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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番外四】长街遥遥两相望 ...

  •   桌案上几簇桃花,不知是哪里折来的枝。幽幽的淡香,微风中飘摇起来的花瓣,仿佛是临水仙袖,轻轻一舞,已足够凡人眷恋回首。
      他立在门边不进屋,隔着不近亦不远的距离,看着那厢的佳人十指纤纤,摆弄着瓶中一抹香红明媚。那眼梢眉角不经意间浮起的笑,正透露着女儿家心窝里的事儿。不知是忆起了什么,梨涡浅浅,盛满了她的欢喜。
      明明花艳正春风,暖人的时节,他却无心去顾,一心地望着那女子,问自己,一遍又一遍。
      不过是有几分像,却终究不是她,这是何苦?又是何苦……
      她突然转过脸来,这才发现了门边的男子。眸光闪动,眼波流转间已不自觉显出几分羞赧。她低下身子福一福,“奴婢给八爷请安。”
      胤禩扬眉一笑,一如在人前一般。他是这样温润的翩翩公子,教人怎么不倾心?
      “免了。”伸手去,便扶住了她交叠的两手,握在掌中,凝脂般的触感。
      锦妍稍稍偏过头去,想要掩去双颊才要晕开的绯红。胤禩只是笑,却不放开她的手。
      “八爷……”她轻轻地唤,那模样,生怕吵醒了花下浅眠的仙子一般,怯怯地,又带着几分期盼。
      他眯了眯眼,正是艳阳好时,斜斜地打入窗来,将她黑亮发上的饰物照得明如星子。他伸手想去抚一抚,却停在了半空。
      那珠花,分明是曾经几时,他赠予那女子的物什……
      锦妍将眼睫抬起几分,想看一看面前人的神色,怎想到,还未及看清,便已被他揽进怀里,视线可及处,惟剩他身后的案几。而案上瓶中,桃花开得那样好,日光下摇曳,蹁跹起舞。
      他急着将她双颊埋入自己怀中,只因不愿将眼中沉沉的失落泄露。三春好时,他竟心若寒冰。
      怀中的人儿发间有盈盈的香,他觉得熟悉,才惊觉,竟是那女子身上的香。这样相似,他分辨不了,更无心分辨。情愿自欺欺人,此刻相拥,依稀只是当年承诺时。他与那女子,从未有过疏离,更不曾分隔这几多年岁。
      “今年的桃花开得这样好。若是一直这样开下去,永无衰败之日,该多好……”她说,带着淡淡的愁。
      只是视线别无去处,在他怀中,早忘了如何思索。眼见那几簇繁盛的花儿,心中生出别样的怜惜,惟愿这一刻长留,花亦不败,人亦不变,情亦不改。这样多好……
      “万物总有败时,万事总有尽处,人力何为?总不过再等一个四时轮回,来年开时,未必不比今日好。”他柔声答,臂上又收紧几分,让她的气息更贴近几分。
      “来年——来年怎知是怎样的光景呢?”她轻轻叹气,侧脸倚上他肩头,“不管那花儿如何,但求——”
      他用下颚轻抵着她的额角,“但求什么?”
      “但求君心似我心……”话语低下去,她亦垂下眼睫,皓齿咬住唇沿。
      他稍稍松开臂膀,低头看她这般娇俏可人的模样,纵方才心间百结,此刻也尽解。他虽得不到心上所求,如今却有了真心相付,何苦还要自缚于过往?
      被他这样直直地看着,锦妍有些不安,扭了扭身子,伸手推在他胸膛,“嗳,做什么这么瞧人呀,教人心里发慌。”
      他低低一笑,闷闷的声音顺着柔软的耳骨一路震到了心底。他附在她耳边,慢声道:“定不负相思意。”
      她仰起首来,红唇带笑,和着幽香轻浅,引得他慢慢靠过去。她羞红了脸,想逃开,却动弹不得,愣愣地看着,直等他的眉、他的眼已至了近前,近得连他眼睫都这样分明,她才晓得阖上眼去。
      而胤禩藏起了心事,只将心内的怜惜不忍,付与这极尽柔情的亲昵中。自此后,便忘了那女子罢……
      春风不知何处起,扬过扶柳绿稍,拂过新桃红蕊。更牵动了谁家弦乐,又撩起了谁家垂帘,直惹得满室香浮影动,更艳了花事几分。那帘卷风后,是谁与谁,歌不尽的情意?

