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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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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狐狸每隔一段时间便塞给李寄一包钱。李寄也不清点数目,直接丢进书房角落一口黄杨木箱里。狐狸还是每天出门工作,却多了个爱好,时不时就和李寄月下畅饮一番。平时只需酒一坛加上清风明月,节令变换时内容就更丰富些,中秋,吃素馅月饼、芋头汤。重阳,插茱萸、蒸重阳糕。螃蟹横行的时候自然要持熬赏菊,只不过持熬的是李寄,狐狸只能赏菊。日月精华只有在寒来暑往交替中才能吸收充分,这对他修炼也大有益处,这是狐狸的说法,那天他喝多了陈酿,还耍了小小一朵狐火,黄澄澄一团火焰在指间滚来滚去,好像魔术表演。
两人共处的夜晚大多数时候是李寄说些古今中外的奇闻轶事,讲到兴头上就手舞足蹈一番;狐狸总是端端正正坐着听,脸上微微笑着。有时候兴致来了,会抽出根笛子呜呜地吹。笛声凄清绵长,不知是什么已经散佚了的古曲,很多个晚上就沉浸在平和中不知不觉过去了。
入冬的一天,李寄心里盘算了很久,终于决定要和狐狸谈一谈,目前狐狸在他家只是临时住户,虽然好过在外漂泊,却仍嫌不够稳妥。狐狸工作久了,更需要安定的生活环境。干脆问他愿不愿意作为弟弟在他家里入籍吧,有了人类法律的保护,就不会再受和尚道士骚扰制约。
主意拿定,他特地去买了坛好酒,在阳台上摆好桌椅杯盏等狐狸下班回来。
还没到傍晚,门铃声就响了。
李寄开门,眼前出现的是两张没有表情的面孔,大盖帽上的警徽银光锃亮,闪得他有点头晕。
“我们有问题要找你解答,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李寄自认为平生行事谨慎,时时夹起尾巴做人,不偷不抢不嫖不赌不吸,也没利用封建迷信手段骗老太太的棺材钱,走在路上脚边出现百元大钞眼都不斜,断无可能被人民卫士请到警局喝咖啡。如今坐在冰冷审讯室里,简直堪比六月飞雪。警官也不废话,也不待他坐定,劈头就问:“今天下午两点三十分,你在哪里?”
“在超市购物。”
“哪家超市?”
“我家附近的,就是xx路口那一个。”
“回答得很老实嘛,其实你不说,也会有人证明。”对方露出奇怪的微笑,像等着小羊乖乖开门的大灰狼。
“怎么……有什么问题?”李寄还是一头雾水。
“这张钞票你应该见过吧?”一张如刚熨烫好的西服般挺括的百元大钞亮了出来。
李寄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意识到事情并不像想象那么简单,有什么东西慢慢从心底浮了出来,随着警官还在一张一合的嘴,逐渐拼接、成型……
该死!他想。
李寄走出警局时已是第二天,冬日早晨的阳光居然有点刺眼,他忍不住眯起眼睛。
不知怎么回到家的,一进门就看到家里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现在公务员的办事效率不错。他走进书房,黄杨木箱空了,里面一个个没拆过的包裹都不见了。取证?他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他走到阳台上,顺手拎上昨天从超市买的酒,坐到矮几边,开始自斟自饮。阳光淡淡的洒下来,远处有雀鸟啁啾,多好的一个冬日清晨。
“女儿红,色橙黄、清澈透明;醇香浓郁、绵长、不刺鼻;手感滑腻;口感醇厚爽口、味正纯和。我昨天去超市买来它,想等你晚上同饮。身边没有现钱了,我就从你给我的包裹里抽了一张……现在你告诉我,这钱的号码为什么会被警方记录在案呢?”李寄抿一口酒,也不回头,淡淡地说。
狐狸站在门口,脸色白得像远处房屋上的积雪。
“从四个月前开始,本市出现了一系列银行盗窃案,案发现场金库门锁完好无损,库内现金不翼而飞,警方怀疑是技术熟练的惯犯所为,我看也许不是技术熟练,而是法术吧?另外,说起来你的工资好像也太多了点。”
狐狸嘴唇微张,半晌才闷闷地说:“先生……是怀疑吾?”
