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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玉楼春—思天涯(DM清水) ...

  •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认识郭旭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当铺的老板,刚接手家族生意不久。
      因为收了一单赃物——少林掌门信物碧玉佛珠,险些引来了杀身之祸。我是个生意人,哪里识得江湖上的信物,不过以为是普通的佛珠,本着诚实信用的原则,收了单,等货主来赎。谁料等来了一帮恶人,钢刀架上我脖子,逼着要那串珠子。若不是郭旭仗义相救,对我说出佛珠来历,又无偿将那惹祸的佛珠送回了少林,我怕是等不到做小财神这天了。
      就这样,结识了郭旭——我一生中最最重要的朋友。
      郭旭比我小六岁,是长风镖局的少局主,自小父母双亡,在镖局众人的精心呵护下长大,剑诗酒乐无所不通。他身上那种俊朗倨傲潇洒之气,令他在众人之中犹如珠玉于瓦石之间,轻易就能俘虏举世的目光。跟他在一起,我常常会自惭形秽,觉得自己满身铜臭,半点也配不上他的清朗风姿。
      我只能拼命的赚钱,积累财富,提高地位,即便不能有江湖地位,也要有坊间名声,仿佛这样,才能勉强和他比肩一样。
      所幸郭旭并不在意这些,他只喜欢花前月下,纵酒吟诗,游山玩水,广交朋友。跟他在一起,端的是轻松愉快,总能令我放下一身烦累。
      自由自在的日子未能维持多久,我便有了妻室。按理说,这门亲事由太后亲自指婚,娶的是京城中势力一手遮天的锦衣卫指挥使翁泰北的独生女儿,是我三世修来的福气,高兴还来不及,我却在收到旨意之后,闷闷不乐了好些日子。
      迎娶新娘的前一夜,我打发走了那些布置新房和厅堂的下人,一个人坐在堂前台阶上望着月亮发呆。
      想了很久为什么不开心,也想不出个理由。这些年,劳心劳力,将家族生意发展壮大,终于能如父母所愿,攀上达官贵人,结得一门好亲事,这不是我多年所求吗?可我胸中,总有一股淡淡的压抑的感觉,挠得心底生生难受。

      结婚以后,我顺理成章的沦为了惧内。翁惜珠对我管教甚紧,搞得我连出门喝个酒的机会都很少了。只有小彭王爷和郭旭邀请我出门去玩的时候,翁惜珠才会给点面子。
      那年我生日,一个铁柜子神秘兮兮的飞到了院里,当时只见柜子不见人,弄的锦衣卫一阵紧张。只有我內心窃喜又镇定,我知道一定是郭旭,除了他,谁也不会这么别出心裁。
      果不其然,灯影迷醉、笛音清越之中,他翩然出现在了铁柜顶上,一曲花弄影,衬的月色撩人,一个回首眨眼,醉了一世倾城。
      我看的呆住了,就连小彭王爷鼓掌我都没来得及跟上。
      恍恍惚惚中记得郭旭旋身而下,对我说要送我一件礼物。柜门打开,娉娉婷婷出来一名绝色女子。郭旭笑的眉角都扬了起来,我却还沉浸在适才他那惊艳的一个转身:柳鬓斜舞,白衣系画。不知怎的,我脑子里就想起一句话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一想到这句,顿觉得心跳如鼓,两颊发热。失神之间,被人揪住耳朵扯开眼神,原来是翁惜珠见我盯着那柜里的美女出神,怒从胸起,又不便发作,只能手上暗暗使力,扯得我呲牙咧嘴。然后,所有的人都觉得我是看上了柜中的美女——楚楚。
      既然楚楚是郭旭带给我的,无论她是以什么目的接近我,我也欣然受之。我为了她跟翁惜珠闹矛盾,为了她送掉太后赠的翡翠娃娃,为了她,拿出所有的私房钱,让郭旭保一趟镖。
      郭旭之前一直不愿意加入保镖的队伍,尽管他是长风镖局少局主。镖局债台高筑,他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我是个生意人,自然会关心到他的家族生意,暗暗打听过几次,商六爷虽不便明说,我也看得出长风镖局的日子早已经是捉襟见肘。
      想了很久要怎么帮他,一直都没能有个好办法。郭旭为人潇洒端正,爽朗清高,怎肯无故受我钱财支助。亏得遇到楚楚出事,我便堂而皇之的拿出所有的私财,让他替我保一趟镖,送楚楚回家。郭旭犹豫了很久,也问了我再三,终于接受了。我知道,他是个讲义气的人,钱财不重要,重要的是情谊。为了成全我对楚楚的大义,他毅然接下了自己人生的头一趟镖。
      我暗自高兴,提出要跟他一道。
      “郭旭,你去天涯,我不去海角。”
      我终于说出这句心里话时,郭旭并不领情,他拒绝的很干脆,无论我怎么央求。
      郭旭,其实你不明白,我的意思,绝不只是这一趟镖。

