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越》九月风过

19、第十九章 心结

　　司马昱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什么。”
　　司马承一拳砸向木桌，恨恨道：“在爹死前，他对爹极尽侮辱折磨，这些年，我最大的心愿，不是推翻朝廷，而是将赫连空剥皮抽筋，为父亲报仇。”
　　司马昱语塞难言，兄弟沉默良久，司马昱道：“可大哥，父亲已经故去，你现在杀了赫连空，父亲也无法再回来了。”
　　司马承皱眉：“为父报仇，这还不够吗。”
　　司马昱抑制住内心的难过，上前劝诫道：“大哥，大哥你冷静一点。你是应天军的主帅，是大家的主公啊！这么多人，跟着我们出生入死，是相信你，相信我们哥几个是真心实意为生民着想，他们死心塌地跟着，我们也有义务让大家避免不必要的牺牲啊。”
　　司马承摆手：“没了他赫连空，我们的路的确会难走一些，但世上的路有这么多条，我司马承不信上天留给我的都是死路，有我司马承一口气，就绝不会让弟兄们平白牺牲。”
　　司马昱摇头：“大哥，你……”
　　司马承道：“我意已决，明日必杀之。你不必再劝，回去吧，我已传过军令，求情者一同处死，你且转告其他人，莫要试探我的底线。”
　　司马昱欲言又止，“唉”了一声，拂袖离去。

　　夜色已深，墨色重重。陆瑾已在外等候多时，见司马昱从屋内出来，眉头紧锁，只摇了摇头，无半句他话，心中清楚事情已无回旋余地，便也跟着司马昱离开了司马承居所。
　　“主公如何说？”陆瑾跟在后面问道，却等不到司马昱的回应，眼看司马昱绕道，没有回住所，径直往田野那边去了。
　　“你要做什么？”陆瑾试图拉住司马昱。
　　司马昱似是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头道：“瑾兄，此事我不便与你解释，但我大哥心意已决，无法回头。你且回去吧，这是我大哥的底线，你切莫插手，以免拖累了你。”
　　陆瑾心中困惑：“那你想做什么？”
　　司马昱道：“瑾兄，你也别多问了。我们兄弟间的事情，就让我们兄弟俩自己解决吧。”说完，匆匆赶路而去。
　　陆瑾一个晚上折腾太多，伤口已裂，此刻已疼痛难耐，根本追不上司马昱的脚步。正打算奋力追赶，却被迎面来的两名小卒架回了反方向，想来是司马昱叫来的。两名小卒将陆瑾带回了住所，关上了房门，不再放陆瑾出来。
　　陆瑾心中此刻大约明了，传言皇帝赫连山当年南下遭司马雄伏击，后来司马雄就传出被害的消息，想必跟赫连空是拖不了干系，现如今司马兄弟如此态度，八九不离十，司马雄就是死在赫连空手中，所以司马承才一定要杀了赫连空报仇。若真如此，此事旁人确无法插手，昱兄此前劝说无果，现在又叫我回避，看来是想撇清我，自己去做一件违逆他大哥的事。

