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银河》谦少

62、代价

　　聂决明闭上眼睛前，最后的画面，是一道黑影从斜刺里冲出来，和那女孩子扭打在一起。

　　“救命啊，有人杀人啦！”那人绝望地大叫着。他死死地抓住那女孩子的匕首，不让她有继续捅刀子的机会，女孩子没想到他自己都包着一头的绷带，竟然还有这种力气，狠狠地朝他脸上挥了一拳。

　　要是钱小乐躲不开这一拳，恐怕夏铮的手术钱就白花了……

　　聂决明这样想着，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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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铮跟阿毛赶到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倒在血泊中的聂决明，几个惊慌不已的助理在按着他伤口，百里传媒的医生从走廊尽头跑过来，一堆人把聂决明围得看不见影子。

　　然后他们才看到倒在墙边的钱小乐。

　　他靠着墙坐着，一张脸肿得连鼻子眼睛都分不清了，浑身都是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聂决明的。

　　“我没受伤。”他对夏铮说：“我发现不对，跟着她上了楼，跟丢了，再发现的时候，她已经捅了聂决明一刀，我和她打了一架，喊得人来了，她就跑了。”

　　“别说话。”夏铮蹲下来，检查他有没有伤口。他是冷静到极致的人，这时候都能忍住不去聂决明那添乱。钱小乐看见他额角的青筋在跳。

　　聂决明被医生护士抬起来他还是回了头，看见聂决明被放在了推过来的病床上，楼下响起尖锐的警笛声和救护车声，这场景实在让人心悸。

　　钱小乐的双手血肉模糊，有几个伤口深可见骨。他在夏铮查看之前，就把手收了回去。

　　“那个私生饭是因为受了最近的新闻的刺激。”钱小乐肿胀的眼眶里，唯一露出的一丝眼神，绝望得让人心惊：“你跟着救护车去医院。如果聂决明死了，我就从这栋楼上跳下去。我知道你们这辈子也不会原谅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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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七号，北京时间凌晨三点四十五，整个北京的娱记都从睡梦中被吵醒。

　　百里传媒的九层楼灯火通明，五六楼的许多练习生都被警笛声吵醒，一间又一间宿舍都亮起灯，资历老的练习生挨个宿舍安抚他们，然而仍然挡不住他们从手机里知道事情的片面之词，一个个都坐在床上不敢睡觉，这些十四五岁的孩子们还没来得及见识到娱乐圈的光鲜亮丽，就猝不及防地见识到了这圈子里最残忍的一面。

　　七楼以上，基本是在地震。

　　张黎从摄影棚赶回来时，面对的只有走廊里的一滩血泊，和其他急得发疯的ECHO成员。

　　平时被卷发器烫一下都要尖叫的Vincent，现在正站在那一滩鲜血前，语气严肃地跟每个他认识的大佬打电话，让他们稳住自家的娱记，不准乱发稿，不准去刺探聂决明的医院，跟着她从摄影棚过来的秦月也迅速反应过来，每个人的手机都在响，卷毛吓得声音带着哭音，问她自己能不能去医院，鄢卓已经带着靳星野回宿舍找自己跑车钥匙，林檎整个人还僵在那里……

　　每个人都在看她，无数声音在问她，助理，Vincent，秦月，卷毛，她的三个手机全在尖叫，这些声音汇在一起，吵得她后脑上的那根筋暴跳不已，脑袋都快炸了。

　　“不要吵了！”她终于吼出声。

　　走廊里一瞬安静下来，Vincent看了她一眼，说了声“等会再说”，挂断了手机。

　　“手机给我。”她从助理手里接过手机：“所有的娱乐媒体打来，都让他们转给Vincent，小甄，你去拟个稿子给Vincent，让他们有点东西可发，不要乱写，告诉他们，乱写的人立马撤稿，否则拉入黑名单，告诉他们八点我会在三楼开新闻发布会，黑名单的人没有份进来。”

　　Vincent做了个知道的手势，拿着手机走了。

　　“秦月，你飞一趟上海。”她顿了一顿：“尹总可能不太方便接电话。”

　　“我知道。”秦月是从华天过来的人，怎么会不懂：“上海找不到就去香港。”

　　“卷毛，你和小于去拦住鄢卓，告诉他，我处理完公司这边的事就带他去医院，如果他敢私自行动，我立马把他送回鄢家去。”她看着卷毛露出一脸坚毅的神情带着小于走了，松了口气，朝着助理伸出手来：“夏铮有留话吗？”

