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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齐贤庄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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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读完最后一字,嘴角勾了勾,取下灯罩,将信点燃。火舌快速地吞噬着纸片,灰烬在他的指间被碾成了黑色的粉末。
“你怎么拿到那位林夫人的信?誊抄得倒是一字不差。”
“小的自幼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齐老庄主看那封信时我正在他身边伺候,故而偷看所得。”站在阶下一人着粗布短打,头戴深色布巾,看上去就是一位极普通的杂役。
“做得不错,”苏雪点头,“陈大人身边卧虎藏龙。”
“多谢苏盟主夸奖,小人只有这点本事。”那人道谢,又颇为忧虑地说道,“陈大人派人传信,皇帝宠爱西平国的公主,这一年来久不上朝,三月前染了风寒龙体抱恙,皆由那位公主照顾,孰知近一个月来竟越来越糟众位太医束手无策,朝臣们久未觐见陛下,崔充趁机把持朝政,诸多事宜皆由他传达。入冬以来西平国屡屡骚扰我北方边境,崔充竟然说要讲边境三城拱手送给西平国,以彰我大国仁厚之德,朝中上下皆是其党羽,陈大人在朝中支撑甚苦。”
苏雪冷笑,“崔充怕是私下得了不少西平国的孝敬。九王案后,皇帝对他全心依赖,去年与西平国联姻也是他提议的,怕是早就谋划好的。”
“这谁都知道,可现在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更别提规劝陛下,写上去的折子怕是也进不了陛下的书房。现如今只能靠我们这些江湖中人除掉这个祸国殃民的阉人,越快越好。”
苏雪叹了口气,“陈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陈大人只让您保重身体。”
苏雪笑了笑,“多谢陈大人挂念,藏丰山庄一事功败垂成,是我之过,待我回京必定向大人请罪。”
“陈大人料到苏盟主会自责此事,让我转告苏盟主,若是实在为难,不必勉强。毕竟事关性命,别人若有所顾虑,也可谅解,不用强求。”
苏雪沉下脸来,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极为阴沉,“我偏要勉强。”
“可是,牧少侠身边那位姓杜的……”
“在永州的时候牧海舟还不是跟着我走了?”苏雪打断了他的话,有些烦躁,“若是他赖着牧海舟,坏我好事,杀了他就是了。”
“陈大人也听说了这位杜少侠,说他武艺高强,不知能不能……”
“不能。”苏雪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从无量岛而来,初出茅庐在江湖上没什么声望,甚至不少武林人士对他怀有敌意,曾经追杀围攻过孟雪臣的人则害怕他报复,而且他太显眼了,除了武功不错之外,对我们的大事毫无帮助,最紧要的,我看他不痛快,不想和他共事。”
“是……”那杂役打扮的人诺诺应和,此事揭过,不敢再多言。
苏雪又道,“不用太过担心,其实我还没有同牧海舟挑明此事,以我对他的了解,这种事他绝不会推拒,更何况……如果他知道林富镖局所押的镖物是什么,根本不用我使什么手段,他肯定会急不可待地追随我们。”
那人一惊,“难道苏盟主已经知道了?为何不直接告知牧大侠?”
“不可不可,”苏雪摇头,“还是要他自己发现才好。我若说了,岂不是显得我知情算计他,平白惹他怀疑,不如留些蛛丝马迹让他自己找。”
苏雪略略思索一番,招他上前耳语了一番,那人认真记下,拱手作礼,“小人明白了,立刻就去办。”
苏雪挥开了他,“你不用再回齐贤庄了。”
“是。”
苏雪顿了顿,又问道,“齐贤庄里可还有什么动静?”