　　星夜下，司马昱支开了看守赫连空的守卫，骗了钥匙打开了屋门，里面的赫连空一脸惊讶，司马昱解开绑住赫连空的双腿的麻绳，但未解开绑住双手的麻绳，架住赫连空就往外走。赫连空小声紧张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想现在就杀了我！”
　　“我不杀你。”司马昱边拉扯着赫连空，边道，“虽然我父亲惨死你手中，但留你性命，有更多用处。”两人摸黑拐到了一处渡口，正有一匹马儿在渡口等着，见到司马昱，打了个响鼻。
　　司马昱正欲将赫连空推上马，忽然周遭明晃晃一片刺得眼睛睁不开，十几只火把燃起，竟将二人团团围了起来。一名小卒上前，一把拎过赫连空，连拖带拽，拉到了一旁。
　　司马昱迎着火光，眯着眼睛看去：“大哥，你算计我？”
　　“我万没想到是你。”司马承从火光中走出，走近到司马昱面前，失望至极：“呵，不错……这几步一气呵成，看来是在找我之前，就已经想好的对策了？”
　　司马昱看着司马承，好似认不出来这张脸，解释道：“大哥，我并不是要放走他，我只是想带他到另外的地方关押，待你消气了，还能有后悔的余地。”
　　“主公。”一个声音远远飘来，众人闻声看去，原来是陆瑾匆匆赶来，再远些距离，还有两个人影，应是陆清月闻讯，回头叫了凌琅玉一起赶来。
　　司马承不再管陆瑾和司马昱，转过身，向着赫连空走去，苦笑道：“二弟啊，你大哥从不做后悔之事。”说罢，抽出手里的长剑，指向了赫连空的脸。
　　赫连空满脸惊悚，瞥眼看到似是陆瑾正匆匆奔来，忙道：“司马小子，你可不能杀我，我有有一个秘密，你留下我，对你定有助益。”
　　司马承不屑冷笑，长剑却顿住了：“死到临头还这么多废话。”
　　见司马承有所犹豫，赫连空连连道：“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乃俎上鱼肉，任你宰割，你连我一句话，都不敢听？”
　　司马承放下剑来，微微靠近了些：“你且说了，我才决定能不能放过你。”
　　赫连空神情紧张，防备道：“我若说了，你杀了我怎么办！”
　　司马承轻蔑看去：“你若不说，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赫连空稍一思量，忙倾身向前，神秘道：“东方善再怎么说也是朝廷重臣，就这么被陆瑾说服，不顾家族安危，背叛了朝廷暗中来助你，你就没有半点疑虑？”
　　司马承略有愣神，显然是被这个问题问倒了。
　　赫连空看着陆瑾奔来的方向，眼色复杂，更是压低了声音，继续道：“你且听好了。他与那东方善暗中有协议，待你打败朝廷后，东方善以平乱之名除去你司马一脉，然后自立为王。那时候，这位被你倚重的军师，可就是万人之上了，而你司马承，却不知道变成何种孤魂野鬼了。”
　　司马承脸色一阴，明知赫连空在胡言乱语，心中却一团乱麻，无比烦躁，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赶上前来喘着粗气说不上一句囫囵话的陆瑾。
　　赫连空也瞥了一眼赶上前来的陆瑾，便直勾勾盯着司马承道：“陆瑾之才，非汝等小儿可驭，你若杀我，他二人他日兵戈相对时，你必先下来偿命！”
　　一字一句，如剑似锥，刺入了司马承的脑中。
　　陆瑾目光从赫连空身上移到司马承，却看到司马承正盯着自己看，那双眸，毫无情绪，深不见底。
　　“主公——！”
　　“大哥——！”
　　司马承手起剑落，随着两声惊呼，那把剑毫不留情地刺入了赫连空的胸膛，热血溅湿了司马承的衣裳。
　　那一刻，仿佛什么都结束了。
　　司马承看着伸手欲拦的陆瑾、司马昱，看着愣在不远处的陆清月和无名小卒，看着赫连空那莫名如释重负的脸，忽然心中空落落一块。
　　爹……孩儿为您报仇了。
　　赫连空死死握着刺入胸前的长剑，看着汩汩涌出的鲜血，慢慢抬起头来，眼神逐渐涣散。弥留之际，蓦地笑了起来，看着不知名的方向，喃喃低语：“天意难违啊……皇兄……臣弟……只能做这么多了……”
　　话音未完，眼一闭，没了气息。
　　从赫连空胸口穿刺而过的长剑，一滴滴鲜血还在顺着剑身流下，渗入泥土。
　　陆瑾看着裕亲王微扬的嘴角，心中无比遗憾，也无比懊悔，脑中莫名回想起与裕亲王谈起合作之事时，裕亲王那意味深长的摇头和令人费解的苦笑。
　　裕亲王啊裕亲王，终究还是你更胜一筹。看来，这一切都是在你意料之中的，应该说，是在你谋划之中的把。裕亲王，我本想保你，却没想到，竟亲手为你送上了催命符，我到底是该恭喜你如愿以偿，还是该惋惜你英雄末路……
　　“怎么会……”身后响起陆清月的惊叹声。
　　凌琅玉缓步上前，怔怔地看着血泊中的赫连空，稍许后，目光微垂，低头转身，一步步离开，形单影只，消失在夜幕下的阡陌间。
　　蛙声一片，安静如初，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月后。
　　纸终是包不住火，赫连空殒命的消息传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消息传到了朝廷耳中，皇帝赫连山伤心万分，破例以国丧礼仪操持，震怒之下，对应天军下了死令进行全力剿杀。朝廷中人也各有盘算，连裕亲王这等世人敬仰的清流也遭了毒手，有些本想投靠应天军的，立时改了主意，不敢妄想能在这叛军手里另谋出路，反而对朝廷死心塌地起来，本有些对应天军睁只眼闭只眼的，此刻也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带兵剿杀，一时之间，在现今的朝廷派系中，应天军多了无数个敌人。
　　民间对这位裕亲王并不甚了解，甚至有不少人心中就认一个道理，那就是但凡是朝廷的人，就是恶人，应天军杀了皇亲国戚的消息散播开去，吸引了一些嫉权如仇的山林好汉前来投奔，倒也陆续纳了千余兵丁，但这些兵丁普遍无甚智谋打算，只堪小用。再往后，就渐渐无人来投了。
　　应天军，似乎陷入了内忧外患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