。
“叶姑娘,我早就知道你是昔日沈盈,也一直在隐瞒你,故而你也不必介怀。狄某为你能叛主弑师,自然也愿意背负你的罪。”
他又看向沈梦,道:“沈姑娘,叶姑娘所为不过是为了报复殷行锋,令其痛失所爱,承受当年沈擎音所受之苦。我是叶姑娘的情人,你若要报复她,对我动手即可。”
沈梦把狄子珩扔下,狄子珩勉强靠墙支撑站立。
她面无表情。
“我不在乎你沈盈有什么仇怨,也不管你二人有多深的情谊。既然殷阳从此看不见天,听不见琴,尝不到美酒,也闻不到花香,那我就也剜去你的眼、揪去你的耳、拔去你的舌、割去你的鼻,再废去你的武功,让你以同样的方式活着。”
说完,沈梦正要提剑上前,叶欣从袖中抽出了一把匕首,讥笑一声,道:“我知道你必定说到做到。可我大仇已报,于此世再无留恋,你恐怕是不能复仇了。能让你也尝到痛苦的滋味,对我来说,着实是意外之喜啊。只是,狄公子,沈盈此生不能回报你的情意,抱歉了。”
说罢,她留恋地看了一眼狄子珩,然后自刎而亡。
沈梦对着叶欣的尸体沉默不语。
她死死捏着剑柄,仅剩的那些内力疯狂地运转起来,阴冷的水牢骤然升温,脚下的积水甚至开始冒泡。
她突破了。
那一瞬间的通畅让她的心情好受了些。她呼出一口气,再也不看叶欣和狄子珩一眼,转身向殷阳走去。
殷阳此刻披头散发,锦衣华服此刻都破烂得不像样儿了。他安静地闭着眼睛,容颜上少了几分睁眼时的美艳,多了几分孩童般的纯真。
沈梦把玄光教托付给了钟离弱,让他保护殷行锋,助其重新安定玄光教。钟离弱领了这个护法的名头,能任意享用教中资源吃喝玩乐,他欣然应允。
然后沈梦直接带着殷阳离开,去寻找神医柳卉儿。
柳卉儿是世人认可的绝顶神医,当世独她一个。若她也救不好,沈梦就只有动用自己的能力了。
殷阳醒来时,还以为自己没有醒来。
他记得自己是痛昏过去的,那时叶欣给自己喂了一瓶药液后,他感到头痛欲裂,就昏了过去。
他梦见自己在一片黑暗中,没有光,也没有声音,他一直摸着黑,扶着墙,走啊走,却走不到尽头,直到他感到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他很熟悉那只手,五指纤长,虎口、手掌、指节……到处都有茧子,又糙又硬,修长有力,被这只手握着的时候他总能觉得很安心。
他下意识想要开口喊出那个名字,却发不出声音。
沈梦。
他在心里喊。
沈梦刚从外面打探消息回来。她看到殷阳竟然正在扒着门往外走,赶忙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回了房间。
“我在做梦吗?”殷阳坐在床上,双眸无神,“我看不见,也听不见,我甚至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
沈梦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写道:不。
殷阳沉默了。
沈梦继续在他的手心写字:义父已被救出,叶欣自裁,狄子珩被我打败,但被碧海青天楼的人暗中救走。教中事务我已安排妥道,现在我带你去找柳卉儿。
殷阳看起来像个茫然无措的孩子。
沈梦写道:别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殷阳没有说话,沈梦知道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需要一段时日去适应这样的状态。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沈梦刚把一口肉喂进殷阳嘴中,他下意识地把肉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为什么没有一点味道?”
在知道这是一块肉之后,他默默地咽了下去。
那一顿晚饭,对他而言味如嚼蜡。此后每一次进食,皆是如此。
当夜,沈梦与他相拥而眠。后半夜时,沈梦感觉到他紧紧抱着自己,面露痛苦,小声抽泣。
沈梦抚摸他的头顶,五指温柔地穿过他的发间,殷阳随即放声大哭。
在这之后,殷阳的脾气越来越不好,有时哭得绝望悲戚,有时气得掀桌子砸东西,十分阴晴不定。
殷阳又一次崩溃,是在他失明失聪后第一次接触乐器。
为了给殷阳打发时间,同时帮助他适应失明失聪的状态,沈梦买来一支短笛,然后这短笛就被殷阳折断了,同时整个房间内的各类陈设也被摔砸一通。
殷阳瘫坐在满地狼藉中,沈梦为他处理身上被碎瓷片割裂的伤口。
殷阳喃喃自语:“要是我永远也好不了,我该怎么办呢?”
沈梦在他光滑的胸膛上用手指一笔一划写下:那我来做你的眼、你的耳、你的鼻与舌,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帮你拿到。
“真的?”殷阳的询问轻声细语,小心翼翼,犹如害怕不小心戳碎泡沫的小孩儿。
沈梦握住他的手,额头顶住他的额头,点了点头。
殷阳反抱住她,声音里带着哭腔。“那就说好了,以后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要是你敢背叛我,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然后,殷阳让沈梦重新给他买了一只短笛,他的学习十分艰难,尽管还是常常气得掰笛子,但是总是还会再拿个新的继续学。
再一次的崩溃,是在久违地一次云歇雨后,殷阳从沈梦背后环抱着她,沈梦感觉到背上有水滴落,她知道,那是殷阳的眼泪。
沈梦握着他的手背,拇指摩挲着他的掌心,以示安抚。
殷阳的声音里流露着委屈和绝望。
“我听不见你的声音,感觉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沈梦扭头啄了啄他的眼泪。她抓着殷阳的手,令这只手从前面掐住了她的脖子。
“殷阳。”
殷阳从手上感觉到了沈梦声带的震动,他吓得缩回了手。
这感觉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他已经很久没有对于声音有所认知了,这震动感说明沈梦说话了,可他却对话语本身产生了些许畏惧。
原来他已经习惯了一个无光无声的世界。
沈梦轻笑了几声,口鼻呼出的气息像微风一样扫过殷阳的手心。她抓过殷阳的手,在他掌心舔了舔,写下“再来一次”,然后将这手再一次放到自己的脖颈上。
这一次殷阳显得很疯狂,或许是因为仅剩的触感使他变得更加敏感,也或许是因为她将自己的命门直接交到了他手上。殷阳偶尔无意识地用力,沈梦感到喘不上气,但这样似乎更令她愉悦了。
此后,殷阳变得越来越黏人,但是脾气慢慢好了起来,不再在沈梦面前情绪崩溃,只是偶尔耍耍无关痛痒的小性子,很是可爱,似乎二人又回到了从前在听雨楼的日子一样。
但沈梦看得出殷阳对她日益深重的依赖。她没有阻止,因为这并不会有什么坏处。
殷阳是她的爱人,也是她的亲人。或许有一日爱会褪色,但是他们已是至亲。她会一直保护殷阳,直到他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