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答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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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上围炉夜话之前，夏铮还是做足了十全准备。
他天生做不了那种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情种，十七岁的少年，比二十七岁还稳重，在一天拿出手机看十遍叶殊有没有回信息之余，也把围炉夜话的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
如果把现在娱乐圈的节目拍个排行榜的话，用通俗一点的话说，围炉夜话的逼格不是前二，也得是前三了。录制现场也很有意思，一般就在其中一位的家里，三位主持人轮流做东。
这次是在编剧陈生的家里，录制晚上才开始，聂决明和夏铮中午就到了，张黎亲自陪同，Vincent的大弟子来做妆发，可以说是非常重视了。一到酒店就联系了节目组，还以为有个彩排什么的，那边接电话的人笑了起来：“陈生刚睡下呢。你们三点直接过来就行了。”
夏铮和聂决明两个白捡半天假，张黎扔给他们一堆关于围炉夜话的资料，自己回房间补觉了。聂决明站在窗边看了看，问夏铮：“这酒店游泳池不错，要下去玩吗？”
夏铮知道他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但还是拿起了资料：“等录完吧。”
舒乐说错了，他和聂决明的区别，并不是理想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那么简单。如果一定要做个类比的话，就是夏铮像尹奚，而聂决明像舒乐。大多数时候，尹奚是在默默吃饭的那个，舒乐是会笑眼看着大家聊，还常常进去开个玩笑的那个。
舒乐的百乐网现在俨然圈内第一网，尹奚在半年内做起百里传媒也够说明实力。两人本没有高低，只是行事方式的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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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制的衣服很好。
因为围炉夜话的拍摄方式像电影，常常大特写，又是聊天氛围，所以妆发都极其自然，就像平时出去吃饭的样子，两人都是衬衫，夏铮穿冷白，聂决明穿牛仔蓝衬衫，都是身材高挑翩翩少年。
录制真的是在陈生家，显然是常住的家，这地方靠近S城，很偏，入夜后一片黑，车在古镇外缓缓开，两边都是深黑色夜幕，陈生的院子里种了一棵非常高大的树，树下已经停了三四辆车，其中一辆是非常漂亮的跑车，火红色，漆面在暗处也光滑得像镜子。
张黎还想跟录其他节目一样，先去跟节目组打招呼，谁知道车一停，摄像机已经迎到车门口，她不好再上来，只能退到镜头外。
聂决明先下了车。
“晚上好。”他施施然跟录制组笑着打招呼：“是在里面吗？”
主人陈生站在廊下等，很家常的衣服，像睡袍，是个胖胖的中年人，留了胡子，叼了根烟斗。
“前辈好。”两人都打招呼。
“进来吧。”陈生笑眯眯迎他们进去：“不用管景别，让他们拍就行了。”
俩人跟着陈生穿过走廊，来到客厅，他家的客厅是典型的文人样子，圆形，铺了地毯，有壁炉，整面墙的书，圆形的橡木桌边已经坐了两个人，作家林蔻是位三十岁上下的女性，干瘦清秀，戴厚厚眼镜，蓬发，不是卷毛那种蓬，是哈利波特原书里赫敏那种蓬，看他们的眼神锋利而充满探究。另一位是个面带笑意的男人，身材高大健壮，这人叫梅鸿光，梅家和百里传媒的大股东宁家是世交，梅鸿光的有钱程度就跟他喜欢交往当红女星和超模的事一样为人津津乐道。
这三人就是围炉夜话的固定班底，据说是这三人有次夜谈，陈生想做个节目，梅鸿光有钱，一拍即合，至于林蔻，她大概是三人中最理想化的一个，梅鸿光常笑她，做这节目是为了教化民众，普度众生。
