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风流》羽蛇

7、许兰亭

　　路过蜜饯铺子的时候，卓然先进去买了包盐津海棠，才回到家中。

　　躺在卧房里的人一听到门开的声音，一骨碌坐起来，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统领不要动，”卓然把包子放在他怀里，然后蹲在床边，卷起他的裤腿：“您先吃着，我给您换药。”

　　“他怎么样啊？”白墨叽嘴里裹着包子，含含糊糊地问。

　　“看起来精神不太好，伤得的确比您重，您还真是没对他手下留情啊。”卓然解开他腿上的纱带，那里有一道深深的伤口，从小腿侧面一直划到了将近脚踝的地方。

　　“他也没对我留情啊。”白墨叽撇嘴：“这样才对，要不然多没意思。”

　　卓然抬头，看见这双眼睛里的许多神采，微笑答道：“看来您很尽兴。”

　　“顾栖他啊，八成还会让我更尽兴。”白墨叽舔舔嘴，又想起什么：“你没把我的情况告诉他吧？”

　　“没有，我说您没有受伤。”卓然平静地回答。他太知道白墨叽死要面子的脾气，从白墨叽让他去买包子顺便“偶遇”顾栖起，他就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白墨叽松了口气：“那还行。顾栖可真是快在这儿待废了，幸好遇到我。”

　　“恭喜。”

　　“彼此，”白墨叽低头看着卓然：“这次回京了，你可以跟兰亭好好聚一下了，也好久没见了。”

　　卓然的手顿了顿，半晌才低声说：“统领，能不能容我为兰亭讨个人情。”

　　这是跟随了自己许多年的亲随，白墨叽也没打算为难卓然：“怎么，还真的是兰亭的人？不对啊，兰亭不该是这样的人啊，难道这些年变了？”

　　他是没兴趣为这些人分神，但明目张胆地向他伸手，也是够胆大的。

　　看那些人的身手，也不是什么顶尖杀手，落在他的手里，怎么也都是能问出来的。

　　“不是，”卓然连忙否认：“兰亭不知道这件事。只是他的弟弟被周围人惯坏了，又不忿统领抢了兰亭的位置，才胆大包天的……居然请了杀手来，兰亭应该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禁军之前分为巡城的巡卫和守宫城的戍卫，而这戍卫的统领就是许兰亭，多年来始终是皇上面前最亲信的第一人。

　　跟卓然一样，是先皇留下的人，也是卓然的好友。

　　“抢了兰亭的位置，还真是敢想啊。”

　　卓然直起身：“兰清年少，不知好歹，请您息怒。”

　　“你别紧张，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白墨叽眨眨眼睛：“你觉得我会为难兰亭吗？”

　　卓然心中咯噔一声，寻思着是不是应该私下里先提醒一下好友。

　　白墨叽不想让人看出他腿上有伤，过了大概小半个月后，能行动自如了，才又到禁军驻地逛了逛。

　　花厅前跪着六七个人，听到他的脚步声，连头也没敢抬。

　　白墨叽就像没看到他们，快步进了花厅，看到卓然正跟另一个人聊着。

　　“呦，兰亭，来了啊，好久不见。”

　　“见过王……”见卓然去关了门，许兰亭正要俯身叩拜，又被白墨叽拦住。

　　“免了，自己人，不用这么多客套，都坐！”

　　卓然都侍立在后面，许兰亭也没敢坐下，拱手道：“统领，兰清做下错事，属下不敢请求统领饶过他，只求能留他一命。如果统领能允许属下为兰清担些罪责，属下铭感五内。”

　　“兰亭求这个情就不对了，”白墨叽一摆手：“就算不是我坐在这儿的话，兰清这事做得也有点嚣张了啊。”

　　许兰亭苦笑，他又怎么不知道兰清的张扬。可他站在距离皇上最近的地方，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上赶着捧着兰清。

　　他教训了弟弟很多次，弟弟表面上看起来倒是老实了很多，却没想到私下里居然敢做这种忤逆的事。

　　这事深追究起来，如果传到皇上那里，哪怕皇上如今对统领的这个犹豫不决的态度，也绝不会容忍有人打这种主意。

　　自己就算距离皇上再近，会比白墨叽更重要吗？

　　他抬眼看了看好友——这情况跟卓然事先透露的不太一样，只得半跪下来：“属下知错，请统领责罚。”

　　白墨叽示意一下，卓然扶起了许兰亭。

　　“兰亭，见外了啊。”白墨叽不在乎地摇摇头：“我刚刚都说了，自家人不用客气。兰清这事呢，说大能大，说小，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事。咱关起门来自己知道就行了。”

　　许兰亭愕然抬头。

　　白墨叽挑眉：“我的话说得不够清楚？”

　　“请……统领明示。”

　　“兰亭啊，这事如果让外人知道，那些闲到死的老头子免不了要参你，你倒霉肯定是没跑了。要是让老哥以为，是我在背后撺掇他们跟你杠上，我也讨不到什么好。”

