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银河》谦少

42、学习

　　夏铮见到尹奚时，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当时夏铮正在录音，张黎过来传话，说尹奚要见他。

　　尹奚的办公室仍然是老样子，乱得无处藏身，他趴在乱纸堆里，像是太累了，一不小心睡了过去，夏铮敲了敲门，他才惊醒过来。

　　“来了？”他手忙脚乱地扶正了眼镜：“拍电影怎么样，好玩吗？”

　　“不好玩。”

　　尹奚笑起来。

　　都说他是伯乐，其实伯乐的特长之一，就是很能察觉很细微的情绪。

　　“陆赫这人是有点固执的，习惯了就好。”

　　“聂决明说我们电影资源不够，是真的吗？”夏铮直截了当地问道。

　　尹奚怔了一下。

　　“他什么时候说的这话？”

　　“在陆赫片场的时候。”夏铮墨黑瞳仁冷如星，安静看着他：“是真的吗？”

　　尹奚揉了揉眉心。

　　“他这样说也没错。”他十分坦率地承认了：“百里目前的资源，不足以培养出两个最佳新人，但把你们俩都送进电影圈没问题。”

　　“他把陆赫的机会让给了我。”

　　尹奚的眼中先是惊讶，然而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来。

　　“所以这就是他最近反常的原因吗？”他笑到一半，神色却有点感慨：“张黎要是知道，得伤心死了。”

　　其实出道之后，心态改变是免不了的，有像卷毛那样越来越皮的，自然也有像鄢卓这样私自行动的，这些都在张黎的意料之中。唯一让她意外的，是聂决明。

　　这圈子里真正带着阳光气质的年轻人实在太少，因为少，所以变了才尤其让人觉得可惜，因为常有人在他们身上寄托了希望，他们一沉沦，仿佛连那些希望也跟着沉沦了。

　　相比于夏铮的高不可攀，张黎显然是更吃聂决明这一款的，上次聂决明那个游艇就已经够让她生气了，她那时候只当他少年意气，现在知道原因，不知道得多伤心。

　　资源从来是公司和经纪人的责任，艺人能做的事有限，如果逼得艺人自己去找资源，只能说明他们失职。

　　“所以呢？”夏铮看出他态度：“就算聂决明这样，你们也没法找到新资源？”

　　“首先，不是聂决明让给你，陆赫才是导演，你们让不让，他选的都是最适合他电影的人。”尹奚仍然很平静：“其次，不是找不找新资源的问题，ECHO应该分配的资源只有这么多，堪堪支撑两个人，再多就要看你们自己表现。虽然不至于丛林法则，多少要有点努力的空间。这是我的决定，你认为呢？”

　　夏铮没有说自己想法，他只是冷冷问了句：

　　“公司还有别的新团？”

　　尹奚仍然坦承：“是，有个女团，里面有个女孩子很能演。”

　　“我跟宛瞳演过对手戏。她天分很高，而且把演戏当人生全部。”

　　言下之意，是尹奚要避其锋芒，最好不要培养同龄女演员。

　　尹奚笑了起来。

　　“不要紧，国内女演员生存空间向来比男演员大，而且嘉佳和宛瞳当年也是同一批进学校的，她还是专业第一呢。”他的眼睛垂着笑时，莫名有点失落：“是后来跟着我在华天，耽误了。”

　　“那你把我的资源给她。”夏铮直截了当：“聂决明拿不到，我也不要了。”

　　尹奚无奈笑起来。

　　“你也要去跟那群富二代小孩交际吗？”

　　“我会去上表演课，靠演技来争取机会。我没有欠别人的习惯。”

　　尹奚无奈地笑起来。

　　“你们这一个两个的……”

　　“唉，急死我了，”沙发上忽然冒出一个声音，是从文件堆里爬出来一个人来：“尹总，你就说男演员和女演员的资源不可以转换，他们俩斗气，只会浪费掉资源嘛！”

　　文件是旧文件，很多都散页了，这场面有点像从树林的落叶堆里钻出一只兔子来，但这人长得实在太平淡，身材瘦小，五官还有整容痕迹，更像一只灰扑扑的土拨鼠之类。

　　尹奚笑得不好意思，又带着一点自豪的样子：“夏铮没这么好骗的。”

　　要是资源这么难转换的话，就不会称之为资源了。外人只能看到娱乐圈出来的成品，看不到背后的资源角力，一部电影也好，一个综艺也好，从筹备开始，人选的确定会经过无数次斟酌，像宛瞳这样的天分和演技，对于陆赫来说，足以支撑起她的零背景。但这样伯乐和千里马的故事太少，更多的是像这部电影的女二女三一样，有的是带资进组，有的是自己公司抢到的资源。如果这次尹奚不为夏铮和聂决明抢位置，那电影的女三他能轻松拿下。

　　那沙发上爬起来的人也知道这道理，没再继续这话题，而是笑眯眯地走到夏铮面前，伸出手来：“钱小乐。”

　　“夏铮。”

　　其实这画面有点残酷，一个是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一个是扔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

　　夏铮完全不知道他是谁，只觉得他一双眼睛虽然带着笑，却仿佛能看穿人的皮囊。

　　“钱小乐以前在华天当过表演课老师。”尹奚替他介绍：“他没上过任何专业学校。”