三人都是路人颜值，其中梅鸿光母亲是女星，所以稍微出色些，就这样还能做三季，可见这三人坐着聊天多有趣。这节目不火，但格调高，在高学历人群中很有话语权，用张黎抱怨尹奚的话说，真不知道录这个干什么，录好了又火不了，录差了还要被人嘲。
打过招呼之后，两人入座。
陈生用来招待他们的茶倒是很好，放在桌中间，冒出袅袅热气。椅子是非常舒服的中式圈椅，垫着柔软的靠垫，夏铮正对着林蔻坐着。
“所以，当偶像是什么感觉？”林蔻就这样直接发问，她的眼神有种孩童般的直白，但这孩童不是一般的孩童，而是第一个指出国王的新衣的那个孩童。
聂决明笑起来：“累。”
他手肘撑着圈椅，懒洋洋揉自己太阳穴，他是那种最阳光的英俊，笑容实在太有杀伤力。
但林蔻似乎并不为所动，反而是陈生笑起来，开玩笑说本来下午开录的，但他睡过头了。
聂决明和夏铮都受过良好训练，并不容易被轻易突破防御，陈生虽然笑眯眯，却是个人精，很快转去节目一贯流程——拿出一则则各个领域的新闻，挨个讨论，也是为了让新人有话聊。
“……这样看，其实木马流牛应该不是虚构的。”
“蜀中怎么可能靠风力驱使，况且木马流牛还能爬山，蜀中哪来足够的动力驱使？”
梅鸿光和陈生正就一则国外发明出风力驱动的仿生学木马争论，夏铮目光掠过，和对面林蔻打个照面。
林蔻毫不辟易地审视他，即使在他发现之后，仍然冷冷地看着他。
“怎么了？”陈生也发现了这边的眉眼官司。
“林老师好像有话想问我。”夏铮询问道。
“我只是在看你什么时候说话而已。”林蔻直白地问：“我以为只有聂决明能说话。”
陈生笑了起来。
“夏铮这么漂亮的人，肯定比我们都会说话了，你这是什么话。”
他熟练地拆解开这一场，又把话题引到下一条新闻，结果好死不死，下一条正好是娱乐新闻，陈新华的新片票房已经突破五亿，成本不过三千万。
“有句话我不记得出处了。”林蔻冷冷地说：“说是这世上多数人都在三十岁时死了，但是七十岁才葬。”
梅鸿光先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
“这句会被剪掉的，太直白了！”他笑起来有种没心没肺的爽朗：“Too soon,too real。”
“那换个不直白的说法，寿多则辱。”林蔻看摄制组：“这句你们总不能剪，这是庄子里的。我就直说了吧，很多名导演如果在五十岁之前去世的话，对他们的名声和观众都是一件好事。”
梅鸿光笑得要喷茶。
“抱歉，”他接过摄制组递上来的纸巾：“陈新华能被你这话气死。”
“他的《长生镇》之前所有作品，我都看过。你们觉得这东西和《长生镇》能是一个导演拍出来的？”林蔻仍然在说。
“但是《长生镇》票房才四千万。导演也要吃饭的。”陈生从旁解释。
“你说这个没用。”梅鸿光笑着说：“我有句话能气到她。”
林蔻挑起眉毛。
“哦？”
“我投了陈新华的新片。就是这部的续集，《逝去青春里的暗伤2》。”
林蔻二话不说，站起来就走，陈生大笑着拖住了她，她也不是全然不知道做节目效果，又气哼哼回来坐下了。
“梅鸿光，恕我直言，你这人真的没有公德心。”
“不然呢？我投资不看回报率，做慈善吗？”
“你缺钱吗？你不考虑社会责任的吗？这种电影跟垃圾食品有什么区别。”
“是啊，跟垃圾食品没区别，但也没见垃圾食品一统天下啊。爱吃的吃，不爱吃的会自己去找好东西吃。有人看电影认真，有人就图个热闹，你逼着大家吃绿色食品，是不是也是一种霸权呢？”
“就算按你这个逻辑，你也不是在给成年人喂垃圾食品，是在给婴儿喂，吃着垃圾食品长大的婴儿长大后，审美已经定型，又会反馈给这个市场，这是个恶性循环。”
“没你说的这么夸张，这是每个国家的娱乐业必经渠道而已，渡过狂野生长期，就会慢慢合理了。现在不是我们在毒害市场，是市场在逼迫我们，我们也很无辜的，大姐。”
夏铮勾了勾嘴角，因为想起了尹奚把百分之五十责任划归给资本方。
陈生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笑容。
“夏铮怎么看待这件事呢？”
“不好意思，我没拍过电影，不太清楚电影的事。”
电影圈的导演脾气都不小，陆赫就是例子，夏铮并不觉得自己现在能拿到什么好角色，起什么大作用，不过这是尹奚的决定，他会尽量配合。这话题他不参与，太惹事。
林蔻挑了挑眉毛，笑着道：“他们这些偶像以后都要拍电影的，这问题别问他吧。”
