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浮灯（短篇集合）》琬琰ding

1、清明雨

　　细雨淋淋的清明，绿柳拂风，珠雨润地。

　　灵逸山水中，一把杏色油纸扇下，白衫的身影一步步的踏在浅水洼中渐渐走近。
　　伞缘雨隔珠帘，远远望见林中孤单的墓碑前，有个挺拔的身影似良久伫立。

　　“展昭——”
　　一声低呼，将墓前伫立的人唤醒。那人转身回头，就见身后的油纸伞偏开一角，露出那张秀丽熟悉的脸。
　　“月华，你怎么来了？”展昭温和清隽的面孔上露出一丝惊讶，让开几步，将身后的墓碑露了出来。
　　丁月华轻轻抿了抿嘴角，上前几步，将手中伞举到了展昭的头顶。
　　“就知道你在这里，”她看了看墓前已然空掉的酒坛，将另一只手中拎着的细瓷酒坛递给展昭道：“这是梨花白。”
　　展昭点头，单手接过天青色的酒坛，走上一步，在墓前微微一倾，琼浆入泥，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泽琰，这是月华给你带的酒！”
　　酒坛在手臂上翻转，他仰首，就着臂上酒坛，猛然灌了几口。丁月华看在眼里，咬了咬唇，一个字也没有说。

　　七年前，破襄阳，白玉堂独闯冲霄楼身死。展昭一滴泪也没掉，昼夜不歇的将襄阳王的案子办完，在四鼠的憎恨与责骂声中受了三品之封，从此与陷空岛再无瓜葛。
　　也只有丁月华才知道，他常常会在难得的休息时间里去白玉堂喜欢的那个小茶馆，点一壶清茗，独坐半日。
　　时光悠悠，山水依旧，只是暮色暗淡了年华。当年的小茶馆，早已门扉紧闭，只有门口的一把锈蚀的小铜锁提醒着世人它的年岁悠长，连怀念也成了一种奢望。
　　数日前，丁月华就是在衰旧的小茶馆旁找到独坐的展昭的。只不过，没有了清茶旧座，他似乎喝醉了。
　　闲云落影，疏风无痕。
　　她守着他默默无语，坐了整整半日。

　　梨花白的醇香在风中散开，展昭转身，接过丁月华手中伞，一手抚上她的秀发，道：“月华，我要走了。”
　　丁月华凝视着他的如水深眸，缓缓点头。
　　“你不问我去哪里？”展昭与她眸光相交，轻声道。
　　丁月华淡淡一笑：“你不说，自然是不能告诉我，我又何必多问。”
　　展昭长叹一口气道：“回去吧。”
　　丁月华乖乖点头，转身，整理裙衫。
　　展昭一把拉住她道：“月华，我是叫你回茉花村去。”
　　丁月华回头，眼中瞬间有清光闪烁，她低下头，短暂的沉默之后，抬头直视展昭清眸，答道：“好！我在茉花村等你回来。”
　　细雨柔软的清新中，展昭点头，握住丁月华的手，再没有说一个字。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茉花村的春天再美，也抵不过丁月华对汴梁的思念。十年前跟着白玉堂初上汴京时，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个地方会让她魂牵梦萦。

　　再回到汴梁时，依旧是烟雨清明。
　　熟悉的山林小径已被烟雾封锁，迷蒙中望见几丛蓬蒿，一处荒丘。柔雨打湿了路边芬芳的草花，就像许多华丽的过往纷洒在青苔阑珊的角落，再不起眼。

　　“泽琰，许久不来，你不会怪我吧？”
　　丁月华放下手中的油纸伞，再将天青色的细瓷坛搁置在墓碑前，拔开塞子，一股清醇的酒香带着梨花的味道浸入春雨中，湿润的空气里带着温婉欲断魂的味道。
　　丁月华斟了三杯酒，举起邀约故人的酒盏，怔怔道：“泽琰，好歹你还在这里，我还能来看你。而他——”她苦笑，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细雨低声，似时光流逝的清音，往者不复，一切恍然如昨。

　　记得那年跟着白玉堂初上汴梁，丁月华才盈盈十六。她怀揣着闯荡江湖要做一代女侠的雄心，悄悄地了离开白玉堂。在汴梁一带，她也做过劫富济贫，惩治个别坏人的一些自以为了不起的事。却因江湖经验太少，所带湛卢又实在过于惹眼，终究上了歹人的当，身陷□□囹圄。若不是开封府破案迅速，展昭及时赶到，丁家三小姐眼看就要糊里糊涂命丧黄泉。
　　英雄救美，丁月华并没有像别人那样感激涕零。因为展昭的面色很冷，也没有半句安慰的话语，只淡淡的说了一句：“丁家三小姐，江湖可不是好玩的地方。”
　　丁月华满腔委屈与怒气，无奈受人恩惠，不便发作。只得冲匆匆赶来的白玉堂发了一通火，搞的无辜的白玉堂一脸茫然。
　　这以后，丁月华赌气一般在汴梁住下，发誓要挽回颜面。她平日里一边逛着茶楼酒肆，看人识面，一边在白玉堂的指点下继续做着自己觉得够江湖够侠义的事。捉到坏人，她也不自行处置，一个个扔到开封府，偶尔碰见展昭，她总会扬起头，鼻子里哼出一声，再趾高气扬的从他面前走过，搞的展昭哭笑不得。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两个人走到了一起。

　　往事如烟雨隔帘，丁月华收敛思绪，淡笑道：“泽琰，我找不到他了——”她垂下眼帘，又端起了第二杯酒。
　　四年前，展昭接到密令，远赴延州，丁月华回茉花村，等来的却是展昭失踪的消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等待，不是丁月华能够忍受的。她单人独骑去了边关寻觅，一年一年，春去秋来，她几乎走遍了大宋整个边境，却寻不到一丝消息。

　　她在春光初雨里，回到了汴京。山长水远，沧海难渡，归路与来路，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而生与死，也不用再那么纠结。
　　她掸去发梢的那缕雨珠，沉凝片刻，饮尽了第三杯酒。

　　如果你不在时光里，我不如回到从前，还在那杏花春雨中与你隔世共度。纵使岁月沧桑老去，思绪里的你，一怀风骨依旧温润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