      是夜,胤禩留膳翊坤宫。席间与良妃欢言笑谈,很是融洽。锦妍在一旁布菜侍候,低眉垂首,并不曾稍抬头看向桌前男子。
      相距不过几步,她却不肯抬眼。大抵还在为过晌时分的事儿兀自含羞。胤禩笑一笑,拾起桌上酒盏,举杯就唇,一饮而尽。
      良妃兴致也好,难得见上八阿哥一面,怎么不记挂?一面问府里大小琐事,一面又交代着好生顾着身子。胤禩一一答着话,又含笑应承。母子二人,分明的情深动人。
      “禩儿,额娘有句话已存了许久,往日斟酌再三,始终按了回去。可如今这样的时日,额娘不得不问了。”
      胤禩本攥着手中酒杯要饮,听母亲这样说,便置下杯盏,噙笑偏头看过去,“额娘有话便说罢,难道还同儿臣这般客套么?”
      良妃亦不再绕弯子,开口便直问:“欣然嫁入你府上时日已不短,何以至今仍是半分动静也无?”
      胤禩神色一僵,旋即重将酒盏握在手心,仰脖就饮。良妃见状,心知再问不得,却还是忧虑重重,忍不住又道:“即便你当真对她无心,好歹为日后着想。你府上如今一儿半女也无,这样子如何使得?慢说你皇父不免疑心,便是她母家只怕也——”
      “额娘,儿臣省得,恳请您莫要费心操劳了。”
      他蹙起眉,唇线紧抿,那一脸沉郁,竟是从未有过的。良妃轻轻一声叹息,终于缄口不提。
      锦妍在一旁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心间隐隐不安,思绪绕成了结,欲解却是无处下手。那握不住、说不出的感觉,如一只无形的手,在心上揉搓,不痛不痒,只令她自如不得。但究竟是哪里不对了,她说不上……
      良妃静静坐了会儿,胤禩未再言语,气氛似霜露寒重,无奈下起身道乏,提步欲往里间去。锦妍连忙跟上去,她本是良妃的贴身婢女,自然要形影不离。可良妃在门槛前顿了足,向后半侧过身子,轻声道:“宫门怕是落锁了,回去大约也有些不便,不若我差个人,去皇上那儿示下,看可否容你留宿一夜。”
      本来成年皇子都有府邸,留宿后宫不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可良妃见他这般模样,心知他这一杯接一杯,必是要醉了,回去还不定对着府里那位说出些什么不应当的,只怕闹出乱子来。过会子指使个机灵人儿去传个话,只说留他在宫里的阿哥所内过夜,总还不算太离谱。
      胤禩不应声,兀自凝目,不知心魂在哪厢流连忘返。良妃看在眼里,又是轻叹,提裙离去。锦妍跟在身后,堪堪行开几步,忍不住回首,却只不过将灯影下他孤寂的背影纳入眼中。
      服侍良妃安置下后,已是亥时。锦妍心里记挂着胤禩,他一人独坐其间,想必没人拦得住,总免不了将自己灌个酩酊大醉。如此思量着,回头又望了望榻上的良妃,见她似是睡熟了,于是起身走出去。
      至先前的厅外一瞧,果不其然,胤禩已捧着一壶酒趴伏在桌上,显是醉倒了。锦妍上前将酒壶提起,随手置在一旁,见了旁边的小太监,不由微愠。
      “你怎么在这干杵着?在宫里这些年不晓得如何当差么?眼见着主子喝醉了却也不劝,回头仔细招良妃娘娘厌!”
      那小太监心里明白锦妍乃是良妃跟前贴身的人儿,自然也要巴结几分,赶忙堆上了一脸笑,躬身诺诺道:“锦妍姑娘说的是,说的是。只是八爷的脾气您恐怕还不了解,平素都说他是万事好商量的主儿,可私底下犯起倔来,那可是谁也拦不住的呀。方才我也劝了,结果横遭一顿痛骂,好生委屈啊。”
      她心里关切胤禩,哪里管那小太监演得十足憋屈的模样,摆摆手道:“得了,你赶紧再唤俩人来,扶着八爷上后头歇着去。”
      小太监答应着上前,突然又收了脚步,“可良主子那儿是向万岁爷通报说八爷歇在阿哥所内啊……”
      “你怎么不动脑子。八爷醉成这样,难道你还背着他一路吹着冷风上阿哥所去?明儿折腾出病来,你怎么担待得起?”
