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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第 153 章 偷天换日13 ...


  •   始安城,明悦宫。

      龙案上摆放着厚厚一沓等待批阅的奏折,蓝品山手握朱批,负伤的左肩火辣辣的疼,他捏了捏眉心,放下朱笔,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了下去。

      杯中茶已凉透,就算不凉,也早就没了当年的味道。

      当年,那是多久以前呢?

      思绪如烟一般飘向那片遥远时空,三月的琴川细雨绵绵,浅色的油纸伞下是一抹清幽的身影,回眸间显现出一张二八年华的笑脸,浅笑嫣然。

      她手里捧着一盒刚出炉的糕点,护在怀中,生怕被雨水打湿了去。

      于是,蓝品山瞧见的样子,便是雨中的少女一手撑伞,一手抱着糕点,脚步有些笨拙,眼里却带着明媚的笑。

      那笑,是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笑容,干净、纯粹、单纯、真朴,他恨不得要将所有美好的形容词都用在她的身上。平日里在宫中见识过了太多的尔虞我诈,他父皇后宫的嫔妃们笑里藏刀、口蜜腹剑,前朝的大臣们佛口蛇心、心怀叵测,每个人都准备了不止一张面具示人,在需要的场合,换上合适的脸孔,光明正大的胡说八道。

      他一直以为这就是人性,却从来也不知道天地之间还能有这般纯净的笑存在。

      不夹杂欲望,亦没有目的讨好。

      他看的有些愣怔,手中的油纸伞顺势滑落,掉在青石台阶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溅起了大片水花。

      “怎么了?”蓝庭柯弯腰拾起地上的油纸伞,重新放在他手里,“注意看着脚下的路,这片青石阶上生了苔藓,下起雨来容易滑人。”

      “嗯,”他低首应了一声,掩饰住眼中的神采,“我知道了,兄长。”

      蓝庭柯莞尔,将他牵住,“跟紧了兄长,这石阶还长。”

      回忆已经如同稀薄的烟雾般飘渺,蓝品山揉了揉眉心,后来怎么样了呢?他有些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的兄长气质如兰,是偌大的明悦宫中唯一一个肯真心待他好的人,就连他们的母后,都没有这般的真心。

      母亲在后宫待的久了,深谙怎样才能巩固住自己的地位,为母家谋取更多的利益,她的儿子,在她眼中,只是下一任的皇位继承人,而不是应当被护在怀中,享受母爱的幼子。

      从小便是这般,她与他们说话时总是带着些冰冷与疏离,一开口,问的第一句话绝不会是近日过的可还高兴?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小玩意儿?出宫时可曾见过什么有趣的事情?她会直截了当的询问:先生教的课业可都记住了?你们父皇问的问题可都答对了?要勤勉好学,善思求进,切不可贪玩误事。

      贪玩误事?蓝品山笑了,他将手边的凉茶一饮而尽,母亲第一次与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才三岁,蓝庭柯才五岁,两个小朋友手牵着手站在母后面前,犹疑不定的瞧着自己面前这个本该熟悉,却又实在是陌生的女人,她鬓发高挽,珠翠叮铛,五官精致却带着冷意,纤长的手指上戴着甲套,捏起一盏清茶时动作极尽优雅。

      他们似懂非懂的点头,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瞧着凤座上的女人。

      桌边放着精致的糕点,蓝品山偷偷看了看,吞了一口口水,他拉着哥哥的手,小声问,“我能吃一块吗?”

      “这个?”高高在上的女子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手边的点心,蓝品山点了点头,正要上前的时候,便见着他娘亲将那盘点心端起,他眉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形,伸出一双小胖手就迎了上去,却不曾想,那点心被凤座上的华服女子一掷,砸在了他脚边。

      点缀着五福图案的粉彩小盘应声而碎,四分五裂溅了满地瓷片渣滓,混合在一块块精美的糕点中,再也不能入口。

      蓝品山被吓傻了,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然后被蓝庭柯拉着往后退了退,避开了脚下的碎瓷。

      “饕口馋舌!”他们的母亲说,“不务正业!”

