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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番外六】更深露重影迷丛 ...

  •   康熙四十二年

      这场雨来得太急。过了晌便突然变了天,乌云翻滚而来。风一起,夹着雨丝打在人身上,不多会儿工夫,已是大雨如注。
      夏雪站在廊下,听着廊檐铁马的响声,风急雨骤中只是乱无章法,搅得人心烦起来。风扬雨水入檐下,湿了她锦缎衣裳,贴身的婢女见了不由惊呼。
      “福晋,这会子风大雨急的,您快进去罢,没得受了风寒。”
      夏雪不说话,怔怔地望着雨帘。小丫头有些心急,却不敢贸然扰了主子,只在一边张望着,盼着宜妃快些回来。
      回廊另一头现出一行人的身影来,那小丫头眼尖地认出当先一人正是宜妃,心下暗松一口气,凑近夏雪身旁,低声道:“福晋,宜妃娘娘回来了。”
      夏雪这才回了神,顺着婢女的目光看去,望见宜妃正向这里过来,忙迎上前行礼。
      “儿臣给额娘请安。”
      宜妃伸手扶住她,微微一笑,“你这丫头,为何今儿来得这样突然?若不是那几只猴儿还算机灵,知道上永寿宫通传一声儿,你还不知要在这等到几时呢。”
      夏雪亦微扬嘴角,轻声道:“素日里晨昏定省的规矩也不曾谨守,仗着额娘宽厚,倒纵了自个儿这份懒性子,心底老大不过意,只想着今儿定要来探望额娘。才刚额娘又是上永寿宫瞧荣妃娘娘么?”
      宜妃笑而不答,携着她的手入了暖阁,在桌前落了座。夏雪斟了茶水递上去,“额娘请用茶。”
      宜妃点点头,抿了一口,慢慢抬头看她,道:“坐罢。”
      另有宫女上前侍候茶水与夏雪,她接过来却不饮,扭头扫了一眼屋内的几个丫鬟。宜妃见此景,心下明了,挥手让宫女全退下。
      夏雪手里握着那定窑茶盏,指节微微泛起白,斟酌良久,才抬起眼来,怯怯地问:“额娘,儿臣有一事不明白。”
      宜妃挑眉看她,“什么事儿?”
      “那兆佳氏……额娘为何要与她为难呢?
      “为难?你认为,我这是为难她么?”
      夏雪抿了抿唇,垂下眼紧盯着自己手中的茶盏,生怕说错了话。宜妃瞧见她那副模样,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傻丫头,我这样做,全是为了你。”此刻眼中只尽是忧色罢了。
      夏雪不由脱口问:“为了我?额娘恕儿臣愚钝……”
      宜妃见她双手捧着那一碗茶,像是战战兢兢,便伸手去将她双掌拢住,流露出的疼惜之情仿佛是真切的。
      “你这丫头一向乖巧,我如何不喜欢?你嫁了我的九阿哥,我拿你当自个儿的女儿一般,我这样的心思,你可明白?”
      夏雪点点头,轻声道:“儿臣明白的。”
      宜妃见她如此,接着道:“如今我既视你如己出,自然万事皆要为你做打算。那兆佳氏,你可知她过往都做了些什么?”
      “儿臣也打探过,可回话只说她是八贝勒的旧相识。”
      宜妃将唇稍一挑,那神情是说不出的倨傲,“哼,八贝勒的旧相识……那你该知道,禟儿与那老八走得近罢?”
      夏雪应了一声,宜妃又道:“当初八阿哥与那兆佳氏结识,禟儿也是在场的。后来那老八每回出宫见她,都必携禟儿同去,但凡有人问起,也便有个照应。及至他大婚,在宫外开府,往来便利了,禟儿才没再与那女子碰面。”
      夏雪听过这话,便问:“这么说来,爷同她也是认得的?”
      “何止认得?”宜妃扭头望着窗外,窗格上糊了一层棉纸,外头风雨正大,隐约可见树影摇曳。叶片相擦,簌簌地作响,猛然一阵雷声滚过。她微微愣了会儿神,再转回脸时,面上浮起寒冰之色,“那贱蹄子真真是水性杨花,招惹了八阿哥不说,还将我禟儿拖下水。”
      夏雪心内一惊,一时竟应不上话来,只是怔忪看着宜妃。宜妃低头饮茶,再抬眸看她时,却笑起来,“夏雪丫头,我话说到这一步,想来不必尽言了罢?”
      夏雪只是惊疑不定,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胸膛,“额娘……那儿臣,儿臣该如何是好?”
      “这女子定然留不得,最好,是能将她撵出宫外去。若是此番事成了,咱们倒也省心。但万一失了手,往后,可就得要你多帮衬着额娘了。”宜妃把玩着长长的指套,仿佛漫不经心,“那小蹄子若是与我禟儿有何瓜葛,教八阿哥知道了,难保不生嫌隙。我虽不十分乐意他与老八走得近,但你皇父总喜欢那兄友弟恭的场面,我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再者,你同禟儿夫妻这些年,感情深厚,你也不会乐意见他因这样一个浪□□子分了心罢?”她笑弯的眉眼透出的是不容置疑的决议。
      这并非是忠告,说穿了,是她的意念,她只是要一个人来达成自己所愿罢了。而董颚•夏雪,这样单纯至蠢钝的女子,自是她最好的棋子。

