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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回家 ...

  •   夏铮的一天假期,是用来和叶殊呆在一起的。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对叶殊说。

      叶殊其实是真的不认路,全靠导航,开着开着反应过来了:“这是城西吗?”

      “是。”夏铮告诉他:“我想带你去我家。”

      凌晨的B城道路开阔,来往的车都很少,天还没亮,夏铮紧张一整天,终于松弛下来,靠在座位上,懒洋洋侧过头来,看着叶殊,这一幕似曾相识。

      “我身上有血迹。”他忽然说。

      他像是困到极致,否则不会说这样毫无意义的话,他向来是提出问题的同时会提出解决方案的那种人。要是张黎看到这一幕,大概不会再问他是不是机器人,他现在看起来和任何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并无二致,身上厚厚冰壳一夕融化,化作春水往东流。

      叶殊不知道这区别,所以“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道:“弄脏车也没关系的。”

      夏铮“嗯”了一声。

      叶殊开了一会儿,再看,他已经睡着了。彼时车已经快到目的地,叶殊不想吵醒他,干脆找了个偏僻的巷子口,把车停了下来,把车也熄了火,车里只有仪表盘的光,夏铮安静睡在黑暗中,侧着脸,他的脸近看时有种惊心动魄的杀伤力,是那种明星特有的光芒,人偶一般的漂亮。

      叶殊没听过林蔻的那段话,否则他会知道现在心里涌动的情绪是什么。

      占有造成差别,拥有夏铮,像拥有一条龙,童话里那种龙,强大而美丽,此刻正蜷在他副驾驶上睡着,安静而信任,触手可及。

      等到失去的那天,大概会疯掉也不一定。

      可惜叶殊也没机会听到聂决明对张黎形容夏铮对“喜欢”的定义,是“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更不知道那是夏铮对聂决明说的原话。

      -

      夏铮醒来时,叶殊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你在摸我脸吗?”他认真问。

      叶殊被抓个现行,手僵在空中,犹豫了一下,还是承认了。

      “是。”

      夏铮笑起来,他懒洋洋地,把脸侧了过来,靠在叶殊手掌上,他的皮肤很凉,头发被睡得乱糟糟的,然而他看着叶殊的眼神却亮晶晶的,这样温柔。

      谁能想到呢,他这样冷硬的人,竟然也有会这么温顺的一天。

      叶殊本能地有点失措,他是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别人一点点善意就足够让他惊慌失措,何况是这样全心全意的信赖。

      夏铮握住了他准备收回去的手腕。

      “别慌。”他弯着眼睛说。

      叶殊的手非常瘦,修长而硬,天生是画画的手,夏铮忽然抬起头来,在他掌心里亲了一口。

      被亲到的地方瞬间发起烫来,莫名地有点痒,仿佛被亲到的并不是手心,而是心脏上最软的地方,叶殊整个人都恨不能蜷起来,夏铮却懒洋洋地沿着他的手臂,一路亲了上来。

      然后他伸手勾住叶殊,真情实意地和他接吻。

      喜欢究竟是什么,有时候很硬,几乎是锋利的,如鲠在喉,逼着你穿越大半个城市去和他相见,一秒钟也不能再等。有时候却很柔软,像坐在午后的水边,阳光猛烈,水波温柔,头发都被晒得暖洋洋的,只想在他怀里一觉睡到地老天荒。

      少年的怀抱,单薄却舒展,但却是可靠的,叶殊闭上眼睛,闻见他身上的植物香味。

      “我好喜欢你啊。”被吻到晕乎乎的时候,他听见夏铮这样说。

      然后夏铮放开他,大概是给他点机会缓过来,很认真地端详起他来,少年的目光炙热而干净,叶殊本来有点慵懒,也被他看得专注起来。

      有那么一秒,叶殊甚至觉得他要说出一个词来,一个比喜欢更严重的词。

      但他没有,他只是笑起来,揉了揉叶殊的头发,他的眼睛弯弯的,他的眼神让人飘飘然,本能地觉得自己很重要,仿佛自己对他来说,是攒了许多钱才买到的昂贵礼物,必须好好端详才行。

      “我……”叶殊刚想说话,就跟夏铮的话撞到了一起。

      他说:“我带你去吃早餐吧。”

      -

      早餐是很寻常的早餐摊,开在一个胡同进去不远处,天还没全亮,已经出了摊,没有常见的豆浆油条之类,反而有小笼包的笼屉,卖的是汤面,大桶里煮着翻滚的骨头汤,浇头也很多。摊主正站在案板边上拉面,没发现他们在桌边坐下来了。

