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盆成精了[种田]》二泉

62、除夕

　　鹅毛大的雪打在肩头，又湿又冷。

　　不知是雪还是恐慌赶路的汗水，从阿公的额上滑到泪沟里。陆阿公站在陆家的大门口，断断续续的哭嚎声不断地里头传出、飘入耳内。

　　他被陆柒搀扶着，面色哀默又沉重。
　　“进去罢……”苍老的声音干涸而出。
　　陆柒忍不住担忧道，“阿公您小心点，门槛。”
　　陆阿公好似没听见，一双盲目对着紧闭的房门颤动着。他抬脚一踉跄，差点儿被门槛绊倒，好在陆柒同貉爻在一旁搀扶。

　　陆展元守在老麽房门口，看到三人瑟瑟喊了声，“三叔。”
　　陆阿公没答话，努了努唇只是回头对着陆柒道，“扶我进去罢……”

　　老麽的房内潮湿而狭小，光同夹着雪的风从窗户纸的小孔里漏了起来。
　　然而这屋朝阴背阳，仍旧叫人感到森冷。

　　“启文……”
　　“……我的儿……启文……”病榻上的老麽含糊不清的念叨着。

　　陆有财回头看了眼三人，抓着陆阿麽的手，“阿姆……陆启文来了……”
　　老麽那枯败形如树干的五指竟猛地死死抓住陆有财的手，久病塌中忽惊起。
　　干涸、透着沉沉腐朽气息的声音断断续续道，“……启……启文……”

　　“来……了？”

　　陆柒往前一看，那老麽的脸颊不知什么时候深深凹陷下去，如同被晒干的鱼一般。见此情景，他不禁握紧了阿公的手。

　　“启文……”老麽还是呼喊，声音逐渐凄厉起来。
　　陆阿公蹒跚着走到陆老麽的床前，竹杖被貉爻接过。阿公俯在床前，颤着唇好久发不出一声来。
　　“是……启文来了……？”老麽像是有感召般艰难地伸手抚上陆阿公的脸。

　　同样苍老的脸抽搐了下，“……是我。”

　　顿时，一行浑浊的泪从老麽勉强半睁的眼中滑落下来。
　　“……你还不肯……不肯叫我一声……”陆老断断续续道，“……阿姆……么？”

　　泪水打湿了枕头，粗糙的手濒死挣扎地用力掰着陆阿公的脸颊。
　　陆柒瞧着，几欲上前制止，然而身后的貉爻握住他的手方才忍了下去。
　　裘氏带着陆岚，瞥了眼一旁刘氏的，微微勾起皮肉带着些许的嘲讽。见此，刘氏后背一热。

　　这老麽到最后念叨的竟还是陆启文，分明是一向疼有财和鸿志的！

　　他忍不住插嘴，“阿姆……鸿志就快从牢里赶回来了！”

　　这话一落，惹得裘氏轻轻嗤出声。

　　他还好意思声张？
　　从牢里赶回来，说出来怕不是叫人笑话！

　　刘氏狠狠剜了眼裘氏，又看着陆柒三人。上前骂道，“陆启文！都这个关头了！你竟还是硬着嘴皮，不肯回来认阿姆，又何必回来？”
　　“怕不是……”他目光一凛，“回来讨要家产的！”

　　声音大，病床的老麽被他气的胸口大幅度耸动，一口残秽从口中喷出。
　　两个儿子见此大惊，其余的不敢接话。
　　陆有财瞪着刘氏，回推了他一掌，“闭嘴！”

　　刘氏梗着脖子还是回怼什么，可一见他煞红吓人的眼珠子顿时又没敢再出声。只是心中暗骂，这个时候装什么大孝子！

　　“启文……呐……”老麽已经讲不出什么来了，手掉落下来。
　　陆阿公悲着面容抿紧唇，握住老麽的手。老麽这才露出出一点儿笑意，可一瞬又凄惨下来。
　　他不停地抖着，“……我……选鸿志……”

　　“莫要……”眼泪被垂死紧绷的神经压迫出来，气若悬丝，断断续续，“莫要……怪我……”

　　费力地说完，如同手肘解脱般猛地失去支撑倒了下来。可仔细一瞧，那闭上的眼角分明还是流淌着悔恨的泪水。

　　“阿姆！”陆家的儿子大喊，忙忙扑倒在床前。

　　陆柒也是一惊，上前扶起阿公。陆阿公差点儿耸到了地上，幸而被搀扶起来。
　　“阿公……”陆柒担忧。
　　侧头，瞧见有泪默默地从陆阿公眼角滑出。阿公拍拍他的手，干涩道，“小柒……咱们回去……”

　　刘氏一听他竟就脱身离开，站起大骂，“没良心的！”
　　“你竟就要走？你当我们陆家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边走！”
　　“你既然来了，便得商量阿姆的后事！”

　　他分明还在算着丧礼的葬钱。
　　陆柒顿时怒了，看了眼死去的老麽。死者为大，他生生将气忍了下去。
　　“小柒，你带阿公先走。”貉爻扶着把陆柒的手，陆柒点头。

　　善后的大妖盯着刘氏，眼中骇人的森冷叫刘氏打了个冷颤。
　　他瞧见这个陆柒的姘头，如毒舌吐信、杀意毕露地盯着自己，一字一句道，“找死么？”

