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风流》羽蛇

12、新柳楼

　　“你怎么会在这儿？”一直进了厢房，顾栖又捏了捏鼻子。他很不喜欢这里呛人的香味，感觉令人窒息。

　　“初来乍到啊，应酬免不了的。”白墨叽斜倚在软椅上，示意顾栖给他倒酒：“倒是你呢？查到什么了？怎么跑到这儿来？还是来玩的？”

　　看顾栖那个尴尬的样子也能知道是第一次来，他刚刚从窗户看了，觉得蛮好玩，又瞧着可怜兮兮的，想多看一会儿，又不落忍，到底还是招呼了人一起出来。

　　却没料到顾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直接顺杆上，俨然要宰他一顿的架势，不过他也是不介意当顾栖的杆，便散了先前的人，单独跟顾栖开了一间。

　　顾栖没注意到他好笑的目光，掏了随身的册子来，把金越的供词和在夹槽胡同里的发现都讲来听，而后一口喝干了酒，不客气地把酒杯推到白墨叽面前：“好喝，你还挺会找的。”

　　“可不是好喝嘛，贵着呢。”白墨叽眼睛长在头顶上，假装没看到，只喝自己的，才不舍得给顾栖倒。

　　“白、统、领啊。”顾栖提醒着他的身份。

　　“白统领也很穷，要不怎么还欠着你的钱呢。”

　　顾栖给他的二两三钱还没还。

　　“你记得就好。”顾栖夺下酒壶，给自己满了一杯，问：“只是来应酬？”

　　顾栖有时觉得，白墨叽这个人远不是看上去那么不靠谱，别的不说，他们此时所在的这个地方，就是新柳楼，那个死去的龟公呆过的地方。

　　白墨叽明白他的意思，耸肩一笑：“老七，你是不知道，新柳楼的姑娘可是出了名的漂亮，可惜消受不起。”

　　“怎么？”

　　“我穷。”

　　顾栖无视他的日常哭穷，正在从窗户向北看去，只可惜从这里看不到那个夹槽胡同的情形，头也不回地说：“教你个省钱的法子——回家看自己，可比姑娘们好看多了。”

　　白墨叽拍桌赞叹：“慧眼识珠！真英雄！那今儿咱就省钱，不叫姑娘陪席，你点我好了，我很便宜的！陪酒，带出场，我都可以！”

　　顾栖懒得再跟他贫嘴，关了窗户，直接扯回到刚刚的话题：“所以我这边至少有两伙人需要找，带走金越的人，带来杜雅的人。”

　　如果他是这里的常客，熟悉人情习惯，也许还有点头绪，不过好在碰到白墨叽。看白墨叽这样子，就是常混在这边的人。

　　“小白，宵禁之后，禁军就不会进熙景大街了是不是？”

　　得到肯定答案后，顾栖在册子上记下，又自言自语：“金越如今毫发无伤，为什么会有人带他去胡同里，为了陷害他？这么说他们是一伙人？为什么又分开走？为什么选杜雅？”

　　“老七啊，这就是你想多了。”白墨叽哂笑：“这种地方天天都有醉鬼，时间久了，就有人赶着黑天，专找这些人下手，俗称捡尸，摸个金子银子的都不稀罕，也算是笔横财。”

　　“偷了就偷了？没人追究？”

　　“个把小钱，很多人不当回事，而且也无从找起。到后来偷儿有不知好歹的，连玉佩腰牌都敢偷，闹过两次，熙景大街就在宵禁之前，把游手好闲的人都赶出去，再闭门。”

　　“赶得干净吗？”顾栖怀疑。能来这里快活的都非富即贵，谁又敢说哪个是真的游手好闲？

　　“你说呢？”白墨叽摊手：“别说外人了，就算是这些酒楼里自家的龟公姑娘，真遇上了也会忍不住捞一把，挡不住的。”

　　顾栖见他又喝了一杯，忍不住盯着他问一句：“你有没有被人捡过？”

　　“哥哥我千杯不醉。”白墨叽豪气拍胸，又在顾栖的目光中讪笑一下：“我就算醉了，也有卓然专门捡我，你放心，我的清白还在。”

　　“还在就好。”顾栖不跟他抬杠，漫不经心应着，却在思考着金越身旁的那个脚印。

　　肯定不是姑娘的。如果是这里不容许存在的偷儿混混，拿了钱财之后就该乖乖找个地方猫起来，赶着早上街门开的时候趁早出去。

　　可这边并不是出去的路。

　　“是楼里的人。”顾栖心中稍微轻松一些，范围已经缩到足够小，稍后去问问金越身上的银钱有没有少，再查一下当晚这几家楼里半夜外出过的人，很快就能锁定目标了。

　　“杀害了杜雅的人，至少有三个，在胡同口如果有人把风，应该有四五个人。”顾栖翻了一页，重起线索。

　　依照刚刚的思路，如果是来玩乐的客人，这么多人同时在夜里失踪，该是很容易就能调查出来。如果并没有这样的客人，很可能就是悄悄躲在街里等着天黑捡醉鬼的人。

　　“不是客人，”迎着顾栖的目光，白墨叽摊手：“不是我查的，卓然顺便告诉我的，我就顺便告诉你而已。”

　　“谢谢。”顾栖不跟他客套太多，低头记下。需要再查的事太多，不可能今天完事，他收了东西，起身时，又看着白墨叽欲言又止。

　　“干嘛？感谢我？要以身相许？”白墨叽笑嘻嘻向他举杯：“先走个交杯怎么样？”