“牧少侠他们在齐贤庄里住了下来,已见过那位林夫人,牧少侠不但详细问了林富镖局原本的线路,还问了他们的镖物是什么,货物的主人是谁,收货的人又是谁,那位林夫人说自己是妇道人家不管镖局生意,所以都不甚清楚,镖物只是寻常的金银珠宝,其他的一问三不知。她除了那封信之外,再没有其他证据了。不过,那泼妇很会胡搅蛮缠,又不讲理,怕是要与她争论不出结果。所以,他二人离开不得。”
苏雪哼笑了一声,“就算解决了那妇人,齐老那些人也不会放他们离去。其他门派可有动静?”
“我们在流思剑阁的人回禀阁中并无异样,一切如旧,也无人提起武林盟大会之事,看来他们确实再无心过问江湖;清月派的西清女冠听说江湖上出了一位美人,比她还要美貌,便想要来玉潭会会杜意微,倒是没听说对其他的事感兴趣;苍擎山派自不用说,他们始终都是站在盟主这一边的,就是那武洛神山派的牧掌门,教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态度,他对追寻盟主行踪、审问此事颇为上心。”
“这只喂不饱的老骚狐狸,早晚将这只老王八千刀万剐。”苏雪轻声咒骂,“我看还是算了,我的时间太少,没空伺候他,一个苍擎山派够了。”
他重新躺上了贵妃榻上那厚实的羊毛垫子,闭上了眼,看上去非常安静、柔弱。即使手下人早就清楚他真正的面目,绝非在人前那温和、好说话,事事忍让的性格,可每每见他那市井泼皮的模样,还是会有些恍惚。
苏雪的平静只是表面上的,谁也猜不透他到底在酝酿、清算着什么,果然片刻只听他又问,“那个赵海呢?”
这个名字过于名不见经传,以至于手下没有想起来说的是谁,苏雪脸沉沉的,但没有发脾气,随即挥了挥手,打发他走。
那冒充杂役混入齐贤庄的手下行礼作别,临了,还不忘问苏雪准备如何应对那位林夫人,如何与她对质。
苏雪闭着眼摇了摇头,嘴角带了点笑意,没有作答。
他自然不需要费心解决林夫人,他的那位挚交是个江湖闻名的热心肠,最爱打抱不平,没道理普通人都帮,不帮他这个明显被“诬告”的好友。更何况,他寄给林富镖头的那封信中所提议的那条线路正是牧海舟和杜意微曾经走过的长乐镇梦驼山。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牧海舟自己就是那最有力的人证。与其自己争辩,不如让别人为他说话,他只需要在这件事情有平息的趋势时适时出现,自然可以大事化小,即使到时候林夫人依然嗓门大,站在她那边的人也不会太多。此事的关键就在于他的证人,而恰恰,他丝毫不用担心牧海舟会对此有任何隐瞒。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齐老庄主撇了撇茶沫,饮了一口,有些烫嘴。他不得不放下茶盏,抬起头看了看正等待着他说些什么的众人。
“那个……今日大家也累了,不如先去歇息吧,明日再议如何?”
他的提议正中众人下怀,相比那一问三不知的林夫人,牧海舟将梦驼山那群劫匪之事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众人心中明了,即使苏雪真的写了这封信,劝林富镖头换了线路,撞上这群乌合之众也不可能丢了镖,全员覆没。可谁也不敢将这个结论说出口,谁也不愿同那林夫人讲道理。
“明日复明日,我已经在齐贤庄吃了三日白饭,此事已经够清楚了吧,不知道到底还要再议什么?”牧海舟道。
“你说的再清楚也不过只是你的一面之辞,那林夫人根本不认,她咬定了就是苏雪将镖队骗去了梦驼山,才导致林镖头遭那群山匪打劫。”
“我说了,那群人根本不是劫匪。”牧海舟有些烦躁,有些话他这几天翻来覆去地讲,可这群人偏偏像是失忆,每到关键时刻还是需要他再一次提醒。
一直没有开口加入讨论的严诚突然冷笑了一声,“海舟兄,你这还没看明白吗?他们明明心里早就认同了你的说法,可是临了要下结论的时候却总是敷衍模糊,故弄玄虚,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愿承认,无论那封信是不是苏雪所写,林富镖局被劫镖无人生还一事都与那封信无关。”
牧海舟皱眉,“难道是不相信我吗?”