      初冬的早晨很冷,叶殊本能地有点发抖,夏铮把自己外套给了他,自己站起来看柿子树上的霜。

      “尹珍珍老说我是南蛮子。”夏铮听见他轻声说:“明明她自己也喜欢吃汤面。”

      “下次见她,我帮你说她北侉子。”夏铮活动了一下,笑着在桌边坐了下来。

      “那还是算了,她最近失恋,别惹她。”

      叶殊太瘦了,自己穿着大衣,再披一件,整个人仍然有点空落落的,他是没有生活常识的人,也看不出夏铮很冷,专心地盯着一只橘黄色的流浪猫,那猫大概是常来这摊子上找吃的,一副地头蛇的样子,蹲在那跟他面面相觑。

      “不知道尹珍珍睡醒了会不会帮我喂岁岁……”

      正说话间,摊主已经转过身来,发现了他们。是个中年人,看起来是认识夏铮的,怔了一下,低声说了句:“回来了?”

      夏铮“嗯”了声,说道:“两碗面,一份牛肉,一份三鲜。”

      他去拿了酱菜来,又坐下来替叶殊拿了一次性筷子,很自然地弄掉上面的毛刺,仿佛现在网上那个红得铺天盖地的人不是他一样。

      面很快就上来了,热腾腾的,味道倒是其次,叶殊吃了两口,整个人都暖和了,鼻尖冒出汗来。这世上的事真奇怪,冷是不好的,但是在冷天里吃一碗面,远比坐在开了暖气的家里要舒服。

      “吃牛肉吗?”夏铮问他。

      叶殊还没说话,他已经夹了牛肉过来,顺便尝了尝叶殊的三鲜浇头里的蘑菇,笑得眼弯弯。

      很快吃完,摊主过来结账,瞟了一眼叶殊,夏铮看他一眼,问道:“她还没走?”

      “昨天回来的,还没走。”摊主淡淡道。

      夏铮接过他手里打包好的面,叶殊还没明白意思,夏铮已经伸手拉住他的手。

      “走吧。”

      叶殊莫名地觉得这老板有点像他看过的一部讲做饭的电影主角,有种度尽风波后心灰意冷的感觉。

      他糊里糊涂地跟在夏铮后面,沿着巷子往里走,两侧的墙很旧,他本能地察觉到夏铮的情绪正在飞速跌落,似乎只有牵着他的手还剩点暖意。

      他走到巷子后段,直接站在一个旧院子门口,开始敲门。

      叶殊反应了过来:“这是你家?”

      “嗯。”

      “租的?”

      “别人送的。”

      这地方是老城区,也是北京最早一批开发的地方,没拆过的院子只留下这一片,还是木头门,看起来一切都破破烂烂旧旧的,但只要是在北京待过的人,都知道这一片的价值。

      叶殊还想再问,门开了。

      都说尹珍珍明艳,但毕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明艳是五官,神色却是娇俏的多,没什么风情。叶殊也算见过美人了,还是怔了一下。

      香港有个作家叫李青华,专写美貌而聪慧的女主角,早年在报纸上开专栏,品评当年香港全盛时期的女明星们,她说“中环很多漂亮女孩子,人见人爱,但想做明星,光漂亮是不够的。要美得让人‘哇’地一声,心神荡漾不能自持,才能够红起来。”

      夏铮的妈妈,就是那种能让人“哇”一声的美人。叶殊当初被尹珍珍拉去看《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如果那女主角变成中国人,应该就是她这样子。

      她黑发,大卷,没化妆,素颜,五官细看,是有岁月痕迹的,但她哪容你细看,她是极精彩的一幅画,扑面而来的热烈的美,让你无暇顾及其他,心里只剩一个“美”字。

      这样看来,夏铮甚至可能没继承她最好的基因——夏铮当初一句“我长得一般”,笑翻一群人,百里传媒上下九层楼,都当他在讲笑话。事实上,他的“一般”,并不是什么谦虚,而是相对而言的。

      他也漂亮,但是内敛自持,远不如她的外放有杀伤力。

      叶殊以为他说“别人送的”是开玩笑,见到他妈妈,顿时明白过来。再结合夏征舒这名字,原本吃面吃得晕乎乎的,也顿时清醒过来。

      夏铮妈妈却笑起来。

      “算你还知道回来。”她笑起来,眼角露出细纹来,但自己却毫不在意,叶殊这才看见她身上穿了件睡裙,披着毛茸茸外衣,手指还夹着烟,目光落到叶殊身上:“你朋友?”