      那小太监又赶紧抓住机会拍马溜须,“到底锦妍姑娘聪慧,不比我这样蠢笨不堪的人。”

      打来热水,绞了帕子,替他擦了脸和身子,而后替他脱下皂靴,又将被褥拉过来,轻轻地盖上,掖紧了被角。方要离去,却觉腕上一紧,转瞬已跌坐回榻上。
      屋里太暗,她方才吹了蜡烛,此际是一片漆黑,而他的眼熠熠生辉,仿佛是两盏明灯。
      “你醒了?可是我吵醒你了?”她低声说。紧紧贴在腕上的掌心湿热,令她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只得舔舔唇,不敢稍动。
      榻上的胤禩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看。锦妍只觉得那两盏明灯有些晃眼,半分也不闪动,简直要照见她的心事。
      可是她还来不及再说什么,已听得他沉沉的嗓音,略带了几分沙哑,“宁儿……”
      只一瞬,那样短的一瞬,他便没了下文。她像是方才听错了,半晌也没反应过来。
      他叫谁的名?是宁儿吗?宁儿,宁儿……如此熟悉的两个字,曾经她听起来很亲切,怎么今夜听来格外刺耳?
      “宁儿,你终于肯来见我,我——我有好多话想说。当年我们约在初见之地,你却未赴约,我以为你只是有事耽搁,可你再没有消息,我才急起来,四处去打探,却不知去哪里寻你……我竟忘了问你的姓,我竟然不知你是谁家的闺女……我怎么这样糊涂?”他有些自嘲地笑起来,仍旧自顾说下去,“可等我知道你是马尔汉的女儿时,已经晚了……你进了宫,成了秀女,我本以为或许可以去求皇阿玛指婚。没想到,你已经忘了,都忘了……你不记得我,包括那个约定……”
      锦妍呆愣在榻边,听他絮絮地说着,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明明是宁静的夜,她的耳中却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声音,嘈杂不堪。
      胤禩看着榻边的人儿动也不动,心底有些耐不住,撑起身子便将她揽入怀,那熟悉的淡香扑鼻而来,他只觉得是最大的满足。
      “大逆不道也好,无耻下作也罢,只要你点头,我愿意扛下所有的罪,我带你离开,好不好?”
      锦妍听着这番话,虽然心知他是醉得不轻才这样荒唐,可心里蔓生的寒意,却令她绝望不已。他既如此恋慕那个她,为何还向自己许诺立誓?今日他所言,字字犹在耳,那温热的气息,她忘不了。他满目柔情,语调轻柔,而满屋弥漫着桃花的香气,带着一点点的甜,春风拂入窗,直要将那股甜吹进她心里。
      “定不负相思意。”
      原来,那句不负,是对另一个女子的情深。
      她伸手想推开身前人。胤禩察觉到怀中人的抗拒,心中一痛,更用力地环紧了她,令她动弹不得。
      她总想要逃开他。宫内再相逢,她目光匆匆一瞥,便忙忙调开了去。御花园独处,她微微扬起脸,又迅速低垂下眼眸,退开了步子。每次他都在漫漫远途看着她渐行渐远,他总想追上去,却被她的冷漠一再推开。在她大喜的婚宴上,他隔着人影数重,遥遥看去。然而满目红艳艳的喜庆,她的脸容隐在盖头后,那样深切热烈的红,灼痛了他双眼。他呆坐在厅内,四周都是丝竹喜乐,还有人声交错、杯盏碰盘,那洞房内的笑声却好似压过了这所有一切的声音,唯独那房里的笑声传入了他耳中。他知道,这次,她是真的走远了,到了他再不能触及的地方,在另一个男人的臂膀中弯眉浅笑。
      可教他如何甘心?他曾经拥有那一切,明明是他先遇上了她,却为何上天这样捉弄?
      怀里的人儿不停地扭动身子,急于要逃离他的怀抱。胤禩更加气恼,抽手猛地一推,将怀中香软的身子往榻上一推,随即便要覆上去。
      锦妍见他胸膛压下来,慌忙拿手去挡。他早有防备,两手握住她纤细的腕子,怒声道:“为何你总在逃?你当真这样厌恶我么?”
      她突然安静下来,不再尝试拒绝,只是那眼中分明有受伤的痛楚。他心里微酸,欲抬手去捋顺她额前乱了的碎发,不过稍稍松开手,她已经翻身而起,用尽全力推开他,向门外奔去。
      胤禩斜斜横卧在榻内,看着那柔弱的身影跑出去,直至再看不见,直至院中的苍茫夜色吞没了他所有的渴求和狂热。他就这样保持着被她推开的姿势,在静谧中阖上眼,唇边还留一抹苦笑。
      终究还是让她逃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番外四】长街遥遥两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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