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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六十八章】昔年华景转成空 ...

  •   二月的天,微微有了些暖意。我收拾着包袱,扭头看了看天色。胤祥倚在窗旁的躺椅内,手中握着一卷书,双眼却是放空的,不知心思去了何处。云蝠妆花缎貂皮棉袍,胸前的錾花扣映着薄薄暮光,微微一点亮,撒进他眼底,缱绻几丝暖意。
      我起身走过去,替他将薄被拉了拉拢。他抬头看我,笑起来。
      “天凉了,身上总是懒得很,才看了不多会儿书,就散了神。”
      我不答话,只替他轻轻揉捏着额角。他微眯起眼,仰靠在椅内。
      其实,他究竟因何失了神,我岂会不知?许久,我们都未有多的对话,只是这样彼此相偎。我静静看着他淡然的神色,想起那日与十四相见的情景来。
      “皇父下旨封赏诸位阿哥,连我这不孝子都算在内,却独独缺了八哥和十三哥。莫说其他人,便是我心里也是不忿。”
      十四将两手背在身后,“我是越发看不透皇父了……且不说两位哥哥才能在我之上,便单看先几年,两位哥哥亦比我得宠。”
      我顺着他目光抬头去看满天星子,心中是早知今日种种,却仍旧忍不住轻叹一声。
      “十四,皇父所行之事、所言之意,向来不为你我所能参透,何苦深究?今日你能得封贝勒,是大喜事,无谓忧心这么多。”
      十四转头看我,带着几分探究之意,“你难道不该为十三哥不值吗?”
      我挑眉一笑,“不值?福祸相依,焉知今次便是祸?有何可不值?”
      他点头笑赞道:“相识这几年,你依旧如初时教我刮目相看。”转而又低叹,“你虽这样看得开,却不知十三哥能否作此想……”
      我不再说话,静默间,已至宫门前。他与我作别,转身向马车去。我行开两步,忽而想起一事,回头唤他。
      因见四下皆是各家阿哥、福晋的马车,为免人多嘴杂,只得改口道:“十四叔!”
      他在马车前半侧身子,探询地看向我。我勾唇一笑,极为郑重地行了一礼,站直了身子才说:“恭喜十四叔得封十四贝勒。”

      “宁儿,”胤祥抬手,将我按在他额角的指尖握入掌,“这趟你真不随我去么?”
      我收起思虑,笑了笑,“五台山是礼佛之地,我去了做什么?何况佛门净地,女子哪得入内?”
      他翻身坐起来,慢慢转着扳指,不再说话。我凑过去,半蹲在他身旁,“左右不过个把月,何至于这样心急,要将我拴在身边么?”
      他不禁也失笑,定神看住我,却久久不开口,半晌才拖沓道:“那你——”
      我失了耐性,接了他的话道:“保重身子,安心等你回来,是不是?我晓得了,十三爷。”
      他一怔,转瞬哈哈笑起来,“你啊!”
      我转身坐回榻上,依旧替他清点衣物,一一叠齐整了。他捡起书卷来,置回书案,慢慢踱着步子过来,立在我身前。
      “近来你与那位慕姑娘走得很近?”
      不防他突然问起这事,手上不由一顿,我抬头探了探他神色,见并无异样,方低头继续手上活计。
      “怎么问起这个了?”
      他坐上榻边,似乎沉思片刻,才答:“我只怕四嫂知道了会惹猜忌。”
      我将衣物归置妥当了,一手抽了帕子摆弄,低低应了一声:“我省得。这些日子去见她,已是十分当心了,应是不会教旁人知晓的。”
      “你知道避忌就好。总归四嫂同咱们更亲厚些,为一个外人教她心里不痛快,实在没必要。”
      我幽幽重复了一遍:“外人……”
      “怎么?这话有何不妥么?”他望着我,笑意不再,眼底净是几分警示之意。
      我叹了口气,“你素来知我心思,何苦白问这一句?”
      他摇摇头,“说到底,如今她身在雍亲王府外,纵然为四哥诞下血脉,却不为皇室宗族所承认,你以为她可以和四嫂平起平坐吗?”
      我已有了些恼意,别过头去,不再应声。他扳过我双肩,“宁儿,你若要帮她,就要看清楚眼下时局。你我皆不是当初荣宠非常的十三阿哥和福晋了,你为了她得罪四嫂,何苦?”
      “没有人逼我出手相助,是我自己不忿,是我自己不忍。我也是女子,我知道一个女子心底最深的希求。她只求有一个人愿视她如珍宝,免她流离失所,免她风餐露宿,免她担惊受怕。试问这样的要求是否太多?”
      我居高临下看着胤祥,握紧了双拳,一气说完后胸内之气犹起伏难平。四目相对,他亦紧盯着我,缓缓站起身来。
      “你忘了十四那件事的教训?”
      我猛然一震,霎时愣在原地。
      “只有十四弟妹那般纯良无害的性子,才能容得下舒舒觉罗氏。但纵使她能容得下又如何?皇父不能容!皇室尊严亦不能容!你以为四嫂可以如十四弟妹那般逆来顺受?如若她当真大度至此,又何必将盈袖送入我们府内?”
      我答不上话来,耳内嗡嗡作响,只是他那一句“不能容”不停地回旋着。
      “我很清楚你在筹划什么,但你要想清楚,这样做是帮她还是害她!你是否想让她变成第二个舒舒觉罗氏?”
      我瘫坐回榻上,望着摇曳不定的烛火,只是哑然。
      “眼下时局不合,万不能多生事端。”他沉声道,揽了我靠在他肩头,“让我安心好吗?一切待我回来再说。”

