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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第 167 章 偷天换日27 ...


  •   明悦宫中的人就这般死气沉沉地过了七日。

      皇子与国主相继薨逝,举国哀悼。

      白绸黑锦相互缠绕,叠挽出一朵朵黑白相交的守灵花,金丝楠木的棺椁里放着寒玉冰棺,蓝品山就躺在里面,面目还算安详。

      从蓝品山薨逝那日起,蓝宣便一病不起。满朝文武尽皆面上做出一副凄苦模样,心中却都在打着小算盘:国主与大皇子都归天了,这二皇子瞧着也不像是能活多久的模样,真定公主还在百里之外没有回来,可话又说回来了,她一介女流,就算回来了又能怎样?

      蓝国要变天了啊!

      可这偌大的蓝国也没什么旁支王爷了,于是手中握着兵权的那几个就又动了歪心思。直到一个胆子大的楞头二货被人撺掇了两句,就敢带着千来号人闯进了明悦宫,从此再也没能出来之后,这些个人才算是收敛起来。

      梁梦君手中捏了块白巾帕子,将染了血的朝仪剑擦净,收剑回鞘。

      最终黑着脸留下一句:“从今日起,无诏擅闯明悦宫者,杀无赦。”

      旁边围着的内侍禁军个个胆寒,一个个的都在心中嘀咕,这明悦宫以后莫不是要姓了红?

      “宣儿怎么样了?”他阴沉着眉眼,瞧着床榻上那张苍白的脸,心是疼的,血是冷的,整个人都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烤,被放在了油里煎。

      季临歌摇了摇头,“宣儿接二连三地受到刺激,藏音樊花的毒还未彻底解了,我...”

      “只能先护住他心脉。”

      “我会尽力。”

      他眼白上布着血丝,眼底是一片青黑。

      那日传话的小太监等了良久都等不到二皇子回话,这人到底是要宣还是要赶,心中没有一点主意,只好可怜巴巴地先去殿外找季神医,想着让他改日再来,却没成想这位全大陆第一有名的神医听闻御书房中遍地鲜血,竟直直地硬闯了进去。

      他进到御书房中的时候,那一队禁军兵卒正拖着尹翰的尸首,一人拽着一只脚,就好像屠户拖死猪一样,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

      “你们慢着些,”老宦官还算镇定,他伸手一指,“瞧瞧这地面都让你们弄成什么样了?这刺客的血,是能和陛下的血混在一起的吗?简直大逆不道!简直天理难容!你,还有你,去找个破草席来,将人给我卷了,吊城门上示众!”

      “示众三日,再拖去喂狗!将骨头都给我砸碎,碾成肉泥抹在地上,让这天杀的千人踏万人踩,让他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他越说越气,直到后来歇斯底里地,竟带了哽咽哭腔嚎啕出来。

      “陛下啊!”他瘫坐在地上,“老奴跟了您多少年了,您怎么就能走到老奴前面去呢?”

      “您起来,再瞧上我一眼,再凶我两句!您说上一句话,老奴心里才能踏实啊!”

      季临歌呆立当场,过了良久,才回缓过一丝神魂。

      那老太监抓着他的手,将他手腕子抓得生疼,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珠子瞧着他,“你不是神医吗,你不是整个大陆上最有名的郎中吗,你快去给陛下看看,你快去救救陛下啊!”

      “你...”季临歌指着被放在破草席中的尹翰说,“将他交给我。”

      “那是逆贼!是刺客,死一万次都不足以泄愤!”

      “将他放了!”季临歌指尖在颤,唇在颤,心也在颤,“让我把他带走!”