      从那以后,每次见母亲时,蓝品山都尽量收敛起幼儿心性,他不敢表露出自己喜恶,不敢贪嘴,不敢妄言,只能规规矩矩的背书,回答本不该他这个年纪涉猎的课业。

      如今明悦宫中的国君高高在上,心却冷的像是一块硬石,应当就是从儿时被埋下的种子,经年发酵,开花结果,才会生长出一个他这样的人。

      他将手中茶杯放下,蹙着眉想,自己怎么就这样了呢?左肩上的伤口正在缓慢愈合,疼痛与刺痒相互纠缠,蚀骨钻心。

      他对蓝庭柯都做了什么?那是他的兄长啊!在明悦宫中待他最好的人,可他却仅在偶然间听闻父皇夸了兄长一句便怀恨在心,最终将他推向了魂丘的深渊,至今尸骨无存。

      生擒了黄云深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敢去多问一句,他在刻意的回避这个问题,以为将自己藏起来,便能不再面对。

      他对蓝宣又做了什么?那是他的儿子啊!曾经是蓝国的希望。即使失忆了,即使他不再经营算计,可他依旧是自己的儿子啊。

      可他呢?蓝品山想了想,他将蓝宣当成了一颗被抛弃的棋子,送去魂丘,就像当年的蓝庭柯一样,他挥一挥手,眼睛都不带多眨一下,就决定了别人的命运。

      而后,他将蓝宣软禁,他想过要用儿子爱的人去威胁他,并且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找了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为了蓝国的天下。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好像朝堂上那些深明大义的老臣一样,说起别人的事情来慷慨激昂,轮到自己时却又缩头缩脑。

      他对蓝宣的母亲又做了什么呢?眼前虚晃出一个纤细的身影,她仍是二八年华,撑着手中的油纸伞漫步雨中,只一回眸,便让他记了一生。

      那一眼,是他的救赎,是他在这人世间的一点光明一点希望,是他唯一能抓在手中的救命稻草,可却是,她噩梦的开端。

      他却恍然不自知,只拼命的想要将她拢在身边,捏在手里,这一辈子都不放过。

      他不放过别人,也不放过自己。

      杯中的凉茶已经见了底,仅能闻见些残余的清冷茶香。

      染霜殿上,一名老奴臂搭拂尘,自门外蹒跚而来,他头戴巧士冠,身穿湛蓝色的长袍,他脸上带着些许不易查询的激动,叩拜在龙案之前。

      “陛下,”他说,声音苍老带着沙哑,“大皇子刚传回消息,二皇子回来了。”

      蓝宣,回始安了!

      蓝品山扶着龙案站起,他动作幅度过大,又牵动了左肩的伤口,渗出洇洇鲜血。一瞬间,刺痒溃不成军,被疼痛包围杀的片甲不留。

      “宣儿,他到哪儿了?”

      “说是已经到了城外,”老奴应答,“马上就要进始安城了。”

      始安城外,奢华马车中的蓝二公子正合着双眼,搭下一层密实的睫羽,阳光透过窗棂投下斑驳阴影,映在他脸上时,他便皱着鼻子偏一个方向,瞧的某人十分心生荡漾。

      “主人,”绿丫将马车停在一片树阴下面,轻唤了一声,“始安城,好像戒严了。”

      “正常,”梁梦君道,“蓝国国君遇袭,始安戒严,城内严查,都是必不可少的例行公事。”

      “那我们要怎么混进去?”绿丫甩了甩头上的双马尾,一身水葱绿的小袄裙上绣着月宫玉兔,与她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相互映衬,显得更加明媚可爱。

      梁梦君意味深长道,“等人来接。”

      绿丫似懂非懂的跃下马车,在随身的小包袱里掏出一块桂花糖放进越影嘴里,笑眯眯道,“这一路可是辛苦你了呢!”

      越影打了个响鼻,傲娇的将头转向一旁,有些事可以做,但若是再说出来,这千里良驹也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沦落到拉车,失了颜面,马也是要脸的。

      马蹄声响,带动着地面也在轻微颤动,从始安城方向驶出一队人马,为首的薄衫飘逸,被风吹起片片衣摆,连带着座下白马,仿若是一团蓝白相间的云雾。

      蓝溪挥动马鞭,想让这马儿快一些,再快一些。

      “红平平!”蓝溪高喊,声调悠远不羁,隔着空气飘了老远,“怎么也不提前送个信儿过来?”