      雨依旧未停,瓢泼一般地直下到了夜里。硕大的雨滴打在廊檐上,嗒嗒的声响不绝于耳。
      宜妃走了困,便披了衣裳坐在窗前。夜色迷蒙,隔着窗纸,更是看不分明。她却执意这样坐着,并不招人近前侍候。
      兆佳氏……那兆佳氏,可太像了……那一双眉眼间流露出的神气,与当年那女子分明无二!思及此,她便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她实在恨,恨那时自己太忠厚,倒让她们欺到了自己头上!她那未谋面的孩子,竟成了她软弱心性的牺牲品……她不能就此罢休,那女子去了,却留着一个儿子在人世,到底老天怜悯她,留了那女子的骨肉让她追讨血债!至于那兆佳氏……要怨,只得怨小丫头命中不该,不该生得这样像那女子,更不该巴巴地入了宫来碍她的眼。她容不得,容不得那女子留下一星半点的影子!
      她要慢慢追的,那些债,她会一一讨回来的!章佳氏、乌雅氏、卫氏……凭她们如今是何地位,她再不会惧怕!她用多少隐忍换来一纸恩典,得晋了妃位。她再不必委身人下,终于稳坐这长春宫主位。如今,是她为过往血泪讨一个说法的时候了!
      风雨骤然狂急,四下呼啸,肆意横扫。而宜妃独坐在幽幽深夜中,唇角一丝笑意,清冷挂在颊畔。

      康熙四十四年

      夜已很深,婆娑树影摇曳,印在宫墙之上,留下厚重的墨色。宫中甬道狭长寂静,偶尔只闻巡夜卫戍脚步声打不远处传来。
      汀兰打着一盏宫灯,独自走在甬道间。虽是春时,到底夜里仍带着些寒凉。风袭过,汀兰不由停了脚步,伸手拢了拢衣领。宫灯昏黄微光,只照得见脚下寸许,并不得见前头的路。宫中当值这些年,汀兰从未似此刻,心里幽幽腾起一种阴森之感。她不禁回头望了望,暗夜星辰稀松,只余了皇帝寝宫内一点暖黄灯光,隐隐透了出来,远远瞧去,仿佛还有人影晃动。她慢慢收回视线,仍旧顺着先时路行去。再如何惶恐、不安,终究要独自向前。似她这般的宫人,大抵都只得如此罢了。所幸,再有几日,她便可放出宫了。这所谓至尊无上的紫禁城,她只想远远躲开。
      住所内的屋子大多已熄了烛火,惟剩一间屋子的窗格尚有灯火微亮。她吹熄手上宫灯,推门入内,恰见锦宁臂肘搭在桌上,此刻正闭目支着额角。她微微一笑,上前推了推那小丫头。
      锦宁睡眼惺忪,抬头见是她,也笑起来,“姑姑回来了?大伙儿都歇下了,这四下黑灯瞎火的,宁儿只怕姑姑找不见路呢,在这给您留着亮。”
      汀兰一边阖上门,又将手里灯笼放下,只道:“你如今同那几个小东西整日混在一处,可也学坏了。好歹是御前当差,主子们难道亏了我不成?你瞧,我这不是打着灯,一路亮堂堂地回来了?”
      锦宁揉了揉眼,嘴角梨涡隐现。汀兰见她那模样,心里不由几分疼惜,便轻拉她起身,“得了,你快回去歇着罢,明儿一早还当值呢。”
      锦宁点点头,便道了声安歇,抬脚欲出门。汀兰忽然忆起一事,忙又喊住她。
      “姑姑还有事儿?”
      她一双点墨一般的眸子,此时定定地望着自己,仿佛在汀兰心尖上突地揪了一把。汀兰定了定神,方道:“雨娟——雨娟这两日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锦宁将头一歪,两眼一转,“没呀。我同她整日在一处,却不见她有什么不妥。姑姑可是听说了什么?”
      汀兰摆摆手,道:“没,没呢。我能听说什么,不过问问罢了。”
      锦宁微微颔首,又笑着问:“姑姑还有吩咐么?”
      汀兰望了望窗外夜色,心下只不知哪儿来的忧虑重重,仿佛总在预示着什么。她抓不住分毫,也只得微微叹气,道:“没什么,你这两日小心当值罢,多留心旁人,若有什么不妥,记着知会李谙达。”
      “宁儿记着了,姑姑放心。”
      那小丫头一把黑亮的发辫向身后一甩,笑着便出了屋。汀兰怔怔望住合拢的门扉,心里那重忧虑,只似无底,吞没了所有平静。