      长风镖局出发,我一路暗暗相随,雇了快剑辛力一道,说是保护我,其实是想助他。
      走镖的日子真的很苦,风餐露宿,危险四伏。看着他在刀光剑影中护镖,看着他一点点皱起眉心,我总忍不住后悔。也许,我错了,不该这样帮他,让他真正走入保镖一行,从此以后,风霜雪雨,不得宁静。
      如果我知道,有一天他会为了保镖而失掉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武功,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当初选择。

      那一趟百里镖走回来时,郭旭破天荒的没有来找我。
      我听闻他受伤失去武功,慌不迭的去镖局看他。
      郭旭站在院中,整个人清瘦了许多,一身青衣临风,如秋水般涨满了我的双眼。我怔怔的看着他,内心悸动,浑然忘记了开口。他转头见了我,爽朗一笑,明眸皓齿一如从前般明媚洒脱。
      见我提了酒来,他一把抢过,哈哈大笑道:“小彭王来都是带宫中圣药,闷死我也,还是小财神懂我郭旭,竟然带了美酒。”
      我呆呆的一笑:“那年我被翁惜珠关在家里,你来看我,带来美酒和酱牛肉,我一直记得。如今料你在家养伤烦闷的紧,索性来陪你喝几杯聊聊。”
      郭旭微微摇头:“哪需要养什么伤,都已经好了。”他舔了舔唇,眼神里露出一丝难以捕捉的深邃:“好不了的那也无妨了。”
      那个秋天,我常常抽时间去镖局陪他,眼见他身子一天天瘦弱下去,我除了心痛和后悔,却是毫无办法。郭旭倒不以为然,吟诗作对,把酒言谈,从来不说一个愁字。有时候我会生出错觉,仿佛还是从前京城三少的时期,他仍是那个不能富贵,非因宿命只缘懒,难成大器,既贪诗酒又恋花的翩翩大少。
      冬天来临,郭旭竟然病倒了,而且,病得很重。毕竟是受过重创的身体,元气大伤,能够活过来已是不易,虚弱自是难免。
      那日走进镖局后院的时候,采玉刚刚送走大夫,独自在房外的走廊上暗暗垂泪。
      我心中一紧,上前问她,我能帮些什么,采玉只是摇头:“他旧伤难愈,身体就像一只打破的砂锅,无论怎么补,也还是有漏洞。冬日来临,寒气侵入,更是难以支持,如今药石无效,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
      我望着漫天飞雪,冥思许久,忽然心中一动:“听说大明极南处的琼州,四季如春夏,不如让郭旭去那里过冬。琼州有一种珍贵的麒麟竭,正是治疗内外伤、活血收敛之奇药,也许对郭旭大有益处。”
      采玉眼神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她随即又皱眉道:“京城离琼州太远,一路颠簸辛劳,不知郭旭能不能支持得住。”
      我想了想对她道:“你不必担心,待我回去找人打造一辆四平八稳又能保暖的好车,用好马拉了,保证一路无忧。”
      采玉对我点点头道:“那我就替郭旭多谢你了。”
      我试探着问她:“你打算让谁人陪郭旭去琼州?”
      采玉微微皱眉:“如今镖局根本离不开铁衣,封平不在,辛力又出镖去了。正是无人可去,我一个人——”
      我听到这里,慌忙开口:“采玉姑娘若不嫌弃,让邓某陪郭旭去琼州一趟如何?”
      采玉有些惊讶:“你?”
      我点头:“邓某虽不会武功,可此行不是江湖走镖,无需武功保护。邓家生意遍布南北,一路之上颇有照应,如此方便许多。采玉姑娘以为如何?”
      采玉想了想道:“你家中尚有生意、妻室,这一去好几个月,翁惜珠岂肯答应?”
      听她一提翁惜珠,我顿时几分泄气,几许思忖,下定决心道:“自那年楚楚的事以后,她也改了许多,我回去跟她说说,为了郭旭,无论如何也得让我出门一趟。至于生意,平时也不需我打理,采玉姑娘放心,我一定会说服她的。她若蛮不讲理,我,我——”
      采玉转过头,露出促狭之意:“你,你待如何?”
      此刻,房间里隐隐传来郭旭压抑的咳声,我心中一痛,狠狠咬牙:“我便休了她!管她是谁的女儿!”
      采玉从未见我有过如此决绝之色,微微一怔愣,看了一眼郭旭房间,缓缓点头:“好,我跟郭旭和我哥商量商量,等你回话。”

