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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第 146 章 偷天换日6 ...


  •   树影婆娑,秋风吹的窗纸呼隆作响,未关严的窗户猛然撞击在木框子上,发出“砰”的一声,打碎了寝殿中的静默。

      红觉非顿了顿,嘴唇开阖,蹒跚着转了身,“明日再说吧。”

      皇后心中愤恨,鲜红的指尖扎进肉里,手上凸出道道青筋,抿着唇,瞪出一道不甘的目光。

      明日拖明日,却还要,再拖几日?

      天幕中明月皎照,与星辉相映,红觉非躺在床榻上,眼前闪过的是他这一生中经历的片段画面,有的已经模糊不清,却还能隐约的瞧个影子出来。

      少年时他鲜衣怒马,恣意洒脱,与蓝国的一位皇子一同外出游历,是谁呢?他想了想,终是想起当时光景,好像是,叫蓝庭柯吧,他还能隐约的记得,那人眉眼生的极好,明明是蓝国皇子,却又毫无架子,自带了七分的温暖,说起话来嗓音带着丝丝磁性,好听的很。

      可是,他现在怎么样了呢?红觉非想了想,那么久未曾见过,他早已经快要忘了这个人,此时想起,却又抓不住一丁点儿的线索痕迹。

      直到半晌之后,他才恍然觉悟,蓝庭柯,早就被送去了魂丘啊!

      就在黄云深登基不久,在那场毫无征兆突如其来的三国混战之后,在那个丢尽了红蓝两国颜面的条约签署之时,蓝庭柯就被送去了和亲。

      耻辱!透进骨子里的耻辱!

      眼前的画面淡了影子,浅蓝色衣袍的少年最终回眸浅笑,便于刹那消散在这虚无的空气中,再也瞧不见踪影。

      红觉非眨了眨眼,他想伸手抓住这一丝半点残存的回忆,却发现眼前,终究只有永夜黑暗。

      流光带动烛火,恍惚间出现的是用金粉描了龙凤呈祥的喜烛,清秋殿上铺满了鲜红的绸缎,他手中牵了一根绑着同心结的红绳,红绳的另一端,连着那个他即将娶进门的女子。

      那也将是,红国的皇后。

      他心中冷笑,不屑,逆反,他手中的红绳被攥的极紧,隐藏在宽大的喜袍之下,被揉成一团,变得皱皱巴巴,就像躲在盖头下的女子此时在他心中的地位一样,不值一提。

      他当时却不知,有一双娇羞的眸子正偷偷的打量着他,被揪紧了的心脏如同小鹿乱撞,砰砰砰的跳得愈发紧凑,躲在盖头下的容颜已经染上了霞雾,只能靠着周遭的喜庆衣物,红绸喜烛来拙劣的掩盖心中的赧然。

      她手中的红线,也被攥成了一团,也是皱皱巴巴的,可却是因为紧张,因为焦灼,还因为,心底那一丝期待的欢愉。

      上拜天地,下拜父母,他与她交颈相拜,他戏虐的瞧着她,等着看她的笑话。

      红觉非猛然心中一紧,这段往事早已过了许久,久到他甚至以为这些都是梦里才会出现的画面,接下来他是怎么做的呢?

      他晾着她,怂恿栖霞宫中的下人们窃窃私语,对交头接耳的闲话恍若未闻,他就想看看,这个被硬塞给他的女子,这个因为家里有几分势力的女子,还能隐忍多久。

      他带着恶意的,不公的心,将她一步步的逼成了现如今这副样子。

      她又有什么错?错的,是他啊!

      红觉非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只有老人,才愿意对着流逝的岁月感叹,才会一幕幕的,不厌其烦的回忆往事。

      可他明明,还正当中年啊!

      红轻尘那张坚毅的脸,又与许久之前他八抬大轿接进了栖霞宫的女子渐渐融合,眉眼的重叠,嘴角的弧度,就连倔强时的样子都那么相似。

      他轻叹一声,终是承认了自己这一生,对不起她。

      随即他又想到了红若尘,他的儿子,总是活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小的时候像一只护食的幼兽,对谁都存了几分提防,可他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红觉非仔细的想,他没见过红轻尘递了一颗带着露珠的荔枝放在红若尘手里,没见过红若尘展颜微笑着替红轻尘系好了衣衫,他甚至没听闻过几声红轻尘青脆的唤一声“哥哥。”