其实从进门开始，夏铮就觉察到了她的敌意，但他不知道这份敌意从何而来，所以在耐心观察。
“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偶像明星。”梅鸿光优哉游哉地看着屏幕上放的那电影里男主角夏弋的特写：“你看，年轻人多好看，这电影情节这么简单，你还指望拿个影帝或者影后不成。”
“以你的观念我很难跟你解释。”
“你试着解释下。”梅鸿光逗她：“我是真的不懂，你不是女权主义者吗，从女权角度来看，男偶像盛行不恰恰说明女性在娱乐圈拥有了权力？男偶像都得按着女人的审美来，还有比这个更女权的？”
“权力分很多种。网上也一直在鼓吹消费主义，你难道觉得女人花几个月工资去买一堆口红比投资自己提升自己更有利于女性社会地位的提高？”
“男偶像等于口红？不是这道理吧，”梅鸿光抓她语言漏洞：“为什么我追女明星，是物化女性，女人追男偶像，还是女性吃亏呢？”
“普通男观众喜欢女明星，会这样狂热地花钱吗？”林蔻神色认真起来：“我就这么说吧，女生对男偶像的狂热，其实是为了一个类似爱情的虚影，投入大量的金钱和时间，什么都换不来。而男性相对要现实得多，他们更多的把金钱投入到对现实中女性的追逐中……你还记得我们上一周讨论过的案件吗？现在的女性被追求者杀害，首先得证明自己没有收追求者的礼物才行，否则还要受到舆论谴责。相比之下，女性追星的钱是不是打水漂了？”
“我以为我们上周得出的结论是法律不该被舆论影响。”梅鸿光也坐直了。
“是，但是你一直在说一切问题最后都归根于经济。”林蔻急了，其实越聪明的人越容易这样，因为思维太快，尽管语速也很快，仍然有点跟不上，所以看起来急得可怜：“我现在就在跟你分析经济问题啊。中国女性就业率已经是全球最高，女性地位为什么这么低，她们赚的钱到底去哪了，我发现女性生活中有太多经济陷阱。这个社会对女性的消费引导是非常坏的，我们都上过消费课，你知道像十几个不同色号的口红这种是非常劣质的消费理念，对个人发展前景毫无帮助。为什么媒体一直在引导女性做这种消费，为什么宣扬女人要被男人宠……”
“因为有利可图啊。越劣质的消费利润越高，难道企业不为了赚钱，吃饱了撑的，天天搞这些宣传就为了降低女性地位，女性地位低了有人给他们发钱吗？青年女性有这个消费能力，她们又不用攒钱买房，这块市场自然会被瞄准。就像育龄女性在职场的困境一样，企业追求的都是利益，你不要被害妄想症。”
“我不是被害妄想症，”林蔻急得要结巴：“我并不是在责怪企业，责怪某个阶层，我是在说男权社会下，有太多针对女性的经济陷阱，你说女性不用买房也和这个一样是个经济陷阱，你听我给你分析。”
梅鸿光笑起来。
“好好，你分析你分析，你先喝口水。”
林蔻压根没接他的水。
“首先，社会默认男生买房，女孩子不需要买房，但是在目前房产市场，年轻人买房是不是多数需要父母资助，这观念就断绝了女孩子从父母那得到资助的合理性。其次消费主义盛行，没有人教女孩子如此理财，等到了婚姻市场，让没有房的女孩子去跟有房的男孩子谈条件，这是一个完美的经济陷阱，你是哈佛MBA，你告诉我，对不对？”
“我真不太懂你研究这个干什么，你家住半山，伯父伯母也很通情达理……”梅鸿光笑着说。
“这是因为我没有受过迫害，我才有余裕思考。陷在这些思维定式里的女性，她们是没有时间思考的，她们只能被挟裹着往前走。你是哈佛读出来的，梅鸿光，你竟然觉得幸运者为不幸者呐喊是可笑的吗？”
“好好好，你先冷静一下，我并不反对女权，我只是觉得女权即人权……”
“你不要诡辩，用你这逻辑，一切的平权运动都没有必要了，LGBT，非裔美国人，他们都属于人类……”
“但我并不觉得国内形势有多恶劣，就像你说的，中国女性就业率全球第一，中国的形势并不比国外差到哪去。”
“我真的受够你，梅鸿光。”林蔻直接站了起来，所有人都当她要走，但她仍然在顽强地说服梅鸿光：“你能不能承认哪怕关于女权的一个观点，你简直是我见过的最顽固，最恶劣……”
梅鸿光的脸沉了下来。
“哦？”他看着林蔻眼睛：“我是你见过的最不女权的人？或者用你上次的那个词？直男癌？你看过那么多伤害女性的新闻，得出的结论是我这个一直跟你交流的人才是最直男癌的？”
林蔻气得脸发白，还要再说。一个声音平静地打断了他们。
“我想，林老师的意思是，梅总的态度出了问题。”