　　“有，有条短信，是他从医院发来的，说聂决明正在手术，警方那边说人已经抓到了，问我们什么时候到。”

　　“走吧，去把练习生安置一下，我们就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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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黎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有娱记闻风而来，楼下停满了车，估计网上消息已经泛滥了。看见她下车，如同闻到血迹的鲨鱼，顿时都围了上来。

　　“你们尽管拍。”张黎冷冷警告：“最好把名字都署上，尹总找你们老板吃饭的时候，也好知道该表扬谁。”

　　尹奚的名字还是有点威慑力的，这些人都退去不少，还是有人敢问：“Rita，医院里的是聂决明吗？有人说拍到夏铮了。”

　　“真拍到夏铮，你们还在这跟我说？”

　　张黎这一刻终于明白尹奚选人的用意——换了ECHO其他人跟聂决明一起进了医院，她根本没有信心说这话。

　　只有夏铮。冷静到让她始终无法喜欢，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可靠的夏铮。

　　也还好是夏铮。他安排了一个助理，看住了当时所有的目击者，等警察询问。自己又跟着救护车来了医院，估计跟医院也打过招呼，不然医院不会这么严防死守，这些记者连门都进不去。

　　助理给她一个眼神，暗示鄢卓已经溜进医院了。

　　她拨开人群，匆匆进了医院，进门时刚想表明身份，怔了一下——守在医院门口处拦住那些记者的，根本不是医院的保安，而是百里传媒的几个保安。

　　医院是最近的一家，腹部的刺伤有多凶险自不必说，张黎到的时候，护士正匆匆地往里面送血包。夏铮安静坐在手术室外，少年清瘦的身影有点疲倦，映着手术室的光，像电影的剪影。

　　“夏铮。”鄢卓惊喜地叫着他名字跑了过去，夏铮站起来，茫然地被他狠狠抱住了。

　　张黎一直觉得鄢卓的身份是个加分项，到这时候才觉察出不利来，换了ECHO其他人，这时候都只能乖乖在公司等消息，鄢卓却不行，真把他惹急了，他真能背着天价违约金跳出去，就是要来医院看聂决明。

　　不过这身份也有好处。

　　昨晚网上黑聂决明黑出一波小高潮的时候，鄢卓在休息室外堵着张黎，上来就是一句：“不行就把我身份爆出来吧。”

　　鄢家的小少爷，吸引注意力不说，至少可以挽回点聂决明的形象，鄢家虽然比不上百里传媒背后的宁家，也是财富榜上有名的。但他是跟家里闹翻出来的，死都不肯拿这身份出来宣传，不然粉丝还要再上一个台阶。

　　要是当时答应了他的话，说不定聂决明就不会躺在这了。

　　张黎苦笑着摇了摇头。

　　要不是自己一心要聂决明受个教训，始终看戏的话，也不会弄成这样了。

　　她疲倦地沿着走廊慢慢走了过去，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手术室的灯上写着“手术中”，这里大概是全时间最难熬的地方。

　　“医院有空病床，你可以休息一下，或者在这睡，我去给你拿被子。”夏铮平静地说：“你等会还要开记者招待会。”

　　张黎无奈地苦笑起来。

　　“我真想扒开你的脑袋看看，看你是不是机器人。”

　　夏铮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说：“是钱小乐黑的聂决明。”

　　张黎惊讶地看着他。

　　“他黑了聂决明，被我发现了，我让他去跟聂决明道歉，聂决明接受了，没有怪他，也没有怪我。”夏铮的眼神似乎很疲倦：“钱小乐是我的助理，而现在聂决明躺在这里，你问我是不是机器人，我希望我是。”

　　张黎张口结舌。

　　“别傻了，就钱小乐，他那点能力，又没钱，他能黑得了谁，明显舒乐那边才是主力，他买了夏弋，所以黑聂决明来个下马威……”

　　“看来你并不了解钱小乐，也不了解舒乐。”夏铮打断她的话，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像冰层终于撑不住压力要破碎的前兆：“我想我要去打个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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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殊接到夏铮的电话时，正把喝醉的尹珍珍安置到自己床上，他很擅长照顾睡着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和夏铮的缘故，尹珍珍最近心情越来越坏，他考虑到这点，就不太敢在她面前跟夏铮“秀恩爱”。