      他第一个音节出口时刚出城门,一句话落毕便已到了这奢华马车面前。蓝溪翻身下马,绿丫好奇的盯着他,车厢内伸出一只有力的右手,冲着绿丫打了个手势。

      “嘘!”小丫头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公子刚刚睡下,你...你小声些。”

      她不知要怎么称呼蓝溪,便含混的一句带过。

      “这个时辰睡觉?”蓝溪撇嘴,“红平平,你这厮莫不是纵欲过度,老子都出城来接了,你适可而止啊!”

      随即想想,纵欲过度这个词用的不好,好像自家小白兔弟弟祸国殃民一样,便又改了口说,“先随我回明悦宫,回去爱咋睡咋睡。”

      车厢内的蓝宣被外面吵杂的声音扰了清净,眯缝着眼睛,极不情愿的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问了句,“到哪儿了?”

      “乖,”梁梦君哄他,“我们马上就到始安城了,宣儿若是觉得疲乏,便再多睡会儿。”

      他说的轻松,心里却难受的厉害,如今的蓝宣一天比一天嗜睡,清醒的时候愈来愈少,他生怕哪一日便再也等不到怀中的人醒来。

      “红平平!”蓝溪又喊了一声,“是死是活的,你好歹应个声,你把我家弟弟怎么样了?弄个小丫头在外面挡着算怎么回事?”他说着,伸手就要去掀帘子,绿丫神色一凝,一个闪身,便挡在了他身前。

      “你干什么?”绿丫警惕的瞪着玉蝶君,直瞪的他浑身发毛。

      “小丫头身手不错啊!”蓝溪挑眉,心中还生了一丝玩笑的意思,“跟谁学的功夫?”

      他正欲出手,便听见车厢内一声呢喃,轻微的,带了点慵懒与迷糊,仿佛还处在睡梦之中。

      “哥...哥?”车厢内的蓝二公子缓了缓神,他抓住梁梦君的手问,“我哥是不是在外面?”

      梁梦君掀开车帘,神色不善,“你喊什么?”

      “我不喊两句,你能舍得出来?”蓝溪瞥了他一眼,“宣儿呢?”

      “在这儿,”蓝宣裹着毯子,探出一张笑眯眯的小脸,“哥。”

      “嗯,”蓝溪应了一声,“你也管管红平平,整日里摆张臭脸,瞧着就丧气。”

      “还有啊,你都多长时间没回来过了?你个小没良心的!”

      “父皇虽然嘴上不说,但他想你了,哥能看得出来。”

      “你那院子每天都有人收拾,直接住进去就行,缺什么想要的,随时来找哥哥说。”

      蓝溪一句句的唠叨,蓝宣就一句句的耐心听,他说一句,蓝宣就笑笑,这笑容映着阳光,软到了梁梦君心里,也刺痛了蓝溪。

      “宣儿,”蓝溪顿了顿,他每说一句,语气便软三分,从开始带了丝怒气的口吻到现在已经变成了能掐出水的温柔声嗓,直听得身后一群随从暗自咂舌。

      “落霞岛上的事......”

      “都过去了,”蓝宣说,“哥也不必再放在心上。”

      “可是...”蓝溪只觉得理亏,自从蓝宣失忆,他每次瞧见蓝宣这张脸,都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干净纯粹的面孔,而自己,却是脏的。

      那一瞬,他挣扎纠结了许久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终究还是算计了自己的弟弟。

      “可是什么?”蓝宣歪着脑袋瞧着蓝溪,“于家国天下百姓苍生来说,哥都没有做错。”

      “就算有那么一丁半点儿的对不起我,”蓝宣眯起眼睛想了想,“补偿回来就行了。”

      蓝溪一愣,脱口而出问,“宣儿想要什么补偿?”

      “请我吃一顿大餐!”小吃货扑闪着眼睫,“去五方酒楼,我要敞开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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