      他好像,错过了好多。

      就连红若尘坐在梨花树下弹箜篌的样子,他也是偶尔路过时才见了一次。

      飘落的花瓣轻轻留在树下之人的指尖,明媚的少年眉间染了一丝愁绪,半天都不忍将那一片白色的小花拂下。

      “吱呀”一声,殿门开合,红觉非收回神绪,这个时候能来的,宫里的下人能不拦着的,只有皇后。

      黑暗中的人影手中捧了一盏烛火,随着她的脚步恍惚晃动,映得她的脸明灭不清。

      红觉非略带了丝诧异,若是皇后,绝不会捧着一盏蜡烛,她一向都是用夜明珠的,嵌满了珠子的琉璃灯盏光华璀璨,散出的光辉与她脸上的神情一样清冷。

      “陛下,”这一声轻唤,像是腻进了水中的蜜,甜丝丝的,还带着些讨好。

      他的心跟着动了一下,这个女人,是他与皇后大婚那夜临幸的婢女,姿色平庸,却有着一副好嗓子,与她呷昵时他最爱听那一声声带了哭腔的呻/吟,强忍着疼却还在极力的迎合讨好,便更加勾起了他的征服欲,想要将她揉碎了,恨不得能吞进肚子里。

      她是红若尘的生母。

      那个出身卑微,时刻诚惶诚恐谨小慎微的女子,她此时,来做什么?

      她不知道床榻上的人是否还醒着,将那一盏烛火放在床头,映出些帘帐内的斑驳影子。

      她跪坐在床前,伸手拢了拢红觉非的发丝,见他眼皮微微眨动了一下,方才再次开口。

      “我知陛下近日便会立储,”她嘴上说着,手指抚在男人脸上轻轻描摹,这动作是极其大胆的,是她往常根本不敢做的。

      她说,“我从未求过陛下什么,住在下人的庭院里也好,住在嫔妃的宫殿里也好,就算是住在冷宫里,我也从未与陛下抱怨过。”

      “我未说过皇后的苛待,也未说过宫人的冷嘲热讽,我这一辈子都未曾与陛下提过什么要求。”

      “可是,我是一个母亲啊。”这一句说的婉转回肠,带了丝水雾的氤氲之气,她抹了抹眼角流下的泪珠子,“我也想,要护着我的孩子啊。”

      “我不求您立若尘为储君,我也从未奢望过,我今日来,鼓了极大的勇气跪在这里,只是,只是想求您,莫要将若尘送去魂丘,送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暴君手里。”

      红觉非静静的听完,心中冷笑,你这样以退为进的做法,倒还真不如皇后的咄咄相逼。

      不送若尘去魂丘,那便只能立他为储君,这一点,你能不明白?

      朕只有两个儿子,你能不明白?

      手段如此拙劣,果然是出身卑贱。

      你隐忍了这么多年,还真是辛苦你了。

      他第一次后悔,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就脑袋发昏,上了这么样的一个女人。

      后面她又说了些什么,红觉非已经完全不想再听了,他闭眼假寐,思绪纷乱,他只想身旁的女人赶紧走,离远些,滚回冷宫去,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出来丢人现眼。

      第二日下了小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

      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落叶上,滴在泥土里,浇润了久旱的泥土,却浇不灭众人蠢蠢欲动的心。

      红觉非的精神比起昨日来更加差了些,他靠坐在龙椅中,单手托着额,鬓角的发丝又多添了几分的白。

      他看了一眼站在殿上的幼弟,红道的脸上闪着红润的光,发髻束的一丝不苟,配着玉冠金带,心中没由来的便是一阵嫉妒。

      凭什么,凭什么这偌大的红国不管大事小事都要交给他一个人处理?凭什么红道就可以不闻不问逍遥度日?

      凭什么,他还正值壮年,就落得如今这副残喘病躯?

      红觉非幽幽的叹了一声,因为,他是红国的君王啊!

      满朝文武在盯着他,三宫六院在盼着他,全国百姓在看着他。

      “你来说说,”红觉非开了口,嗓音是干涩如同锯齿一般的难听,“朕该立谁为储?”

      红道低着头不敢抬眼,手指在袖中绕了几个圈儿,最终实在躲不过去了,便弱弱的说了句,“我看若尘就挺好,”他又仔细的想了想,努力的回忆着红若尘的优点,“心于天下,为政为民。”

      红觉非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他当然知道红若尘是个人才,不光他知道,现今整个大陆,又有谁是不知道的?

      红道偷眼瞧着兄长神色,随即又说,“不过轻尘也挺好的,”他又开始搜肠刮肚的寻能用在红轻尘身上的词句,“品行纯良,忧民于怀。”

      红觉非听的脑仁发疼,他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想起来问自己这素来什么也不管的弟弟?