      圣驾出行,大队随行人马皆已出城。胤祥离开后,我每日照旧,打点好府内琐事,便出府去寻翎儿。
      天色大好,我不愿错过,换了便装,只领了燕儿一人徒步闲散。城郊固然远了些,但我心思百结,宁愿劳累筋骨,以此来换神思清明,好教我早些想出法子来帮翎儿。
      这样揣着心思漫步,不想竟碰见了旧相识。燕儿在一旁蹲身行了礼,我方回眸,才见眼前站着两位俏人儿。
      “奴婢给八福晋、十四福晋请安。”
      竟是八福晋和琳儿。我福身行礼,琳儿亦向我还礼。我抬头打量八福晋,显见得是清瘦了,只是此际唇畔挂着一抹笑,倒并不似我先前所想的愁苦模样。转而一想,怕是这样处变不惊的八福晋,才是我心里喜欢的欣然姐罢。
      我们三人相携着上了八福晋的马车。原来八福晋大病初愈不多时,琳儿前往探望,便随她出府走动,散散心。
      八福晋拉着我的手,道:“宁儿,今儿可真巧,我出来走动,却碰上了你。可是许久不曾见你了,真教我惦记得紧。”
      我默然看着她双眼,她一脸真挚地望着我,仿佛并无他意。若说四福晋对我的好,是因她习惯了人前贤良淑德的模样,那么八福晋——这个清史中出了名的妒妇,又是为何对我如此关照?且不论她因何这般待我,我心底却是真心喜欢她。喜欢这为人处事从不拖泥带水的女子,喜欢她的果决,喜欢她的爽直。
      “欣然姐病了这一阵子,宁儿始终未能过府探望,心中自知有愧,只望欣然姐不要怪罪。”
      她轻摆首,一对珊瑚耳坠随着她的动作晃动起来,“我晓得你的苦衷,怎么会怨你?十三爷前程未明,你若贸然过府,只怕教有心人看去,又有一番说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已然十分明白这话的意味了。”
      我自然知道,她说这话,其实道的是八爷眼下的境况。皇上有心要打压八爷一党,所谓“妄蓄大志”的罪名,不过是个幌子。八阿哥纵然有野心,亦不见得到了谋害太子的地步。只是皇上要他永无出头天,便是他安分守己,亦会无端得了其他的罪名。八福晋能看开至此,亦算得上不幸中的幸事。
      我未及开口再说什么,八福晋已扭脸道:“琳儿,你不是一直说要见宁儿么?如今见着了,有什么话便言明了罢。”
      我见八福晋对着琳儿使了个眼色,心思一转,猜到了七八分。
      琳儿未抬眼看我,只低声嗫嚅道:“嫂子,我……琳儿当初鲁莽冲动,未能替嫂子设想,言语间有所冲撞,望您——”
      我拉了她的手,“傻丫头。你当初若不走那一趟,不说那番话,我才觉得你已不是我熟识的琳儿了。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如今你肯与我修好,我自然是万分欣喜,哪还计较这些呢?”
      八福晋忙得打圆场,“这就好了。你们俩丫头原是我们这些妯娌中最为出众的一对,总是出入成双,好得像亲姐妹一般,若是这样散了,我瞧着也心疼呢。”
      三人彼此相视,都扑哧一笑。
      琳儿两手一紧,反握住我,“嫂子,这些天,十三哥必定也不好过罢。”
      我微微一笑,状似无谓,“不好过又能如何呢……”
      八福晋亦轻笑道:“说来,我与宁儿也算难姊难妹了。”
      我侧过脸,看她言语轻浅,调笑间恍惚是在说他人之事,不由心底微酸,却强笑道:“宁儿如何比得上欣然姐豁达?”
      她接道:“豁达……今时今日,我也只有豁达了。他要的,我始终争不来……”

