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王不留行与天晓得 ...
-
雷卷目光骤厉,盯了她一眼。
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戚少商略一踌躇,脚下不由自主就跟了过去。
跨出大门时回头一看,孙梦真正朝他嫣然而笑。
笑意浅浅,象一弯初八的月。
戚少商脸上微热,方待回应,忽听人群一阵喧闹。
茶楼里本来坐了不少茶客,这一闹,死了一地的人,不但茶客跑得干干净净,就连围观的路人也不敢走近来,却有一行人排众而出。
这些人顶插花翎,腰佩钢刀,都是差役打扮,为首一人年纪不大,气派不小,眉剔目朗清俊异常。他眼光一扫场中,怒叱一声:“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当众杀人,眼里还有王法吗?!”
戚少商抢前一步分辨道:“这些全是杀手!”
年轻差役不友善地望向他:“死无对证,你现在自然说什么都可以了。”他说话时不止眼色不善,语气也很不好,恶声恶气得可以活活气死人。
戚少商忍住气道:“我们好好的在喝茶,他们突然动手杀人,我们若不还手恐怕此刻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们了。”
年轻差役充满敌意地问:“我们?我们又是什么人?”
戚少商一愣,正不知该如何回答,从刚才开始一直没说话的马新贻忽道:“我们,就是我、快意楼温柔乡辰字一号房的‘蝴蝶梦’孙姑娘、霹雳堂雷家庄的雷庄主,跟这位小兄弟。”他说完这些响当当的名号,停了一停,怪有趣地望向差役:“你又是什么人?”
年轻差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有点年纪的差役插上来道:“这位是咱们洛河县新来的捕头,姓陈,陈皮的陈,名续,黑玉断续膏的续,他初来,不认得马少堂主,您万勿见怪。”
马新贻冷笑一声:“现在认得了?”
年纪有点大的差役陪笑道:“认得了,马少堂主说那些人是杀手,那些人绝对就是杀手没错。”
马新贻眉毛一扬:“既然那些人是杀手,那咱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那差役笑得一团和气:“是的,马少堂主跟您的朋友但走无妨。”
马新贻满意地点点头,放声笑道:“天晓得,算你识时务,难怪能在这是非之地当差多年无事无灾。”
天晓得也笑道:“这还要多谢江湖朋友抬爱,万马堂帮忙。”
两人正相视而笑,忽听一人断喝:
“不许走!”
说话的是年轻捕头陈续。
马新贻‘嘿’了一声,冷冷地道:“陈捕头有何见教?”
陈续犟着脖子道:“他说的不对!”
此言一出,众人都诧异地望向他。
有的想:小子找死,居然寻长刀天魔的晦气;有的想:陈捕头正气,连万马堂的逆鳞也敢批;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好戏。只有戚少商暗暗皱眉,他心忖:原来这世故圆滑的中年捕快竟是人称‘若要人不知,除非天晓得’的关东名捕天晓得。传闻此人精明能干,没想到如今一见,竟是个见风使舵、毫无风骨之人。一时间心里的失望远远大于乍逢的惊喜,不禁露出不屑之色。
只听陈续又道:“我名叫陈续,还有个外号,叫‘王不留行’。你知不知道什么意思?”
马新贻嘴角一拗,沉着脸道:“不知道。”
陈续斜眼睨着马新贻,一字一顿道:“意思就是我要做的事,就算天王老子也拦不住。”他不理马新贻发青的脸色,径自说下去:“杀手也是人命,杀人就要偿命,我现在便要拿你们归案,你们若反抗,我就再加你们一条拒捕的罪名。”
一番话说得煞气严霜,众人登时都愣住了。
马新贻缓缓伸手,握住刀柄。
戚少商亦准备掠起,一旦马新贻出手,他便要替这正直的年轻捕头挡这一刀。
孙梦真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满室的杀气都化做了春意。
陈续绷着脸问:“这有什么好笑的?”
孙梦真仍忍不住笑,捂着嘴边笑边答:“小女子不会武,只会舞,难道陈捕头想抓我回去跳舞给你看不成?”
陈续一时没听懂:“什么?”
孙梦真忍着笑道:“陈捕头要看我跳舞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还请移驾快意楼,届时小女子必定扫榻相迎。反正小女子本就从的迎送生涯,象陈捕头这样的少年英雄自然是多多益善的。”
这句话一说,众人轰然大笑,连戚少商都几乎笑出了声。
陈续年少气盛,哪曾经过这般半真半假的调笑,轰地一下红了脸。
马新贻脸上也在笑,耳朵却气得一动,似笑非笑道:“那陈捕头可要排在我后头了。”
孙梦真眼波盈盈,走过来拉住他的手道:“马少堂主自然是头一个,难道还担心有人跟你抢么?”
马新贻反握住她手,压低声音道:“谁敢跟我抢,我就一刀把他砍成两段。”
他们二人举止亲密,言语亲昵,戚少商很看不过眼,没好气地转头他顾。
这一转头就发现雷卷已没入人群不见。
戚少商忙拨开人群追过去。
——他既已知道孙梦真在快意楼温柔乡,大可日后去找,倒是那叫雷卷的汉子,武功高深、行踪莫测,他追踪马新贻与孙梦真的缘由,才真是不可错过。
关外的风,即使暮春四月,吹在脸上仍有一股料峭的寒意。
戚少商追着人转过街角,拐过巷尾,冷丁怔住。
眼前是一条幽深的小巷,巷底一株古树上开着许多伶仃的白花,风过,花落几许,惟独不见人影。
半个人都没有。
巷是死巷,人是活人。
而他,堂堂九现神龙居然追丢了人!
这下丢人真丢大了。
戚少商怔了一会,刚叹了口气,便听一个冷峻的声音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戚少商一震,雷卷竟然就站在巷口。
他恹恹地站着,冷锐的眼没有看戚少商。
他看落花。
落花舞在他眼里,他的眼是寂寞的。
他的神情是惆怅的。
他往那儿一站,春风、古树、白花、深巷,都写成了两个字——寂寞。可寂寞却敌不过他的冷峻,只在他眉梢眼角隐隐流露。
戚少商被他一问,顿时茫然不知所措起来。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仰慕他武功高强,更不敢说疑心他莫测高深,期期艾艾半晌终于憋出句话:“刚才我错怪你了。”
雷卷淡淡道:“我不怪你。”
戚少商摇头:“不好。”
雷卷微微一怔。
戚少商已笑道:“我弄破了你的袍子,该我请你喝酒赔罪。”
“我不喝酒。”雷卷冷淡地道。
语气比清茶更淡,比冰雪更冷。
戚少商因这冷淡的拒绝一阵尴尬,忽听雷卷又道:
“我虽不喝酒,却喝茶。”
他一面说,双目中的寒火亦有了些微暖意。“你弄破了我的袍子,我也弄断了你的剑,不如我请你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