      终究这忧虑并非无由来,只是汀兰不曾想,事情来得这样快。还不及待她出了宫门,便教她亲眼目睹了紫禁城内的人心难测。
      锦宁不知因何开罪了荣妃,竟险些以杖毙处置,幸而有丫头见事不好,偷偷向外递了话,适逢八贝勒入宫给良妃请安,听说是这样的事儿,觉荣妃此举甚为不妥,便禀明了太后。太后听闻荣妃私自处置御前宫人,大为不悦,忙派人前去制止。荣妃因僭越而遭太后呵斥,此事之后,甚少在宫中走动,宫人们皆言荣妃病倒在永寿宫内,只因她如今不受太后待见,便连下人们也不再奉承她。
      旁人不知内里究竟发生何事,只知荣妃因私动用杖刑,惹来太后不满。随后太后亲下懿旨,宫中众人不得妄论、猜测、互传此事,凡违者皆杖责五十,逐出宫门,又言锦宁受杖刑后特获恩准,被接入慈宁宫养伤。宫内的众说纷纭,只暂时被压了下来。
      且说此时巡幸江南的皇帝,一早接了宫内的来信,却不急着回京,只在画舫内闲坐,拈着一颗葡萄丢入口中。
      “李德全。”他将果皮吐了,抬头唤了声。
      李德全忙弓着身子,靠近了来,“奴才在,万岁爷有何吩咐?”
      “这事儿——你怎么看?”皇帝将信丢在面前的小几上。
      李德全紧着将头压低几分,低声道:“奴才不敢僭越。”
      皇帝开怀一笑,道:“你不是不敢,只是伺机而动。这丫头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出了这样的事儿,你能不急?”
      李德全抹了一把额上汗珠,恭声道:“万岁爷是奴才的主子,奴才凡事皆应以万岁爷为先,断不敢徇私。”
      “得了,少拿这些套话来糊弄朕。”皇帝一挥手,嗤一声,又道:“你们那点子事儿,朕看得一清二楚。”
      “万岁爷英明。”李德全将头又埋低几分,只差没没入胸怀,恨不能将脑袋摘下来裹入衣内才好,才省去这整日担惊受怕之苦。
      皇帝一手在额上来回抚了抚,才道:“朕料这会子宫中定已有人保了那丫头,并不急着回京,却只怕——朕这随扈行中有人已如热锅上的蚂蚁。”
      李德全听闻这话,忙得抬头投瞧了一眼圣颜,却见皇帝并无不悦,反是带几分促狭之意,这才放下心来。
      皇帝目光扫过几上信笺,不由冷哼一声,“谋逆?如今连这样荒唐的罪名都扣上了!朕的儿子,朕岂会不知?他的额娘是何等温良贤淑的女子?难道生下他,变成了狼心狗肺的东西?简直荒唐!”
      李德全只是垂头噤声,不敢言,生怕这会子捅了马蜂窝。皇帝起身踱了两步,兀自又道:“荣妃的性子,朕知道。她虽心眼小一些,到底没有坏心,只是极易受人摆布,多半此事又是受人唆使。只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捏造谋逆重罪……若教朕查出此人,定严惩不贷!”
      “万岁爷息怒……”
      皇帝并不看李德全,回身又将那信笺拾起,目光扫过,唇边却勾起笑意来,“李德全,你猜那丫头此际在何处?”
      李德全暗想,皇帝这样问,定然其中有玄机,只作不知便可,故而应道:“奴才不知。”
      皇帝眯眼向画舫外一望,“这丫头倒自有善缘,每每总得化险为夷……罢了,此际在哪处都好过在宫中。看样子,朕是该给她寻个去处了。”
      李德全听得云里雾里,却也明白了一件事,此刻那丫头并非如太后所言,是在慈宁宫内养伤。只是她不在宫中,又会在哪儿……
      “李德全,这事儿只得你知,你万不可说出去。回了宫,记着将乾清宫内的几十张嘴都给朕封牢了!”
      “奴才遵旨。”李德全打了个千儿,忽而想起一事,便道:“万岁爷,十三阿哥那儿——”
      皇帝修眉一挑,“朕就算不告诉他,他也自有法子知道,便瞒着罢。朕倒瞧瞧,他对那丫头到底藏了几分心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番外六】更深露重影迷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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