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君》高钙低糖

1、第 1 章

　　狐狸穿了一身笔挺的深蓝西服，领带系得死紧，好像要自绝生路，手中拎一个黑色公文包，五指有点不自在地抽动。头发并未刻意修饰，只是梳理得比平常更整齐些，薄碎的刘海听话地覆在额前，下面是一双浓黑的眼睛，不很大，眼角略向上翘起，平白无故添了三分风流。现在这样黑白分明的眼睛很少见了，无情若有情，若不是看人时总不由自主地带几分心虚，不知多少人要被祸害了去。
　　不可否认，就算他穿上乞丐装也难掩风采，何况合体且有品的西装？他走到李寄面前，认真地来了个九十度鞠躬，然后神情坚定地看着他。
　　“决定要去工作了？”李寄放下报纸说。
　　他点了点头。
　　“那么加油吧。”
　　他再点一点头，起身走出门去。看着他仍然略带拘谨的动作，忍不住联想到穿着蓝星服的keroro，在李寄家住了这么久，他还是客气得近乎谦卑，很有房客的自觉。

　　有些生物你一眼就可以看出其与众不同，即使淹没在茫茫人海。不管他们的伪装有多狡猾，都经不住瞬间眼神交汇的考验。这只狐狸在大街上大摇大摆地出现，掩饰得几乎完美，他站在公交站台上等车，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像要去赶一场重要的商业谈判。可有人不小心触碰到他的身体时，神态瞬间的慌乱还是看得李寄差点笑出声来。明明就是只胆小的狐狸，装什么社会精英大好青年呢？他上了车，李寄也跟上去，趁他刚上车放松警惕时悄声说一句：“尾巴露出来了。”他顿时炸了毛，反射性地捂住屁股，扭头惊慌地看对方。李寄忍住狂笑的冲动在下一站把他拉下车，他一副被张天师捉住的表情，惨白着一张小脸任人拉拉扯扯拖了回家。
　　这年头想要找个精怪也不易了，河流枯竭植被破坏大气污染，鲤鱼精人参娃桃花仙玉兔精之类脆弱温良的大约都死绝了。城市里百无禁忌，只有最狡猾的东西可以苟延残喘，无孔不入地渗透进钢筋水泥森林，比如人，比如狐狸。

　　狐狸到了他家后很安静，聪明的生物不会在情况不明的时候盲目反抗。他坐在沙发上，也不吭声，只拿眼角瞟李寄。
　　“喝水。”李寄笑吟吟地把水杯放到他面前。
　　他乖乖拿起来，小口啜饮。
　　“修成人形多久了？”
　　“今日……才修成……”
　　喝，新鲜水嫩一只菜鸟啊！
　　“知道黑市上狐皮的价格吗？”
　　狐狸一口水呛到气管里，咳得面红耳赤。
　　“别急，慢慢喝，没人跟你抢。”李寄还是不紧不慢地说，一脸坏笑看得狐狸恨不得伸出尖爪挠几条血印。
　　“凭你现在的道行，不出三天就会被捉去，或祭天献神，或剥皮买肉，现在的道士可兼不少副业呐。”李寄也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得眯细了眼好像品尝美酒琼浆：“你不如留在我家，我供你一屋栖身，你也算暂时有了主，按道士行规，别人就不好随便动歪脑筋。这里地方虽小，总好过朝不保夕居无定所。你看如何？”
　　狐狸愣了一下，讷讷问道：“为何要收留吾？”
　　李寄大笑：“我小时候在乡下，救过一只误入农人陷阱的小狐狸，天真单纯惹人怜爱，只是还太小，不好饲养，只得放归自然。从此对狐族产生执念，一旦遇到合适的，定要留在身边再不放手。”
　　狐狸不说话，眼神里写满“有病”。
　　“好吧好吧，”半晌，被鄙视了的李寄作投降状：“其实我是民俗研究学家，理论研究搞了不少，实体观察的机会难得，你住着于我的工作大为有利。我不把你当实验室白老鼠，只作房客看，你说可好？”
　　狐狸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当晚就睡在了客房里没有离开。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狐狸的日常生活大多数时候和常人无异，只是不吃有生命的东西，说是修行不可杀生；同时不肯显出本相，说就像人不穿衣服一样丢脸。他在李寄问话时眼珠碌碌地转，大多以摇头点头应答，必要出声时，声音软软细细，尾音缠缠绵绵，夹杂些奇怪的古语。也难怪甚少开口，这唱水磨腔的嗓子加上顾盼生情的眉眼，不是摆明了勾引人么？
　　狐狸平常会看电视报纸，对八卦新闻兴趣浓厚，据他说，不少绯闻里的主角都是他同族，个个都是名流大腕，香车宝马美人如玉，故事必定离不了情海波澜，果然都是祸水。李寄家这一只若历练得当，估计将来也是个烽火戏诸侯的元凶，只不过他现在道行不够，还没本事呼风唤雨。
　　更多时候他喜欢泡在李寄工作的书房里，看满架子的书。李寄工作需要，大多收藏些民间传说、志怪传记、笔记杂谈，很对了狐狸的胃口，常常一看就是大半天。
　　也不知是不是在家闷太久了，终于狐狸提出要出去找工作。不知道他要人民币做什么用，大约只是想借机多接触人类社会。于是，李寄收拾了一身不常穿的行头，叮嘱他说话腔调学着旁人，送西装革履的狐狸出了门。