　　顿时，刘氏吓得跌坐在地上。

　　陆老麽的葬礼现下办不了，照刘氏的话便是这老东西死得不赶巧，偏生死在除夕前夜。
　　春节里又不好吹唢呐挂白布，这不是等着发臭、讨晦气么！

　　自那日起，陆家的事陆阿公便不再过问。这事，也不该他过问了。

　　除夕当夜，村中鞭炮炸响不断。大红灯笼，茶水说戏，好不热闹。
　　陆柒做了十碗菜，鱼肉齐全。他将埋在树下的松子酒挖了出来，给阿公倒上一碗，“阿公可不许贪杯。”

　　陆阿公笑着，摸摸陆柒的头，“阿公的好孙儿……”
　　这时声音已沙哑了不少，陆柒鼻腔有些发酸。忍住那股劲儿笑道，“只许一碗，阿公热热身子。”
　　陆阿公接过，喝了一口。陆柒又在给他布菜，阿公用筷子丈量了下道，“这菜都要堆成小山咯！小柒自个吃！给貉爻夹着！”

　　陆柒点头，夹着菜没吭声。
　　“这叫阿公想到了中秋那晚。”陆阿公面色流淌出几分怀念，慈爱道，“那夜便是如此，小柒……小盆陪着阿公坐在院子里喝着酒听着风声，圆月阿公是瞧不见，但阿公猜那夜的月圆定然又大又圆……”

　　“中秋、除夕，每年的这些时候小柒都陪着阿公……”陆阿公缓下声音，“日后……若是阿公不在了……小柒也要好好过着，那时阿公一定在哪儿保佑着我们小柒和小盆。”

　　这种的话题听得陆柒心酸，他强忍着心中的酸涩笑道，“若是阿公不见了……那阿公一定是在天上。”
　　他从不相信，现在却道，“是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
　　陆柒说着蹲下，将头埋在陆阿公的膝盖上，“阿公一定会一直陪着我……”

　　陆阿公慈爱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是啊……”

　　一旁的貉爻将一切收入眼中。

　　香火灭尽，零点便到了。
　　陆阿公起身在一片鞭炮声中回房将压岁钱同缝好的手套交给陆柒同貉爻。
　　他笑着挨个摸着俩人的脑袋，“俩个小娃儿要好好地长大，好好的，阿公便再无遗憾。”

　　入夜寒凉。
　　三更的时候，一道身影悄悄进了陆柒房中。貉爻立在床头，不见陆柒的脑袋只瞧见鼓鼓的被子。

　　“小柒，还没睡？”他伸手轻柔地被子扯下来。
　　陆柒双臂抵住了脸庞，大妖的视线在黑暗中毫无障碍。他看见有水渍滑到了陆柒唇旁，埋头的人没吭声。

　　陆柒看不见貉爻的神色，他只知道一个大男人哭实在是丢面子，哪怕现在他是个小哥儿。

　　可又禁不住，心脏在筋挛。

　　他忽然感受到有轻微的东西落在他的唇旁，然后听到大妖道，“好咸。”
　　貉爻撑在床上，垂头注视着陆柒。
　　平缓又轻柔的声音响起，“妖的寿命是如此的漫长……”

　　“还有我，我能一直陪着小柒。”吻又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空气中谁的鼻子抽搭了下，接着陆柒伸腿踹了踹大妖的腿。闷闷的声音从双臂中溢出，“回自己房里去。”

　　大妖失笑，将被子给他盖上起身离开。
　　然而，他却没有回自己房间。

　　因为今夜，还有人未眠。

　　大妖是只怕麻烦的妖，许多事从来不过问第二遍。
　　可他却推开了陆阿公的门，阿公问，“……小柒？”
　　貉爻：“是我。”

　　“貉爻？”陆阿公迟疑后笑道，“怎地还未睡？”
　　貉爻没说太多多余的话，直接蹲在陆阿公的床榻前。

　　“我可以给你续命。”

　　沉默在房中盘旋了许久。

　　好久阿公才开口，“……为了小柒？”
　　大妖没有应答但阿公心里明白，“若是为了小柒……”
　　“阿公相信你能比我做得更好。”
　　“无论是陆小盆还是貉爻，是人还是妖。我都知晓，你陪着小柒会比我这个要入土的老头子陪着要好。”

　　“我究竟能陪小柒多久？”阿公笑道，“阿公的小柒很坚强，生死离别这些他终将要经历。”
　　“这样的时刻也终将要到来，我仅是希望他能跨过这个坎。”

　　是自私亦是希冀，他紧紧握住貉爻的手，“貉爻，我将小柒托付给你。”

　　他的决定已经显而易见了。
　　大妖盯着这个平凡慈爱的老人，忽然跪在陆阿公的床前。
　　“陆小盆曾经受到您的疼爱和关照，自当感激不尽。”
　　陆阿公笑着，“好孩子好孩子……”

　　“而貉爻。”大妖的声音毅然决然，“请求您将小柒许配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