　　“王……统领言重了！”许兰亭连忙辩解，却不是为自己：“皇上他不会这么想……”

　　白墨叽摆手：“别紧张，我就那么一说，老哥怎么想，我也不敢多揣测。兰清这事呢，咱就关起门来，你知我知卓然知，谁也别自讨苦吃，就行了。”

　　许兰亭没想到这种事也能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由看了看卓然。

　　卓然也无奈，他太了解自己家主人——白墨叽不做没用的事，如果真是狠狠教训一顿许兰清，这事也就算是过去了，可如今这个说法，怕是会夜长梦多。

　　可依照他的立场和他们现在的处境，卓然也不好提醒许兰亭什么，只得说：“兰亭，既然统领这么说了，那就谢过统领吧。”

　　“等一下，”白墨叽抬手拦住：“兰清这边，也是少人管教了，卓然，把兰清调到我身边听候差遣。”

　　“是。”

　　“兰亭的意见呢？”

　　“都听统领吩咐。”许兰亭也无话可说。兰清本就是巡卫的人，由统领调遣也是应当的，更别说如今他理亏。

　　“兰亭呢，”白墨叽笑笑：“你是老哥身边的人，我可不敢做什么主。只是我现在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就当欠我个人情，改天有个什么闪失，帮我一把就行，怎么样？”

　　许兰亭脸色有点难看。这个要求简直是把他塞在兄弟俩之间磨，谁知道哪天会出个什么事。

　　“统领，属下……尽力而为。”

　　“我不会为难你的。”白墨叽笑眯眯地叩着桌子：“我毕竟一个外来客，总是会有需要兰亭照顾的地方，别担心。”

　　许兰亭看着卓然的眼神，只得点头：“统领客气了，谢统领饶过兰清。”

　　白墨叽吩咐送客，却在许兰亭快到门口的时候又问：“兰亭，老哥什么时候得空啊？我来了之后还没见到过呢？最近这么忙？”

　　许兰亭顿了顿：“统领勿怪，这件事我也并不知情。”

　　白墨叽笑笑，不多追问，伸手一请。

　　花厅前跪了许久的人听到门响，连忙满怀希冀地抬头。可许兰亭并没去看他，向着门内二人拱了拱手：“兰清有劳统领费心了。”而后便匆匆路过。

　　为首的年轻人慌了，连忙扯住他的衣摆，急切地唤了一声：“哥。”

　　许兰亭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弟弟，硬着心肠扯回了衣摆：“我早就跟你说过，自己做错的事，就该自己承担后果，这件事……我也管不了你了！”

　　“哥！”许兰清慌了，抬头只能看到哥哥的背影，忍不住膝行几步，带着哭腔喊着：“哥！哥！你别走！”

　　白墨叽沉默地站在门口看着，很快被卓然的身影挡住了视线。

　　“统领，”卓然也有些听不得许兰清的喊叫，生怕有人触景生情，连忙打岔：“属下还有些要事禀告。”

　　白墨叽又怎么不明白他的意思，展颜一笑：“卓然，没必要。”

　　也过去很久了，的确没必要。

　　可始终是会不受控制地梦见那个时候的情形——在他的喊声中，老哥也像许兰亭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墨叽在夜里睁眼的时候，外面像平时一样一片漆黑，他不想枯坐到天亮，在屋里转了一会儿，回身取刀跨在腰间，窜上了墙头。

　　“顾栖，顾栖？”他轻车熟路地跳进院子，叫了一声，没什么回答，便踹了窗户进去，出乎他意料的是，床上的被窝里还有点热乎，人却不在。

　　白墨叽来回转了几圈：“大半夜的，他跑哪儿去了？”

　　顾栖蹲在蜜饯铺子的屋顶上，也摸着下巴琢磨这件事。

　　“大半夜的，他人去哪儿了？”

　　这几天他一直让自己不去细想那个雨夜，那种血脉偾张已经有多久没有体会过了，可今天躺下后，居然不受控制地又想起来。

　　那天的大雨中，白墨叽先偷袭了他。

　　他并不介意，反倒是那一瞬间，危机涌向全身每一处所带来的亢奋，让他像一个许久没有吃到糖的孩子一样，对那味道欲罢不能。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提剑夜访，然后扑了个空。

　　“糟糕。”他心里有些郁闷。夜入民宅，非奸即盗。他平日里相当在乎这种事，眼下居然会明知故犯。

　　可这一趟前来，也让他有了些新发现。

　　白墨叽住的地方虽然并不气派，甚至非常简单，周围却有许多人在暗中守卫，而且是相当有规律的来回巡视。他能清楚地察觉到那些人的存在。

　　从前他无法无天地夜入宫中时，也曾见过这种严密的守备。

　　“排场还挺大。”顾栖嗤之以鼻孔：“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有事要做的时候，他还有些耐性，如今没了目标，困劲很快涌上来。

　　没蹲多久，他便在屋顶上一路疾行，原路返回，轻巧落在自己的小院里。

　　然后。

　　“……”他盯着碎了一地的窗户：“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