　　这句话的重量不一般。

　　百里传媒的表演老师，是张黎和陆赫那学校退休的老教授，还有他的一个学生，老教授主教台词和表演，学生教肢体，都非常厉害，系统学习之所以成为系统，就是有野路子无法比拟的优势。

　　所以能靠野路子上来的人，肯定是天才中的天才，毅力也得异于常人。

　　何况他如此年轻，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只是脸上整容痕迹重，有点垮。

　　“他是我们以后的表演老师？”

　　“不是，钱小乐以后是你私人助理。”尹奚平静告诉他：“他是你第一个班底，跟ECHO其他人都无关。对了，你以后不要再说什么聂决明让你的话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从一开始，培养的重心就是你。不管他让不让，结果都是一样的。”

　　“年轻人啊。”钱小乐还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着道：“就是容易太把自己当回事。”

　　-

　　钱小乐一直跟着夏铮出了尹奚的办公室，跟着他从走廊一路走到电梯。

　　夏铮在电梯前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

　　“你要一直跟着我？”

　　“是啊，我可是你的私人助理。”钱小乐笑眯眯地说道。

　　他的笑让人有点不舒服，虽然是讨好的，但时不时有一丝刺探，让人心生防备。

　　夏铮没说话，只是站在电梯口，平静看着他，两人不过隔了两步的距离。

　　“其实我不仅在公司里跟着你，我还要跟你回家呢。”钱小乐的眼神有点偷眼看人的感觉，表情却仿佛十分坦诚：“听说你正跟一个圈外人在谈恋……”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夏铮直接伸手掐住他脖子，钱小乐来不及反抗，就被他狠狠按在了电梯的面板上。

　　“我觉得，我就算打断你一条腿，尹总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他星辰般漂亮眼睛平静看着钱小乐：“你觉得呢？”

　　年轻人的学习能力实在太可怕，都说他像尹奚，刚刚尹奚那句看似发问实则毫无商榷空间的“你觉得呢？”他几乎立刻就学了过来。

　　钱小乐只能收敛了笑容。

　　“我没有别的意思。是尹总让我当你私人助理，二十四小时跟着你，在电影方面帮你，私生活的问题，你也可以信任我。”

　　“给你发工资的不是我，我怎么信任你？”夏铮问道。

　　饶是钱小乐在底层摸爬滚打十多年，成了个人精，也被夏铮抓关键的能力问得无话可答。

　　“那，那先让我在电影上帮你吧，”钱小乐又露出笑容来：“至少我这个还是挺厉害的。”

　　夏铮没说话，只是松开了手。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个U盘，扔给了钱小乐。

　　“这里面是电影剧本和我查的一些资料，本来是给尹总看的，有点乱。”

　　钱小乐伸手接了过去，他脸上的神态变得有点奇怪，像是有点不适，又像是有点贪婪，银白色的U盘是个金属的长方体，被他死死捏在手里，几乎可以看见手背上青筋。

　　“《王谢》嘛，我知道的，陈生的剧本，摄影是秦可风，陆宴的叙事方式很固定的，一定是要有个主角……”

　　夏铮看了他一眼。

　　“主角是谢道韫。”

　　“哦哦，我知道的。”钱小乐忽然直勾勾地看着夏铮：“你现在有时间没有，还是今晚？”

　　“我晚上不在公司，明天早上回来。凌晨四点可以吗？”

　　“可以的。我去找个地方，到时候我们在那见面，我给你讲这部戏要怎么演。”

　　-

　　夏铮见完钱小乐，回去继续录音，晚上他回宿舍拿了身衣服，准备走人，鄢卓和卷毛正在宿舍客厅，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真的在哭？”

　　“是啊，他这几天都很奇怪，我就撞到过两次，眼睛红红的。”卷毛消息永远这么灵通。

　　鄢卓叫住了夏铮。

　　“你知道林檎怎么了吗？他最近老是躲着人在哭。”

　　“不知道。”

　　-

　　夏铮带着帽子墨镜，一路听着耳机，到了叶殊家的小区，下了出租车，进电梯，上楼，开门进去。

　　尹珍珍正在叶殊家的沙发上屈腿坐着，抱着抱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你回来了？”她现在对夏铮倒是没什么敌意：“你快看看叶殊，他真的有点不太对劲，我跟他说话他也不理。”

　　“知道了。”

　　夏铮脱了外套，一边往里面走，叶殊家的窗帘全都开着，阳光照亮了所有房间，阳台上更是烈日炎炎，但是因为有空调，仍然非常冷，阳光明亮的冷。

　　阳台上的地面是米色的地砖，晒得有点暖意。

　　叶殊就躺在阳台的地上，双手枕着手臂，他眯着眼睛，透过玻璃看着外面的阳光，一动不动。

　　夏铮没有说话，他只是先坐在地上，然后也在叶殊身边躺了下来。姿态很自然，像是在外面走了一天，终于疲惫地休息一下。

　　“我今天录了一天歌，还和我们公司的老板吵了一架，他送给我个助理，是个心术不正的人。”夏铮用寻常聊天的语气，慢慢地说道：“我们组合有个成员最近老是偷偷躲起来哭，没人知道为什么。”

　　叶殊没有说话，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天上的太阳。

　　“我今天过得很不好。”他偏头看着叶殊：“你呢？”

　　叶殊仍然沉默。

　　过了很久，久到夏铮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忽然说话了。

　　他说：“我决定了，我要养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