　　即使他们大多数时候只是平静对话，气氛也暧昧到让尹珍珍受不了。

　　但这次的电话，好像不太一样。

　　接起电话后，夏铮许久没有说话，但叶殊知道夏铮就在那边，只是异常地十分安静。

　　或者，十分悲伤？

　　他慌了起来。

　　“怎么了？”他莫名地有点结巴：“你，你在哪。”

　　“医院。”夏铮的声音似乎很疲倦，叶殊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是靠在什么东西上的：“博仁医院，第九层。”

　　叶殊看了一眼玄关处的雨伞。

　　“不要过来。”夏铮即使在这时候，仍然能第一时间猜到他在想什么，即使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很好，只是有点想你。”

　　“我也很想你。”叶殊难得如此坦诚：“一切都会好的。”

　　“我知道。”夏铮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我知道。

　　这世上的道理，逻辑，规律，冷静与理性的重要性，我都知道。

　　但我还是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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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凌晨五点四十，聂决明仍然没有出来。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的时候，张黎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她警惕地站起来，提防是哪个不怕死的记者找了上来，准备挡住夏铮他们不被拍到。

　　然而那并不是什么记者，而是一个非常瘦的年轻人，他有点狼狈，手上拿着雨伞，还是被打湿了，他穿得也很奇怪，里面是居家的柔软衬衫和深色裤子，外面却披了一件厚厚的大衣，他戴着个口罩，仍然看得出皮肤苍白，头发却墨黑，发尾有点湿，似乎不确定自己走得对不对，小心地打量着这边。

　　张黎没有猜到他是谁。

　　直到那人看见张黎身后站出来的夏铮。

　　那青年的脸上忽然绽放开一个笑容，并不是常见的灿烂，而是有点内敛的，但他有着非常漂亮的一双眼睛，颜色有点浅，笑起来弯弯的，像月牙。

　　他飞快地跑了过来，在走廊里一路踩出非常响的脚步声……

　　应该阻止他跑得这么响的，或者，拦住他，让他不要在这时候闹出什么大新闻来。

　　但张黎没有。

　　她只是看着他一路跑过走廊，然后莽撞地跑到了夏铮面前，在后者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他的怀抱很暖和，因为是匆匆从家里赶来的，但是他的脸是凉的，头发上还带着湿意。

　　“楼下很多人，好像是记者。”他告诉夏铮：“我戴了个口罩，但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连演唱会灯牌也不认识的人，竟然也学会戴口罩了。

　　夏铮说不清自己心里涌动的是什么，像有什么东西在疯长着，但不是荆棘，也不是野草，而是某种柔软的，会蔓延的，还有点心酸的东西，那种东西几乎要破土而出，冲破他的胸膛，然后开出花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拉着叶殊，转到了安全出口。

　　医院的墙惨白，这安全通道很暗，墙角已经是视野死角，但是还不够，总是不够，永远有人在窥视，在等待，像尾随着的鬣狗，只要稍微松懈，他们就要一拥而上，突破自己的防御，从这个笑得这么好看的人身上撕下几块肉来。

　　而自己竟然还不想放过他。

　　夏铮选择这条路的时候，他清楚这个职业具有突破阶层的能量，也知道自己必将要付出与这能量相称的代价。

　　但他不知道这代价，竟然这么大。

　　叶殊惊讶地看着夏铮，他不解地被夏铮拉到一个墙角，这地方这么昏暗，然而夏铮却似乎仍然在警惕什么。叶殊猜他应该遇到了什么大事，看再多的道理，真正站到手术室的门口的时候，他也毕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事非经过不知难。

　　“我……”叶殊本能地想要安慰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那个被夏铮调侃为“包养”的方案。

　　他只是想告诉夏铮，自己会是他的后盾而已。

　　但他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因为夏铮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

　　夏铮拿走了他手上的雨伞，把它打开。伞面盖下来，世界瞬间黑暗到极致，叶殊闻见雨水的气味，黑伞内部有许多金色的花纹，像开出葳蕤的花，夏铮身上有好闻的植物香味，他的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着，他的温度从衣服下透出来，像冰层下的太阳，他伸手碰了碰叶殊的脸，却不敢用力。

　　他像一只被逼到角落里的兽，一只受伤的狼，或者，一个走投无路的少年。

　　然后他低下头来。他就这样躲在雨伞下，小心翼翼，却情深意重地，像对待一件心爱的珍宝一样，吻住了叶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