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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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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那帮人才渐渐收起了手上的动作,陆续离开了。
刖殚倚着树干,把自己藏在视线的死角,被树影遮挡的地方。默默的看着那些人一个个离开。
等到所有施暴的人都会去之后,刖殚才走了出来。他的脸在月光下看不清楚。刖殚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脚步声。所以,几乎是在一瞬间,地上的那个影子就察觉了他的存在。
“乐俊,变回来吧。”他幽幽地吐出了这句话,语气平静得有些森冷。
地上的人,不,该说是只灰白的大老鼠。抖动了几下身子,晃晃悠悠的从地上站了起来,眯着一双黑亮的眼睛,似乎是在笑着。
“那个,刖殚你来啦。”还是那样温暖而柔和的声音。
“乐俊,先变成人的形象。”刖殚仍是不为所动,重复了一遍。
“呵呵,刖殚你别这样啊,你知道的,变成人之后,我可是没穿衣服的。”甚至,是一种慵懒的语调,透着漫不经心的错觉。
“我说,变过去。”仍旧是强调着,刖殚伸手按住了乐俊的肩膀。
“........”
乐俊一抬头,看见的就是刖殚咖啡色的瞳孔,这双眼睛,在月色下,竟放佛如猫的眼睛一般,反射出一股银色的光芒。这种被人制住的姿势,更让乐俊有了一种被深深压迫着的感觉。平日里满是嬉闹的脸上,此刻,也不见了那种柔和,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无法错视的寒意。
终究是拗不过刖殚的沉默,乐俊心念一动,变回了人的样子。
借助着不甚清晰的月光,刖殚勉强看清了乐俊胸前大大小小的乌青。光是胸口的一片,就已经让人不忍再看下去,何况他还清楚的记得,乐俊是用后背承受着那些人大都的攻击。
几乎是不受控制着的,刖殚的手就碰上了乐俊胸口的皮肤。经常受伤的他可以明明白白的看出,有些伤痕,绝不可能是刚刚才留下的。乐俊……一定是,从很小就受到过这种毒打。所以,才能在这样的伤势下,依旧微笑么?
即使是很模糊的记忆,刖殚依然记得“她”上一辈子死去的时候。虽然只有那一刹那,但是那种被机车巨大的冲力撕扯开皮肉乃至于内脏的痛觉依旧深深的留在了他的记忆里。他一直认为,再痛,也不过如此而已。
但是今天,他却突然觉得,也许,这还不是最痛的。被打伤之后的乐俊,会怎么样?
呵呵,不用想就知道了。他肯定,不会和任何人提起,然后,一个人,默默忍受吧。还要,装作一副没有事的样子,对那些人,微笑,甚至于,救助。
明明,不是无法反抗,只是反抗过后,会是更残酷的对待。或者,是害怕给亲人带来麻烦吧。所以,就这样一直隐忍着么。
深吸一口气,然后将它慢慢地吐出来。刖殚觉得自己的心情平复了下来。
右手绕过乐俊的肩胛下方,小心翼翼地把乐俊绕了过来,让他的背部面对着自己。整个过程中,乐俊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配合着他。
至少,不去看那张满不在乎的脸,就不会这样难以释怀了吧?
这一刻,刖殚心里,是那样期待着的。
然而在看到乐俊背部的瞬间,他却又后悔了。
印入眼中的,不是刚刚被打伤的乌青红肿,也不是那有些苍白甚至病态的皮肤,而是斜跨整个背部一道巨大的伤疤。
刖殚从腰间的口袋里拿出一盒平时治外伤用的药膏,抹了些在掌心。缓慢而坚定的在乐俊的背上一圈一圈的推挤按压着。
他强迫自己不要去问,不要去想,也不要去看。
这些红肿如果不处理好,让淤血散开,乐俊明天恐怕就不能跟着队伍一起走了。就算是骑马或是妖兽,也会难以忍受。
“呐,刖殚,我没有和你说过吧。我家里人的事。”
这个时候,乐俊却突然开口了。他用一种极其平静的声音说着,就好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我告诉阳子,父亲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死去了。”
“其实,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父亲知道我是一个半兽之后,曾经一直想要杀死我,只是母亲坚决的反对,才让我活了下来。”
“但是即使这样,父亲还是被祖父赶了出来。”
“因为,祖父他,不能忍受自己的孙子是个半兽。”
“家里的那些书,是因为父亲不能受到国家的任用,而一直在抄书补贴家里才留下的。”
“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和母亲两个人的生活又十分艰苦,所以不久后就死掉了。”
“也可以说,其实是我害死了父亲。”
“我那么用功的读书,也是因为,这是父亲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后来等我小学毕业的时候,有个人看不下我的成绩,用刀砍了我。”
“虽然没有死,但是骑马射箭什么的,却都做不来了,连维持人的样子行走,都差点做不到。”
“母亲怕我再受伤,就把家搬到深山里去了。”
……
乐俊一句一句的说着,他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像是要把这些字刻到石头里去。
刖殚在乐俊背后的手一直没有停下来。不断的,重复着推压的动作。或者说,他根本没办法停下来。除了僵硬了手臂,像个机器一样不断重复这个动作。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前世对乐俊的印象,一直是个温暖而包容着他人的存在。谁能想到,那个一直笑得如同春日一般的少年,背负着的,却是这样的过往。
等到乐俊整个背都被他揉得通红的时候,乐俊才和刖殚手上的动作同时停了下来。
“前面的,你自己来吧。”
刖殚不知道他是用怎样的表情怎样的动作递出那盒药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野木边,又怎么把木柴添进一个个火堆里。
等他看到乐俊—还是那副老鼠的样子—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就把乐俊拉到了身边的草堆上,告诉他,让他睡在自己旁边。
刖殚一直觉得自己是对的。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他都是一样的。为了认定的目标,为了自己认准的原则。毫无顾忌,毫不后悔的走下去。
但是今天,他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如从前一般坚持下去了。
真的,不反抗的人就不用去救么?
真的,能够自己解救自己的人,就不需要帮助么?
巧的那些半兽们,真的是麻木着的,不知道为了自己的幸福而争取么?他们是真的不去做,还是,被这身体和心灵上的一道道枷锁囚禁着。让他们看不见头顶上的一方天空?
真的,可以么?
让自己,自己的家人,生活在这样一个扭曲的世界里。为了所谓大多数人的观念,就完全否决了其他人的存在。如果,有一天,自己,或是父亲,母亲,亦或小默,变成这被否决的存在。那么自己,还要怎样面对这个世界?
刖殚他,从来就不相信神,亦不相信天帝。每个世界都有其自身的法则,不过是前世的那个法则是由整个世界决定的,而这里的法则,是由天帝制定的。这两者,本来就不冲突不是么?
也许,就是因为他的这份“不畏神,不信神”的心态,才让人们愿意那样去称呼他吧。
那个,“斩破了天纲束缚”的存在——妖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