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九月风过

28、第二十八章 阿土

　　马车一路朝东，眼看天色已晚，陆瑾不便找城镇投宿，早就做好露宿野外的打算。
　　“前面有些光亮，似乎有村庄，我们去看看吧。”陆瑾偏头朝马车里说了一句，便加快了速度，争取赶在夜幕完全落下前找个人家借宿一晚。
　　到村口后，陆瑾稍稍勒住了缰绳，慢慢往前。这村子十分荒凉，只有几家透着亮，路上也鲜有人影。陆瑾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前方，好像有人在走动，便跳下马来，拉着马车赶上去。
　　“老婆婆，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大个村子，只有几户人家在？”陆瑾见老人家耳背，凑上去道。
　　老人家不答话，连连摆手，只顾朝前走去。
　　“老婆婆，哎，老婆婆，我只是问问……”陆瑾看着自顾自走路的老婆婆，抬手欲留。
　　那老人家像是故意躲避着，趿拉着努力往前，越走越快了。
　　陆瑾走回了车旁，边拉缰绳边道：“这大概是个荒村，我们先去前面亮灯的人家问问吧。”
　　马车停在一户人家门前，陆瑾敲了敲门：“老乡，我们路过这里，太晚了，实在找不到地方安顿，方不方便在这里借宿一晚？”
　　里头没有声响。
　　陆瑾将耳朵贴在木门上仔细听着，见无人应答，便再敲了一遍，依旧没有回应，只能趴在矮墙边，朝里看了看，那屋子里分明有人走动。正准备再试试时，这户人家灭了灯。
　　陆瑾吃了个闭门羹，也并不介意，反倒很是理解，朝马车小声道了一句：“没事，我们去下一家看看。”便牵着马往另一家走去，还没等马车挺稳，那户人家也吹了灯，非但如此，附近几家亮灯的人家，偷偷趴在矮墙观察陆瑾，见陆瑾四处敲门投宿，干脆纷纷都吹了灯，一眨眼的功夫，整个村子伸手不见五指。
　　陆瑾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再远一些的地方根本就看不见了，朝马车无奈笑道：“我去看看有没有荒废的屋舍。”也没走远，只在附近找了找，见到有一户人家破败不堪，十分杂乱，连门都没有，想来是主人家舍弃了屋子逃难去了，又或者是遭了山匪，便将马车拉进了院子，道，“下来吧。”
　　凌琅玉扛着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条的庄连海，跳下了马车，跟着陆瑾进了漆黑的屋子，刚踏进去，便听到窸窸窣窣的喘息声。
　　两人相视点头，凌琅玉轻轻放下了庄连海交给了陆瑾，谨慎地朝里屋走去，在门口稍稍停顿后，便一个箭步跨了进去，正准备动手，却顿时停了下来。
　　“你是……？”凌琅玉半蹲下来，温柔地问道。
　　陆瑾也拉着庄连海走了进来，只见一个黝黑的小女孩儿，披着比自己大上许多的破衣裳，衣裳拖在了地上，她双手紧紧攥着一根断掉的木棍，双眼眨着，借着月色，能看到眼眶里闪烁的泪光。
　　见陆瑾进来，凌琅玉稍稍偏了身，将小女孩裸露的部位挡住，向小女孩儿柔声道：“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别怕。”说着，慢慢拉开小女孩的手，抽出了木棍，以免上面的倒刺伤到女孩儿。
　　木棍离开的瞬间，小女孩儿终于忍不住，站在原地啜泣起来，看来是害怕极了，但又不敢放声大哭，只能小心翼翼憋着。
　　陆瑾别过头去，刻意避开小女孩，庄连海也不再哼唧，安安静静看着面前的一切。
　　凌琅玉心中似是被揪了一把，轻轻揽过小女孩，边帮小女孩试着擦去脸上的灰土，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这是你家吗？”
　　小女孩断断续续抽着气，奶声奶气道：“这是我、我家，我叫……呜……叫阿土。”
　　凌琅玉心疼不已，四处看了看，这个屋子里，除了地上的草席，再无它物。
　　仔细看去，那草席上竟然还躺着一个人！这人的身上盖了一层稻草，稻草下，隐约没有穿衣服。
　　凌琅玉吃了一惊，小心地问道：“阿土，这个是你什么人呢？”
　　阿土撇着嘴，极力忍着，带着哭腔道：“这是阿土的爹爹。”
　　凌琅玉如鲠在喉：“你爹爹……生病了吗？”
　　阿土点点头，“嗯”了一声。
　　凌琅玉看向陆瑾，陆瑾会意，上前蹲下，探了探鼻息，又冲凌琅玉点了点头。
　　凌琅玉稍松了一口气，问道：“阿土，爹爹病了多久了？”
　　阿土道：“爹爹病了好几天了，今天我叫爹爹，爹爹都不理我了。”
　　陆瑾查探着病情，忽地向凌琅玉道：“情况很不好，得立刻救治才行。”说完，便从怀中掏出了针灸之物，在地上展开来，看了看四周，道，“阿土，你们家有油灯吗？”