      老太监愣了一瞬,竟不知要如何接话。

      “你不答应,我就去找蓝宣说。”

      他最终还是将尹翰的尸身带走了,在棺材铺子里匆匆寻了个当场所能买到的最好棺椁,敬小慎微地给尹翰梳洗干净,换上了一身新衣。

      尹翰的发丝已经花白,他替他细细束起,挽了一个利落的发髻,最后,将所有的这些都做完,他又在尹翰口中放了一颗防止尸身腐朽的明珠。

      季临歌趴在棺材边上,瞧着里面的人,神态安详,眉眼舒缓,那是放下了心结得偿了夙愿的解脱。

      他对着尹翰喃喃自语,将那些曾经被他积压在心里,从不曾与人说过的话尽数唠叨了一遍。

      “这珠子世上仅有一颗,”季临歌说,“当时觐见黄云深的时候,我可都没舍得拿出来。”

      “原本是想着等宣儿成亲的时候留给他做贺仪的,可我寻思着吧,拿这么个东西去贺人新婚,好像有些不大吉利。”

      “你知道的,红平平那个人凶得很,让他瞧见了,指不定就要把我轰出去。”

      “娘亲临终前曾说过的,让我好好待宣儿。”

      “我都记得,我不能让宣儿受了委屈,我还得照看着他。”

      他蠕动着嘴唇,几经开阖,直到那股情绪再也忍不住地爆发出来,眼中滴落大颗大颗的泪珠子。他轻唤了一声:父亲。

      他终究还是怪自己的,当初若不是他将尹翰带出了落霞岛,若不是他与蓝溪说话的时候太过激动没有注意到屏风之后的老人,若是他能再小心一些,想得再周到一些,那么今天......那么今天也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也许蓝溪不会死,也许尹翰不会死,也许蓝品山也不会死。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来始安,原本就不是为了报仇的,他的母亲直到咽气,也没与他说过仇恨说过不甘,她只希望她在乎的人关心的人都能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

      她已活得那般累了,她不想别人也同她一样。

      可季临歌的心里终归还是带了恨意的,五岁大的孩子,那年的他还只有五岁啊,却要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母亲在他眼前咽气。

      那张破碎不堪的脸直到最后一刻都还带着温柔的笑,她希望他们都好。

      季临歌恨自己,他恨自己为什么才这么小,为什么什么也做不了,为什么这般地无能为力,如果他能熟读医书,如果他能精通药理,那么也许,自己的娘亲就不会死了。

      他至少也应该让娘亲少些痛苦吧?那双总是想覆在他脸颊上的手筋脉断裂鲜血淋淋,那个看着他流泪却怎么也唤不出一个音节的女人心里到底有多着急,她手肘上小腿上尽皆露了白骨,一双足彻底毁了,她得有多疼?

      她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一路是怎么从始安过来的?颠沛流离,风餐露宿,她是怎么忍着疼将一块块焦黑的腐肉割下来,割到连骨头都显露了出来?

      她连晕都不敢晕,她怕自己这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季临歌收敛了神思,那些过往已如烟如云早就挥发散去,可在他心中,却永远也不能忘怀。

      从那一刻,他便开始翻阅古籍药典,他再也不想瞧见任何一个他在乎的人在他眼前死去,那种感觉,让人窒息让人发狂,让人觉得一颗真心是那般渺小回天无力。

      他来始安,他来找蓝品山,只是想问一句:你当年那般对我娘亲,后悔吗?那双鲜血淋淋的手始终是他这二十来年的梦魇,是他挥之不去的心魔。

      他曾经费劲了心思也要寻求真相,也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他曾经每一天每一夜都会反复做那个噩梦,梦中的娘亲浑身浴血,眼睁睁地看着他,冲他伸出一双血肉模糊的手。

      可是娘亲临终之前却什么也没说,她不愿复仇不愿报复,她只希望他们都能幸福的活着,能得偿所愿。

      后来,三国之间的那场战争结束了,红蓝两国在魂丘签了协议,季临歌与蓝宣分离。最开始的时候他只知道这是自己的弟弟,是娘亲吩咐过要好好呵护的人,却不知宣儿的父亲,蓝国的君主,却正是将他母亲害成那般模样的祸首。

      直到他从魂丘城出来,在一处偏僻的山谷旁采药时又遇见了当年护在他母亲身旁的小鬟,他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

      当年的小丫鬟已经发鬓灰白,她靠在一间破落的小木屋中,每呼吸一口气都是莫大的煎熬。她瞧见季临歌时,喃喃念叨着:因果轮回,宿命天定,主子,老天还是想让公子知道当年往事的。

      她曾应过林慕语不将这一段不堪回首的旧事说与季临歌听,这么多年她也的确是守住了这个秘密,她隐居避世,一人独活,可却在临终弥留之际,又一次遇见曾经故人,这不是天意还能是什么?