李寄忽然觉得烦躁:“我什么都没说,做没做你自己心里清楚。”
狐狸惨然道:“是吾的错,一时贪念,拿了不义之财……吾自会速速离去,决不连累先生……先生昨夜未归,现下定是乏了,还请先歇着吧。”说完转身踉跄而去,玄关响起开门再关门的声音,然后一片寂静。李寄半天坐着没动,一时间有些茫然,事情怎么就沿着肥皂剧的路线发展了呢?一天前他还想留下的单蠢小妖转眼就成了江洋大盗。不是他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他坐在接近零度的空气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思绪纷乱。
狐狸离开已经三天了,李寄觉得房间突然大了很多。弄乱的房间都已经整理好,却怎么也无法恢复原样。
书房里的黄杨木箱没有了一沓一沓的可疑填充物,空荡荡的。他坐看右看觉得不顺眼,要不待会儿放点米进去?
明明只是少了个寡言的房客,却突然不能忍受空间的单调。一闭眼,就看见他坐在电视前说那个影后是吾的族人,看见他上班穿着深蓝西服拘谨地出门,看见他闲暇的午后安静地翻阅典籍,看见他在月光下吹着笛,笛声凄清绵长,好像水波道道扩散在无边的夜……原来这个人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了。
李寄颓然坐在阳台,心里五味杂陈,关心则乱,自己的理智此时绞成乱麻一团,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转阴了,云层快速聚积起来,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推波助澜。光线迅速暗下来,明明是午后,却已经黑如深夜,附近房屋的窗口陆续亮起了灯。起风了,泛红的云层里隐隐有电光翻滚。一切都像是雷暴雨来临的征兆,冬雷震,夏雨雪,这是要写情诗吗?
李寄心头突然一跳,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一道闪电在天边猛然炸响,如狰狞的蜈蚣伸长百足,雷声震得人耳膜生痛,地面都隐隐地抖动。
第二道闪电也来了,地面上的灯光瞬间熄灭,全城陷入一片黑暗。紧接着第三道、第四道……
闪电一道接一道,都是落地雷,慢慢由远处向这里靠近,隐约可以看到被劈中的树木房屋着火燃烧的光亮。李寄心急如焚,又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间远处出现了一个火红的毛球,横冲直撞奔命而来,一跳进窗就直扑进他怀里,耷拉着耳朵吱里哇啦地哭起来,大尾巴抖个不停,身子也像筛糠一样。又一声炸雷响起,近在咫尺,门口的一丛腊梅在闪电的肆虐中香消玉殒。李寄二话不说咬破指尖疾笔画一道符贴在窗上,然后把狐狸紧紧护在怀里,蹲下身抱成一团。只听身边震耳欲聋一声巨响,好像世界末日来临,一道巨大的闪电仿佛恶龙从天而降直劈而来,瞬间房间里一片雪亮,刺得人眼什么都看不见。仅仅是零点几秒,却漫长得好像几个人生都耗尽。闪电过后,符纸烧成了焦炭。窗外的天空云收雨住,隐隐的闷雷向远方滚去。过了好一会儿,李寄才慢慢抬起头,看到开始放晴的天空,长舒一口气:“天遣已过。”
现了原形的狐狸躺在他怀里一动也不动,眼睛水汪汪像小狗。
“即使是农人做的铁夹子,咬在脚上也很疼吧?疼得你至今都忘不了。”李寄轻轻抚摸狐狸前爪一条淡淡的伤痕:“十几年在乡下,我救过一只落入陷阱的笨狐狸,当时它命悬一线。如今它还是一样笨,以为塞给我大把钞票就是报恩,结果又差点一命呜呼。”
小狐狸着实吃一番苦头,风平浪静后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最后入耳的是一句几不可闻的叹息:“真是个傻瓜……”
翌年初夏,黄昏,逢魔时分。
光线还很明亮,太阳垂在西边像一个鲜红的蛋黄。云彩变幻着姿态,每一朵都染着橙黄桔红紫灰。忽然一阵风过,地上就出现一片水滴砸出的麻点子。
“是太阳雨啊。”
“嗯。”
“有狐狸在嫁女儿?”
“实际上,吾辈嫁娶更愿意在饭店办酒席或者行西式教堂礼。”
两人同时笑出声来。
“当初你不说,我都不知你的工作居然可以操纵股票,难怪赚钱快。”
“吾以一枚家传宝石作本,如今已翻了十几番。”
“既然有钱,为什么那时还要捡银行盗匪散落的钞票?”
“唉……吾都说了一时贪念……以为就几张不碍事,丢在地上怪可惜……”
“谁知我只用了一张就中奖,你自己也招来天遣。”
“多亏了先生庇护,不然吾命休矣。”
“说起来你欠我三次恩了,现在想好如何报恩了吗?”
“……”浅笑模糊在风里。
“君恩如山,吾愿一生相伴,不离不弃。”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