　　狐狸开始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早上慌慌张张出门，晚上摇摇晃晃回来。也不知找了什么工作，几周下来居然瘦了一圈，下巴尖尖，两颊也薄了不少，问他工作情况，只说很好。晚上看他坐在饭桌边上没滋没味地喝着牛奶，昏昏欲睡的样子，分明是疲劳过度。也不知这家伙在想什么，哪天别爆出新闻狐狸过劳死才好。
　　这样的日子又延续了一个多月，就在李寄考虑着要不要给狐狸上个课“如何劳逸结合享受美好人生”时，狐狸兴冲冲地宣布：他升职了。
　　月华如练，清风送爽，初秋的夜晚最适宜浅酌小饮。
　　狐狸捧出小小一个磁坛，拍开黄泥，居然是二十年的上好女儿红。酒好，酒器更妙，乃不知名花卉肥厚如勺的花瓣。李寄就着手中花瓣轻啜一口，酒色如琥珀，花色似白玉，酒香花香交缠，清气直冲关窍，五脏六腑无一不舒畅，想得出这般作乐方式，狐狸果然是风雅的种族。
　　几盏酒下肚狐狸话多起来，把他一个月的动向一五一十说来。他工作单位是本市数一数二的大财团，打个喷嚏股市也要震三震。集团内部连泡茶小弟都只收本科高才生，狐狸一个无证件无文凭无背景的三无人士，刚工作两个月就从小员工升到经理，何止平步青云，简直是坐直升飞机了，其间不知使了多少心眼手段。狐族确实是慧黠种群，个个狡猾透顶，一出手就要惊天动地，不管外表看来多单纯善良。
　　喝到酒意微醺时，狐狸郑重其事取出一个小小包裹递到李寄面前。
　　李寄挑开一角，露出粉红色鲜艳可爱一沓钞票。
　　“这是什么意思？”
　　狐狸正襟危坐，道：“先生收留，大恩当报。吾观察数月，人人都说这个好，先生请笑纳。”
　　李寄一愣，真上演一出涌泉相报啊。“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是这么多钱我不能收。”他把包裹推回狐狸面前。
　　狐狸急了，把钱又推到他面前：“先生你一定收下，钱财于吾无用，却可为先生添衣加食。”
　　李寄听着他古不古今不今的念白，哭笑不得：“不行，这钱是你工作所得，我怎么可以坐享其成。”再推回去。
　　“有恩不报，吾岂不是成了忘义之徒？先生还是收下！”推过来。
　　“不劳而获，我岂不是成了社会蛀虫？你还是收回去！”再推回去。
　　“先生何苦固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是处世之道么？”推过来。
　　“你也不用坚持，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是我的原则。”再推回去。
　　“狐族规据是有恩怨分明，这恩吾非报不可。收下吧。”
　　“我研究狐鬼也有些年头，这规矩却没听过。我不要。”
　　……
　　拉据动作如是再三，最后两人都气喘吁吁，大眼瞪小眼。沉默片刻，李寄忍不住先笑了出来，接着狐狸也跟着吃吃笑起来。
　　“真没见过咱们这么无聊的，算了，我要不收下你估计要下跪了。这钱我就暂且收下，就当你放在我这里保管的，你什么时候想收回都可以。你看行吗？”李寄说。
　　狐狸想了想，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点头同意了。
　　于是两人接着喝酒，直到醺醺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