      她一眼就认出了季临歌身上的那枚玉坠子,上面雕了一朵不甚美观的芙蓉小花,那还是林慕语在明悦宫时觉得无聊自己刻的,她拿笔极稳,拿刻刀却差了些,刻出的东西歪七扭八,不仔细瞧根本瞧不出来是何物。

      可就是这么样一个奇丑无比的坠子,却是她当年从明悦宫中带出的唯一一个物件,成了她留给季临歌的唯一一份念想。

      当年的小鬟,如今的颓妇,她终于还是禁不住季临歌的再三追问,违背了最初誓言,与他说了那一段血淋淋的过往,诉了那一段锥心刺骨的断肠。

      季临歌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听下来的那一段浅诉,他只记得自己缓过神来的时候,面前的女人已经没了生息,她靠在一张破旧油腻的小木床上,脸色惨白蜡黄,唇角干涸,却带了一抹弯度。

      那个从来都是镇静地,在人前嬉笑怒骂到不着边际的季大神医,在那一瞬,被奔流而涌的泪冲刷到溃不成军。

      他是想羞辱蓝品山想让那高高在上的君王难堪的,他恨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恨不得让他死无全尸,可是害了他娘亲的那人,同时也是蓝宣的爹啊!是蓝溪的爹,是蓝弦思的爹,是他弟弟妹妹们的父亲。

      他还能怎么样呢?他又能怎么样呢?

      除了孤注一掷地跑去问一句毫无意义的废话,让自己心中得到片刻的解脱安宁,他还能如何?他只想要个说法的,他并非真的想要那人的命。

      可终归是事与愿违,再难回旋。

      季临歌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甚至没有告诉过蓝宣,他的真名其实是叫林和,季,只是他随了养父的姓。

      他将母亲的姓氏都这般谨小慎微的藏在心里,他不敢再让她受到丁点儿的打扰,不愿她再受苦楚。

      “你放心,”季临歌敛回了神绪,抬起一双青黑的眼瞧着梁梦君说,“我不会让宣儿有事。”

      蓝宣,是他母亲唯一的嘱托了,她只与他说了这么一件事,他不能做不到。

      七日后,蓝品山的棺椁入皇陵,是蓝弦思回来主持操办的。

      蓝宣经常会在睡梦中惊醒,他脸上带着不安带着焦虑,还带着一股子迷茫与困惑,一个人抱着双膝,盯着帘帐就能瞧半夜。

      “予安,”他轻声唤了一句,在梁梦君应答的时候却又毫无意识恍若未闻地继续说,“你别惹我哥生气,你就不能让让他吗?”

      “你也是该唤他一声兄长的,我们让让他,不跟他一般见识好不好。”

      “你看我父皇的脾气这样差,以后我要同你在一起,他非得将我关起来不可。”

      他反反复复地念叨,一句一句地重复,说出来的句子里也仅仅只有三个人:他的父皇他的哥哥,以及他心里面那个一直深爱的人。

      “宣儿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个状态里挣脱出来?”蓝弦思盯着季临歌问,她一身玄色丧服,素鬓高挽,腰封是白的,领襟是白的,只在衣摆处暗绣了公主府的海棠图纹。

      “说不好,”季临歌摇了摇头,“宣儿本就中了毒,现在这种状态,只能看他自己。”

      “你是神医!”蓝弦思一把抓住他领襟,“你现在却告诉我你也没有办法?”

      “什么叫说不好?什么叫要看他自己,那我叫你来干什么?”

      “宣儿变成如今这副样子,到底是谁的错?”

      她一把将人推开,季临歌趔趄后退,狠狠撞在了身后廊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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