      胤祥回京时,我被诊出有喜。这总算让沉寂了一整个冬日的皇十三子府有了几分喜气。他依旧如初时有了瑶瑶一般,日日无事就守着我,摸着我的小腹喃喃絮叨。我一面跟燕儿学着做针线活,一面笑着看他一本正经地向未谋面的孩子说教。
      不经意间抬头,瞧见我手上的针黹,不由诧异,“你几时拾起这个了?”
      我弯了弯眉,继续手上穿针引线的动作,“先时给豫蓉做嫁衣,只觉得这女红十分费时耗神,如今左右无事,学了来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好的,还能磨磨性子。你不总说我行事多有不周么?”
      他一时没了言语,我抬眸看去,见他怔怔出神。方忆起自己方才失言提起豫蓉,忙得放了手中活计,想开口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说。
      他洞察了我的心思,摆摆手,“我没事儿,看把你吓得。你忙着罢,只别累着了。我出去走走。”
      我知他是要去祠堂,亦不再多说。他行至门边,忽然停住步子,回身来,道:“过几日我打发人把莺儿接回来罢。”
      燕儿闻言,倏然抬眼看住我。早在他从塞外回府时,已向我问过莺儿的事,那时他听罢,只是神色淡淡,我当他为豫蓉的事儿正神伤,故而未放在心上。
      他见我不答话,又道:“你如今有了身子,总要多一个妥帖的人照料。那丫头毕竟打小儿跟着你,许多年情分了,又素知你喜好。眼下教你罚也罚过了,骂也骂过了,该是知道分寸了。”
      细如银丝的绣花针,破锦穿花,自牡丹之蕊透出一点尖,微微银光,仿佛洒在蕊中一点星子。我两指捻住那一点星芒,慢慢引针抽线,那一线丝缕逶迤而出,绵绵不断,仿佛永无尽头。我伸手取来剪子,比着线头长短,只一个开合的动作,便将丝线一分为二。
      所谓情意,非丝非线,如何能剪得断。
      胤祥依旧站在门边。我听见他说:“宵灵是个好性子,想来不会怪罪她。你不是一直念着要把燕儿配了人家吗?总需要她回来替了燕儿——”
      我出声打断了他,“我想,还是送她回我母家罢。或者这样对她更好些。”

      康熙五十年三月,尚书耿额等数名大臣以“为太子结党会饮”罪受罚。太子的噩梦,就此才真正开始。他蓄谋已久的“最后一击”,成了自掘坟墓的愚蠢行径。这些,是我从四爷口中得知的。我没有惊讶,亦不为他感到丝毫怜悯,因我眼下只焦急盘算着另一件事。我清楚地知晓,太子的噩梦,亦是胤祥的噩梦。他的第二次圈禁,已经不远了……
      七月间,皇上幸木兰围场秋狝。胤祥不在随扈之列。从此后,将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皇十三子都不会出现在随扈名单中了。
      夏日酷暑难耐,我却顶着日头在院中张罗着让小苏拉把东西都搬上马车。胤祥从屋内走出来,未央跟在身后,手中握着一把伞。胤祥一努嘴,她忙走过来立在我身后,将伞撑开。
      “这样大的日头,也不知道避着点,仔细中了暑气。”
      我抬手拿绢子在颊畔扇风,“不碍事,哪儿那么弱不禁风呢。”
      他无奈摇头,知道多说无用,扭头看了看院里忙活的众人,“你这是寻思着把整座府邸都搬去别院呢?”
      “今年跟着去别院避暑的人多么,物什自然也多,备齐全了总是好的。往日你我不在府内熬这夏日,也没这么劳师动众。”
      他一撩衣摆,往我身旁一坐,“哪用得上这些?大暑天的,茶饭不思,还有心情顾这些声色犬马么?”
      我一睨眼,“你用不上,自然有人用得上。你当这府里就您一位住着呢?”
      他大笑,“我总说不过你。”
      外头跑来一个人,日头晃得我看不清,走近了才知道是小福子。他上前打个千儿,道:“爷,福晋,门房上通报,外头有人要见您二位。”
      我和胤祥对看一眼,会是谁呢?
      去了趟正厅,才知道是萨尔汉托人送的信。满纸的蒙文,我自然不懂,所幸胤祥先接了去瞧,阅毕告诉我,萨尔汉的王妃有了喜。
      我不无欣慰,笑看胤祥道:“总算他有些良心,还知道同咱们报喜。”
      胤祥也笑,将信笺收好,负手而立,“可惜今年咱们不能亲自探望他。”
      萨尔汉的来信,让他想起了自己如今的失意境地,我却想到了妍儿。不知她如今在良妃娘娘身边可好……我与琳儿的心结解了,那我和她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第六十八章】昔年华景转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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