      “不用你管。”夏铮神色冷漠,带着叶殊进门,叶殊从她身边过,闻见鸦片般香水味。

      院子不大,旧平房,一排三间,树都半死不活的,她的行李扔了一地,这行李箱很眼熟,和尹珍珍惯用的一个牌子,横七竖八开了一地,像大军出发在即,在整理辎重一般。

      夏铮把面往桌上一放,清出一张椅子来,给叶殊做,问他:“喝茶吗?”

      “好。”

      夏铮去泡茶,她倚着门吸烟,笑着道:“顺便给我泡杯咖啡。”

      “不会。”

      夏铮难得露出这一面,倒有点孩子气。

      叶殊坐在椅子上,有点拘束,好在房子里有暖气,她吸完一支烟,在桌边坐下来,坐也坐不安分,斜着靠在桌上,用摊主送的黑色筷子,懒洋洋地拨弄着面。

      叶殊不想和她搭话,她偏偏逗叶殊:“多大了?”

      “二十四。”

      “哟,”她笑起来:“我儿子还没成年,你这犯法的呀!”

      叶殊顿时窘起来,他皮肤白,又薄,骨子里是个不见天日的文人,讲道理是会讲的,碰见这种江湖气重的人就没什么办法,耳朵红起来。

      她坐直了。

      “脸红成这样?”她瞟他一眼:“不会是真的吧?”

      叶殊正窘,夏铮杀回来,把两杯热茶一放。

      “你什么时候走?”

      “中午。”她坐正了,又点一支烟,笑起来:“不用你送,有车来接。”

      叶殊本能地感觉夏铮有点生气——他问她什么时候走,但她真走这么快,他又生气了,简直有点孩子气。

      “烟掐了。”夏铮冷冷道。

      她脾气倒不坏,也可能只是对夏铮,真在桌子上把烟掐了,非常好的花梨木桌面上被烫出一个印来,漫不经心地扒了两下面,目光饶有兴味地在叶殊和夏铮之间打量着,那面被她搅得坨起来,做面的人是用了心的,分做了两份,牛肉切块,清汤红油,香菜都切得细碎。

      “不吃也别糟蹋。”夏铮教训她。

      她索性把烟蒂往里面一扔,神色挑衅,但又笑起来,整个是活色生香。

      “又不是你做的,你心疼什么。”她还要气夏铮:“难不成你真想当面摊老板的儿子。”

      叶殊敏锐地知道了他们在说谁了——那个像深夜食堂一样的面摊老板。

      夏铮没说话,抿着唇,脸冷得能冻伤人。她却很不怕死地上去摸了一把,被夏铮躲开了,夏铮冷冷地看着她,显然已到了爆发边缘。

      她仍然笑起来,只是这笑莫名地有点伤感。

      “都这样了你还不翻脸,真是头一遭。”她目光落到叶殊身上:“情关难过呀,儿子。”

      她一直戏谑轻佻,叶殊却被她这个眼神看得一凛。

      “不用你管。”夏铮仍然冷冷的:“知会你一声而已。”

      “知道了。”她穿着非常精致的拖鞋,丝绸软底,像睡鞋,十分熟练地在夏铮腿上踢了一脚:“去,给你妈我下碗面,把你养到这么大,只知道气我。”

      夏铮真起了身,去厨房,叶殊瞬间明白了原因,所以她看过来的时候,连忙低声道:“我,我叫叶殊。”

      “挺好的。”她的声音像是叹息,倒了支烟出来,却夹在手上没有点,看了眼叶殊:“你不吸烟。”

      “戒了。”

      “小铮让戒的?”

      “嗯。”

      “我就知道。跟他老爸一个死德性,爱管人。”她轻描淡写看叶殊一眼:“你可别不知好歹。”

      叶殊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我儿子很死心眼的,你别逗他玩,也别拿情情爱爱那一套折腾他,要是我知道了,饶不了你,知道吗?”她懒洋洋凑近来,说完了威胁的词,又坐了回去。她身上有那种会玩弄人情绪的人特有的气质,上一秒惹怒你,下一秒又让你发作不起来,一点点试探你底线,消耗你的脾气,直到你能无动于衷地任由她胡作非为为止。要真有所谓红颜祸水,应该也就是这样子了。

      叶殊正发懵,夏铮已经端了碗面出来了,叶殊还在思索他妈妈威胁自己的话呢,他忽然拿了一小块东西喂过来,又硬又甜,叶殊糊里糊涂地吃了,发现是块切好的苹果。

      “快吃。”他手上还有两三块:“吃完了去睡觉,你现在作息真是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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