　　顾栖见他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又坐了回去，打开他递来酒杯的手：“那个龟公，是什么人？”

　　“还没查到，怎么突然问这个？”

　　顾栖并不想搅和到麻烦的事里，可他爹跟笔翁有私交，不管眼前这人是什么身份，到底是笔翁老爷子的徒弟，他觉得自己还是没法袖手旁观。

　　“我从小跟父亲在江湖上行走。”顾栖正色答：“茶楼、酒肆、青楼、妓馆，是打探消息最好的地方。如果这里有不寻常的命案发生在普通人身上，通常涉及的都是一种人。”

　　他压低了声音：“暗探眼线。”

　　“高见！”白墨叽击掌赞叹：“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顾栖皱眉：“我跟你说正经的，你严肃点。”

　　同一地点两件命案，他这几天里总是难免会一起思考，而且一个很可怕的想法在他脑中越来越清晰。

　　“好好好，我洗耳恭听。”白墨叽也端正了姿态。

　　顾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白给人瞎操心，却还是继续说：“如果那个龟公也是暗探的话，你有没有想过，他背后的指使人会是谁？”

　　“谁啊？”

　　“固王爷！”

　　白墨叽被一口酒呛得闷声咳嗽：“不……不可能……吧！”

　　“不是不可能，是最有可能。”顾栖提醒他：“如今天下，除了固王爷，还有谁有必要在京城埋下暗线，时刻注视京城的动静？”

　　“为什么？”白墨叽用酒压下咳嗽，一脸天真地反问。

　　“你……”顾栖不知道对方是真傻还是装傻，可仔细想想，又发现自己的话的确是跳跃太大，便问：“你跟着老爷子这些年，一直生活在哪儿？”

　　“深山里！”白墨叽信口开河。

　　顾栖信以为真：“那你知道皇上和固王爷的事吗？”

　　白墨叽懵懂摇头：“听说过，不是很懂。”

　　“皇上和固王都是已故皇太后所生的嫡子，先皇驾崩后，皇上封固王去了鄞州，到现在已有八年。固王将同在江南封地的几位王爷蚕食鲸吞，如今在江南已经一家独大，说一不二——你有没有在听！”

　　顾栖吼他。

　　“厉害！厉害！”白墨叽连忙拍手表示精彩。

　　顾栖忍住打爆对方狗头的冲动，蘸茶水在桌上简单画了几道：“尤其是五年前北边突厥攻破嘉禾关，虽然最后我们还是赢了，但损耗巨大，江南江北的境遇差距更大。”

　　“我听说南边那时候也乱了。”

　　顾栖看白墨叽一眼：“看来你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据说南姜当时跟突厥暗中勾结，一同作乱，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只草草骚扰一番又退去了。而且……”

　　他叹了口气：“北边许多因为战乱流离失所的人，都逃向南边，固王令人收容他们，又拨了许多钱粮，在江北就地造城，安稳人心。”

　　白墨叽插嘴：“他这也做错了？”

　　“对那些百姓来说，他没错，可在皇上看呢？据说朝中当时吵翻了天，有人说固王为皇上分忧，体恤百姓，是不可或缺的股肱之臣，有人说固王在收拢人心，向北边扩展自己的势力，其心可诛。别说朝廷里，连大街上谈论的都是这个。”

　　见白墨叽不说话，顾栖继续讲：“以后的几年，争吵声倒是慢慢小了，但府尹大人曾说，那只是面上看着过得去，皇上不可能一直坐视固王壮大，固王也不可能坐以待毙，早晚会有一场大风波。所以我才说，固王是唯一有可能在京城埋下暗线的人。”

　　“可是，”白墨叽慢慢喝着酒：“他们……不是兄弟吗？”

　　“天家无父子，哪来兄弟？”顾栖看着他：“小白，如果龟公真的是固王的人，你不要再继续查了。朝廷不比江湖，你……最好能置身事外，这些事太复杂，不是我们该插手的。”

　　“好，我明白，多谢提点。”

　　两人就此无话，白墨叽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顾栖觉得自己好像又做了多余的事，喝了两杯，便要出门。

　　“老七，”白墨叽叫了他一声：“你呢？你对皇上和王爷的事，是什么态度呢？”

　　“我有自己要做的事，”顾栖的手扶在门上：“没时间去管那么多。”

　　他下楼一直走到街上，还抬头看到白墨叽笑眯眯地冲他挥手，有点没意思，去胡同里看了一圈，径直回京兆府去了。

　　在府门外，他遇到一个年轻男人，见到门里进出的人就哀求一遍。见到顾栖，那男人也扯住，悲苦地絮絮叨叨。

　　顾栖听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人是杜超，死去的杜雅的哥哥。杜雅死于非命，尸体停在府衙敛房里几天没能入殓，杜超心疼妹子，来讨妹子回去下葬。

　　这事也不是顾栖管的，便找人带他去见主簿师爷。

　　可他刚打算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又忽然停脚回头，看着杜超的背影。

　　他在江湖上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这个杜超刚刚跟他说话的时候倒不觉得怎样，从背影看，却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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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考虑了很久，先皇的皇后应该叫先皇后，还是先皇太后
后来觉得先皇后好像指的是在位皇帝已死的皇后？
就用了先皇太后的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