“哪里是不相信你,”严诚道,“海舟兄在江湖上素有盛名,武功高、品行更高,世间多有不平事,可只要海舟兄遇上了,必要为之一鸣。严某素来敬佩,若我武林盟众人皆有海舟兄这般澄亮之心,也不会萎靡衰颓到现如今的地步。”
严诚一向心直口快,身为四大门派之一苍擎山派的掌门大弟子,他就是未来苍擎山派的掌门,说话自然分量不同,一番话说出口,令在场众人尴尬不已,连议论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或许,那个藏丰山庄才是关键。”
冷不丁,有人提出了新的观点转移了话题,一时间又重新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议论声,众人这几天也没少在私下里议论,可是谁也没在江湖上听说过,就连齐老盟主都摇头,表示对其来历一无所知。他询问唯一在场的四大门派掌门牧寄空后,得到了同样否定的答案,才断言道,“除非是这几年才建起的,否则不可能江湖上都无人知晓。”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再次陷入一团迷雾之中。又一天议程结束,始终无法达成有效的结论。
牧海舟心情有些烦闷,他再如何坚持为好友辩解也没用,有些问题他也无法解答。这些天找他喝酒叙旧的老朋友不少,几乎都带着问题而来,不仅仅是有关苏雪与林富镖局的疑案,更多的则是关于他带来的杜意微。
从齐贤庄议事的大厅堂,一路沿着回廊,穿过一座大花园,一路上与牧海舟寒暄的人不少,无形之中拖慢了他的脚步,以至于待他回到与杜意微同住的小院时,杜意微已经在院中独自练剑了。
他换了一身红色素袍,一根软皮腰带将他的腰掐得极细衬着一双腿极长,一招一式上下翻落身姿灵动,衣袂翻飞,像是一只火红的凤凰在空中飞舞。牧海舟弯了弯嘴角,来不及多想,身随心动,抽出佩剑,突入了杜意微的剑势之中。杜意微显然没有察觉牧海舟的突然出现,剑锋被滞,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一剑直直地向前送了过去,又在电光火石之间看清了来人,硬生生地往回收,可是杜意微只会出剑,从来都不会收剑,他脸色大变,强行转动手腕想要避开牧海舟的要害,却被牧海舟用剑鞘轻轻一抬,凌厉的剑锋还是划开了牧海舟的肩膀,杜意微的剑见了血才止住,“咣当”一声,剑尖沾了血的剑落了地,他实在已经握不住,整条手臂都在发抖,一点都提不起来,虎口更是迸裂,鲜血从指间留了下来。
杜意微紧紧抿着唇,慢慢探向牧海舟已经染红衣裳的肩膀,血混在一起,一样的红。
“是我不好,不该突然插进来,”牧海舟握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触碰,“无量剑派的剑法真真霸道,原本还想打你个措手不及,没想到你的杀招这么凶,还好你收住了,我只是受了点皮肉伤……”
“你也知道还好我收住了,如果我收不住呢?”杜意微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一直一个人惯了,学武是一个人,练剑还是一个人,拿着剑对着他的人永远都只会是他的敌人,剑是他的武器,是保护他性命的第三条手臂,“比试一下”用剑对决还不能伤及对方的性命点到为止,他从拿起剑以来就从未学习过。
牧海舟见他神情,知自己闯了大祸,却更心疼杜意微,连忙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摸整理他的经脉,“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看你练剑我心痒,所以冲动了,是我自找的,你别生自己气。让我看看你的手,要是全收了的话,你这条手臂还要不要了啊?”
杜意微想要甩开他,却被他握着手腕抓得牢牢,他不再挣扎,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牧海舟受伤的肩膀。
牧海舟看着他被红衣衬得更白皙的脸,轻叹了一声,另一只手一松,丢下自己的佩剑,将杜意微揽进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