没人想到夏铮会在这时候突然插话，明明这半个小时里最安全的话题他都在打太极，这个最尖锐的问题他反而出了声。
男偶像的目标粉丝就是女性，现在女权整个是吃力不讨好的话题，怎么说都有人不满意，所以夏铮他们被训练的反应是打太极，沾都不要沾。
“哦，怎么说？”梅鸿光冷冷地看向夏铮。
“哪怕最坏的人，都是可以改变的。”夏铮平静看向他：“这世上唯一没法变好的人，就是认为自己完全没有错的人。”
气氛安静了一瞬。
陈生笑着鼓起掌来。
林蔻也回过神来。
“就是这个意思！”她反问梅鸿光：“你是觉得现在国内的状况已经完美了吗？你知道国际排名我们才排多少？你知道新生儿男女比例有多高？现在中国多出三千万男性，你知道那三千万女婴去哪了吗？”
这节目每期都很有争议性，因而节目的评论里也常常有许多对立的观点出现，但无论如何，有一点是大家都同意的——就是这节目里的三个主人，都是能坐下来好好聊一顿天的人。
梅鸿光自然也是如此。
他干脆利落地认了错：“是我失言，我收回那句话，但我的观点不会变。”
“你还是觉得女权是个伪命题？”
“是。”梅鸿光言简意赅：“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近现代的女权思想，是因为女性开始走出家门工作，有了经济能力，才进一步争取社会地位。”
“那我要求同工同酬，要求消除对女性的职场歧视，难道这也是伪命题吗？”
“我以一个企业家的身份告诉你，是。”梅鸿光仍然平静：“我作为一个人，不会歧视职场女性，但是我的公司想要在这市场中立足，必须谨慎招聘育龄女性。否则每一次女性产假都在削弱我公司的竞争力，只要国家一天没有出台相应政策补贴企业，企业就会歧视育龄女性一天，这是经济问题，不是你几句呼吁可以改变的。同样的，女性地位提高的根本原因，不是因为女权运动，而是因为社会经济发展，体力劳动的占比下降。同时因为二战的契机，女性走出家门，有了工作机会，有了经济能力，才发起了女权运动，追求女性社会地位的提高，所以你一直在本末倒置。换而言之，你就算坐在这空谈一辈子女权也提高不了女性地位，只要未来社会的生产结构一变，甚至只要一场金融危机，女性地位就会大幅倒退。”
林蔻抿紧了唇。
她脸色苍白，眼神却如同火焰般，几乎可以看见无数想法在其中闪烁。她看了一眼梅鸿光，又扫视了一遍桌边其他三人。
“你呢？”她径直问向夏铮：“如果你是他，你是什么立场？”
张黎直接从摄制组后面站了起来。
“不要回答，夏铮。”她始终是个强势的经纪人：“陈先生，这段和之前那段都会掐掉吧？”
华天公司当年就以风格强势闻名，许多次在舞台上主持人问到绯闻，经纪人直接带着艺人离席，留下无数耍大牌传闻。
陈生笑着打圆场：“没事没事，尹总跟我们打过招呼，我们有分寸。”
他是老油条了，这话留足了退路，也没说一定会剪。这节目观众和ECHO的粉丝群完全不是同一拨人，要是拿夏铮他们的失言做噱头，一定能狠狠炒一拨。
“不如整期全部剪了。”林蔻冷冷地说：“什么都不能聊，陆赫还请你们来干什么？当花瓶吗？”
“其实回答一下也没有什么。”聂决明笑起来。
“不行。”张黎十分强势：“所有关于女权的部分，夏铮和聂决明的话必须剪掉。”
“你自己不是女性？”
“你这是道德绑架……”
在他们争辩的时候，夏铮平静地插了一句话：
“既然都决定剪掉了，那我来回答一下林老师的问题，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林蔻敏锐地反应了过来。
“你说。”
她眼中仍有余怒未消，看夏铮的眼神十分挑衅。
夏铮总算明白她的敌意从何而来。
张黎说的那句话实在太过精辟，这世上搞艺术的人，太喜欢让别人来猜自己的想法，猜不中就是凡夫俗子。
但她还有半句没说完。
要是猜中了的话，就引为知己。
张黎不知道这后半句，所以她不知道尹奚为什么让夏铮和聂决明来参加这节目。
因为这节目有着并不算庞大，却非常忠实的女性观众群。教育程度高，经济条件好，消费能力非常高。
这简直是完美的粉丝群。
而她们都跟林蔻一样，一边不屑地审视着市场上的男偶像，一边在等着那个猜中答案的人出现。
作者有话说第26章 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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