　　阿土点点头，又摇摇头：“以前有的。”
　　陆瑾似是想起什么，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火折子，伸手准备抚开阿土爹身上的稻草，却忽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微笑着，说道：“没事的阿土，哥哥现在先帮你爹爹治病，你跟这个姐姐先到外面等等我。”
　　凌琅玉明白陆瑾是担心阿土爹赤身裸体，另自己尴尬，便顺着陆瑾的话，一手拎着庄连海，一手牵着阿土，出了里屋。
　　阿土边走边看着庄连海：“姐姐，这个叔叔怎么了？”
　　凌琅玉道：“他啊……他不乖。”
　　阿土担心道：“可是这个叔叔看起来很难受。”
　　凌琅玉盯着庄连海看了几眼，放开庄连海，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见庄连海点了头，这才将堵在嘴里的布条扯了出来。
　　庄连海大声吸了几口气，像是活过来一样，道：“这么大的力气……你竟然是个女子？”
　　凌琅玉伸手要拎庄连海，庄连海往后仰了仰，刻意躲开，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要抓我，等他出来再说。”
　　凌琅玉也不勉强，便牵着阿土原地坐下，等着陆瑾出来。
　　一炷香后。里屋传来动静，陆瑾走了出来，却只穿着里衣。
　　凌琅玉也不避讳，瞥了瞥里面，道：“怎么样了？”
　　庄连海十分恼怒：“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快穿上衣服。”
　　陆瑾挑眉道：“信不信，我把你也扒了？”
　　庄连海连忙闭嘴，不再说话，只是脸色看上去非常差。
　　陆瑾摇头：“我只能缓他一时，但若明日一早还未得到救治，恐怕……”
　　阿土听到这话，似懂非懂，霎时泪眼婆娑，冲了进去，道：“爹爹，爹爹你快起来。”
　　凌琅玉也跟了进去，陆瑾抓着庄连海也跟上前，道：“他的病，拖得太久了。”
　　庄连海这才看到，阿土爹的身上，穿着陆瑾的宽袍，捂得严严实实，体面二字，对这户人家来说，早已忘了是什么滋味，如今穿了衣服，竟叫旁观的人喉头一热，心酸不已。
　　庄连海看了看陆瑾，欲言又止。
　　凌琅玉看着身旁嘤嘤抽泣的阿土，难过万分，抱着阿土道：“阿土乖，阿土不怕。”
　　陆瑾看着凌琅玉，又蹲下身来，摸了摸阿土的头，道：“阿土，哥哥现在带着爹爹去找大夫，你乖乖的跟姐姐在家，不用怕哦。”
　　凌琅玉看向陆瑾：“我一起去吧。”
　　陆瑾道：“你留下来照顾阿土和庄子吧。”
　　“我跟你一起去吧！”说话的竟是庄连海。
　　陆瑾和凌琅玉不可置信地看着庄连海，庄连海别别扭扭解释道：“我……我对这附近比你们熟悉些，我带你去城内找大夫。”
　　陆瑾犹豫道：“庄子可不是诓我？”
　　庄连海正色道：“你放心，我虽然想逃，但绝对不会趁人之危在这个时候逃！”
　　陆瑾道：“是我小人之心了，那我替阿土谢过庄子！”
　　阿土也听不太明白，只知道这位叔叔看起来要救爹，便躲在凌琅玉后头，拉着凌琅玉袖角，怯生生道：“谢谢叔叔。”
　　庄连海心情复杂，摇头道：“阿土乖了。”
　　陆瑾向凌琅玉点点头，两人一起将被五花大绑的庄连海解放了出来。庄连海竟破天荒向叛乱人士诚心地拱手，以示感谢。
　　凌琅玉道：“那你们路上小心，我和阿土等你们回来。”
　　陆瑾用力抱起了阿土爹，点了点头，便一刻也不耽误往外走去。
　　庄连海正欲跟上，忽然想起来什么，看了看凌琅玉，又看了看阿土，便利索地脱下了衣服，躬身给阿土严严实实披上，这才放下心来，转身赶上去。

　　马车一路奔驰，大城都有宵禁，城门早已下钥，好在村镇都无人管束，可能还有一线希望，陆瑾按着庄连海的指点，向最近的东至镇而去。
　　东至镇上，一家家户门紧闭，不敢在夜晚出声，以免成为山匪下手的目标。
　　庄连海指着路，朝目所能及的一家药铺驶去，陆瑾跳下马，有些着急地叩着铺门，道：“大夫，大夫在吗？”
　　叩了几遍，都无人应答，两人一刻也不停歇，再去寻另一家药铺，这回门倒是叩开了，却只是店小二为了要轰走这吵闹的两人。
　　“这……这是什么世道，医者父母心啊，为什么……”庄连海着急上火，都顾不上仪态，站在药铺门前，指着关上的屋门恼道。
　　门吱呀一声又打开，庄连海满脸惊喜，正准备上前。那店小二回骂了一句，又似是不忍心，补了一句：“去北街医馆吧你们，我这儿现在没人能看病。”
　　二人看到了希望，连忙赶着马车朝北街而去，偌大的镇子上，静寂地可怕，只有马车轱辘从石板路上压过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