      匆匆回到家里,只见岳丈大人翁泰北已坐在厅中等候。
      本想立刻告诉翁惜珠我要去琼州一事,此时却不及开口。翁泰北似乎面有喜色,却拉下脸来沉声开口:“都要当爹的人了,怎么还整日不着家的乱跑。”
      我闻言一愣,再看翁惜珠,她竟羞涩地低下了头。
      “怎么,你还不知道?”
      我脑中轰然一声,心中犹如五味杂陈。是喜,是惊,是忧,是郁,一时搅的心神混乱,久久不能开口。
      旁边站着的徐妈见我楞着一直不说话,大声笑道:“瞧咱们姑爷乐的都傻了。”
      翁泰北微微一笑道:“当初老夫刚有了惜珠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邓忍,从今天起,你要多多陪着惜珠,好好照顾她,让她高高兴兴地替你生孩子。”
      见我还在失神中,翁惜珠用脚踢了踢我,又替我答道:“爹爹放心,邓忍对惜珠很好。”
      我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答道:“请岳丈放心,邓忍知道该怎么做。”
      翁泰北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当夜,我彻底失眠了。辗转反侧中,脑子里都是郭旭苍白的面孔和微弱的咳声。转过头看身边的翁惜珠,见她一脸幸福安祥,睡的正香,心中又是一阵阵纠结难过。我该怎么办?是走是留,生活似乎从未如此让我难以抉择。
      一夜无眠到天明。
      满心的纠结抑郁中,度日如年般的过了两日。
      等到第三日,定制的马车做好了,已按照我的要求送去了长风镖局,我终于决定先去镖局一趟,跟采玉商量商量再说。

      迈进镖局大门,只见清冷的院子中,雪落了满地。想起昔日远远就能闻听到镖局的人声笑语,尚未踏进院门便能望见那人衣衫飘飘带笑出迎,而如今,镖局竟如此冷寂,仿佛所有的人都因为郭旭的生病而失去了生气。
      正自叹息间,就见商六爷转出廊角迎面而来。
      “邓大少,怎么自己来了?”
      我笑了笑道:“我来看看郭旭。六爷,今日镖局怎的这么冷清?”
      商六放眼看了看空落落的院子叹道:“自从少局主生病以来,镖局就渐渐少了欢乐。因为少局主不再出镖,镖局生意也是一落千丈。前几日好不容易有趟镖找上门,辛爷便主动接了带镖师出门了。铁衣前日也接了趟短镖,今日一早便走镖去了。对了,邓大少大概还不知道,我们少局主昨日已经离开京城了。”
      我闻言猛然一惊:辛力、铁衣接镖的事,我很清楚,因为托镖的雇主都是我的安排。只是郭旭忽然离开,是我无论如何没有料想到的。
      “他,怎么走了?采玉呢?”
      商六道:“大小姐原本是要等你安排好了便一道送少局主去琼州,铁衣还很犹豫,恰巧封爷回来了,封爷说他早就有此打算,所以亲自去了一趟琼州安排好了一切,此次是专门回来接少局主。大小姐见你这两天没动静,料想尊夫人未必同意,少局主又陷入昏迷,想到一路上有封爷用内力助少局主驱寒疗伤,铁衣也一口同意,大小姐便答应了封平,急着启程了。”
      我听到此,只觉心在一片片碎开,当真说不出的难受。一方面,郭旭病情加重让我心痛如锥,另一方面,我更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默默的转身,缓步离去,身后的商六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清楚,唯觉天地苍茫,白生生的刺痛了双眼。
      郭旭,我说过,你去天涯,我决不去海角。
      可如今,你去天涯,我只能隔着千里相望。也许,我一开始就错了,我没有资格与你比肩,没有资格与你同行,更没有资格推你走上保镖的道路。
      与你的那些兄弟相比,我除了有几个臭钱,一无是处。其实,这几个臭钱在你们眼里,根本也算不得个是处。我有家,有妻室,有生意,唯独没有自由。所以我在你面前,只能努力掩饰自己的感情。我没有别的奢望,只想能时时见到你,看着你快乐,我就安心。
      我仿佛用了一生的勇气来等待这个机会,与你天涯海角走上一遭,也不枉此生虚度。岂料世事无常,从不能如人所想。我已经如此近的接近梦想,触手可及之时,却被无奈的事实无情打碎。人说我小财神富可敌国,可在我心里,家财万贯,敌不过你的一个转身,富贵通达,比不上你的一个微笑。
      碎雪飞扬,如梦一场。

      想起那年神仙阁里,楚楚唱的《玉楼春》:“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郭旭,你若在天涯,我的心绝不会去海角。
      我若在海角,定会日日守望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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