      “若尘和轻尘,都比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强许多,”红道嘿嘿笑了笑,“若是平儿能有轻尘一半的聪慧,我恐怕是做梦都能笑醒了。”

      “行了行了,”红觉非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

      “那皇兄,我就告退了啊!”红道说着,行了一礼,“皇兄也要保重身体,切莫太过劳累了才好。”

      红道走后,红觉非掐了掐眉心,心中的烦躁又加了几分。

      外面的雨还未停,內监臂上搭着浮尘,进来时带了些水渍落在地毯上,踩出了一排湿漉漉的脚印,红觉非抬眼瞧着,那水滴在他眼中渐渐汇成一滩水洼,持续扩大,变成了一条河,凝成了一潭深渊。

      深渊上仿佛架着一座桥,桥头上挂着明晃晃的三个字:奈何桥。

      有多刺眼。

      “陛下,”内监恭敬的鞠身一礼,“大皇子来了。”

      “嗯?”红觉非被这一声恭顺的语句拉回了神思,他顿了顿,休整了一下自己方才略显得狼狈的神态说,“让他进来罢。”

      龙案上还放了一堆的奏折,南方的水患年年都有,北方的流民又开始流窜,这个国家的表面是繁荣兴旺,可背地里,在那些不容易被关注的角落里,是肮脏的,腐臭的,稍微不慎,就会坍塌的。

      “父皇,”红若尘跪在殿上,双手伸展,俯身叩拜。

      “若尘有事?”红觉非抬了抬眼皮,他此时并不想见到红若尘,自打昨晚,他这位向来乖顺的儿子的生母,那个现如今被皇后打发到冷宫中的女人,神鬼不知的捧着一盏如同鬼火的蜡烛来找过他以后,他心里就莫名的厌倦这对母子。

      “若尘,愿去魂丘为质。”红若尘脸上的表情和昨日的红轻尘一样坚毅,可是瞧在红觉非眼里,却多了几分算计。

      龙案后的男人戏虐的看着他,与他对视,想要透过那双漆黑的眸子看出些他所思所想的东西,可终究,只看到了一个刚强的,勇往无前的眼神。

      红觉非想了想,这样才是对的,他的长子,从小不就很会装吗?

      躲在角落里装可怜,故意不去看桌上摆放的糕点果品;后来再大一些,读书习字的时候装愚笨,明明有更好的答案,更惊艳的策略,却非要学那些老掉牙的酸腐秀才说套话;如今,他又要装了,以退为进,与他的母亲一样,简直狼子野心。

      “嗯,”红觉非点了点头,“若尘果真是有一颗家国天下的心,为父深感欣慰。”

      “既然如此,那为父就成全你,允了。”

      跪在地上的少年再次叩首,“谢过父皇,若尘只望父皇,能善待母妃。”

      红觉非挥了挥手,只觉得心里无比反胃,这对母子的苦情戏,还真是多。

      不久之后,红觉非归天,红国易主,红轻尘穿着绛红色鎏金华服坐在龙椅上,他头戴冠冕,脸上稚气已脱,双眉入鬓,不怒自威。

      拜服在他脚下的,是红国的万千臣民,还有他的兄长。

      那个笑起来和煦,说起话来总是软绵绵的,温柔的哥哥。

      “如今你继承了皇位,母后总算是能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皇后已被册封为太后,她头戴百鸟朝凤冠,身穿华服,绛红色的衣裙上绣满了展翅凤凰,她斜倚在寝宫中,眼底是胜利者才有的笑容。

      “我的儿子什么都好,”她说,“就是太过实在了些。”

      “你那日在先皇面前说要去魂丘为质,可真是吓死母后了。”

      “魂丘,那可不是人呆的地方。”

      红轻尘手中捏着一盏茶杯,白瓷的杯身上嵌着的五爪金龙腾空跃起,他说,“母后应当信得过儿臣。”

      “以退为进,以守为攻,退而结网,方能成事。”

      “孩儿的意思是...”太后愣怔的瞪着一双杏眼,“你那日,是故意的?”

      她觉得不可思议,不可置信,红轻尘决绝坚毅的面庞仿佛就出现在昨日,可如今他的孩子却告诉他,那只是以退为进,那只是一个计策?

      “可你那哥哥,也去你父皇跟前说了自愿去魂丘。”

      “这法子,第一个做出来的人惊艳,再有第二个,便不管用了。”

      红轻尘意味深长的抿了口茶,幽幽说道,“那便只能可怜了我的哥哥,我不愿入地狱,就只能他去。”

      “可是,”太后拉住红轻尘的手,“这,这也太险了些。”

      她不敢往下想,若是红觉非当初一念之差,真的准了自己的儿子去魂丘为质,又当如何?

      如今在冷宫里的女人,便能骑在自己的头上,耀武扬威作威作福。

      坐在龙椅上的人,就会是那个流着贱婢脏血的孽子。

      红轻尘只说了八个字:兵行险招,拼力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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