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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六十三 ...

  •   昨日方谈到一半便出了这等事,那项梁派来的使者就被晾在了一边。幸亏虽然刘季一时糊涂,萧何却记得差人好生招待他。加上第二日事了后刘季又是笑脸相迎又是称兄道弟,被一军之帅如此献殷勤,那使者面上倒是十分有光。刘季吆喝着留他下来用午膳,而后又亲送他至城门。樊哙跟云微一边说着这些一边挠头挠得起劲,纳闷着主公对待客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讲礼了,随后耸耸肩,下了结论:“可能张良先生没事了,主公心情好吧。”
      云微正卸着粮饷,闻言肩头一歪。
      将分内之事做好已较正午迟了近一个时辰,云微照例携着几卷记上数目的卷轴走去城楼,在大门处碰上了刚回营的刘季。云微看他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默叹一声问了好便主动上前牵走了他的马。
      身后有人走来,而后是萧何的声音:“主公快去歇息罢,三日后还要出发去砀郡,不宜太过劳累。”
      刘季放下揉眼的手,似笑非笑摇着头:“还是你有本事对付这么多人,老萧。这使臣口气那么大,要不是看在项梁派来的份上,老子真忍不住想揍他一顿。”
      不等接话,他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好在给好吃好喝伺候一顿就能打发了这家伙,要不然他怕是要把老子给押着,往薛郡去给他们项将军磕头叫爷爷了。”
      “就目前的形势,项营怕是借兵攻丰最好的选择之一。”萧何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借兵?”刘季不以为然地一嗤,“我要找他借兵,他恐怕直接把这沛县给要过去了吧。”
      云微怔怔地看着两人,刘季察觉到她还在原地,转身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些东西丫头你还是别懂的好,知道了心里累得慌。”而后走开了。云微听萧何叹了口气,朝她伸出手,便将一直拿着的卷轴递了过去。
      来往的马车载着购来的兵粮,一车车地驶过。云微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萧叔,昨日傍晚朝屯仓和河边几处跑的,可有固定几人?”
      萧何挑了挑眉,视线仍停留在卷轴上:“丫头可发现了什么?”
      “今日清晨我到马厩去时,那革鞮已不见了。”云微噤声,等身边一架马车经过才再开口,“我问过守夜的人,并没有何人夜半出去。”
      萧何翻动卷轴的手一顿:“所以说,能去马厩的只有昨日在城楼里的人。”
      “且很可能是能往外跑的人。”云微点头,补了一句,“虽暗中溜出去也不是不可,只不过城楼里要忙活的事情本就多,再想找空隙毕竟难了。”
      萧何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偏过视线回忆着。云微不再继续,昨晚城楼里的人太多,不可能全部记住,线索在这里断开了。
      “我倒是想起一事,丫头。”萧何有些恍惚地眯起眼,“张良先生此前带着百余骑,因不是沛县里的人马,兵甲和马匹所用杂件都与这边有些不同。”
      云微心中一动:“萧叔是说?”
      “那人可能会注意到这一点。”萧何将余下的话讲出。
      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浮出水面,云微皱眉:“所以说,那人并没有选择主公那边,而是选择了探听情报的这一支?”
      “那人应不是秦军的细作。”萧何收起了卷轴,“若想取胜,大可直接对这次进攻的队伍下手。”
      “但他没有这样,”云微思索着,“而是用了更加迂回的方法,转而针对主公旁边的人,这样也许……就不会太快波及自己。”她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萧何,“萧叔,主公之前可有和除秦军外的人有过仇怨?”

      往砀郡的队伍昨日出了城,原本熙攘的营地里只剩司职后勤的人。张良虽外伤已接近愈合,然因仍需调理,便只交代了些布阵的事宜,没有随他们去。初春的沛县有些冷清,冬日未落的枯叶在新芽长出时掉下,缀在树下正将马车上的重物拖下来的消瘦人影头上。
      透着窗格,张良定定地看着那个人影。
      她在躲着他。
      当他醒来之后见旁边站着的是樊哙,第一句问的便是她现在如何。樊哙有些诧异,却还是老实回答道丫头没什么事,现在估计出去了。他怔了怔,听樊哙絮叨着那日先生真是把所有人都吓得不轻,要不是丫头糊涂弄混了时间,真是不敢想会发生什么。张良闻言顿了顿,却捕捉到一旁萧何看向自己若有所思的目光。
      那目光在他瞥到的一瞬便被端来汤药的人挡住了,等那身形再移开时,萧何已看向别处。张良垂首,费力地抬起手对着樊哙一揖:“樊兄,可否一问,那位……姑娘,”他停下,压住声音中的异样,“她的左手可是有过旧伤?”
      樊哙愣住,似是思考着他怎么突然把话题转向了这个方向。他挠了挠头,有些费劲地回忆着:“我听那大夫说,好像是什么……经脉受损,而后左肩又有什么伤的就淤结在一块,如果强行冲破会很危险,反正就是不能再用就是了。”
      身形一僵,话音落下后他便再听不见其他。经脉受损,左手不能再用,一字字如重锤击在胸口。他无法去想这一年她是怎么过来的,无法想象心高气傲如她要如何去面对那些轻视和鄙薄,无法想象她站在他面前而自己却没有认出时那斗篷下遮盖的是何样的目光。
      指尖仿佛还沾着那颗泪珠的冰凉。
      张良阖上了双目。
      所以昨日在他听见门外的人们用带着讥讽的刻薄话语议论她时,怒意翻滚下手中的药碗克制不住地猛砸在地上。他几乎从未用过这样冷的语气和人说话,说如果再让他听见有任何这般言语,自己不介意代沛公处置行伍中谣言惑众之人。那些人吓得立刻住口逃开,他孤身坐在榻上,十指握拳扎入掌心。
      为何他那时不信任她,为何他那时信了她。
      张良的眼底滑过一丝痛楚。

      趁着记数目搬东西的方便,云微往营中跑时找借口将那日守夜的人都问了一遍,得到的回答却五花八门。大军昨日出了城,再问下去估计也不会有更多收获,只得转换方向去朝戍守在仓库的人打探。几天下来风平浪静,云微誊完了竹简,小跑到城楼处欲把它交给萧何。她不知那人是否发觉了自己,她只是隐隐担心那人忌惮张良可能猜到有人欲害他,从而对他不利。
      且现在县城中无人,似乎更好乘隙下手。云微抿了抿嘴唇,加快了步伐跨过门槛,余光下意识瞥向二楼那个房间,屋门是合上的。
      她暗中舒了口气,压下心头随即翻起的一丝酸意。
      还是不敢面对他。
      里面四五人似是在办事之余闲扯着。云微低头欲走入,却感觉到里面的人在她进来后沉默了下来。
      她皱了皱眉,目光经过处那些看向自己的眼神纷纷躲闪,竟似有些害怕一般。云微心下疑惑,却没有理会继续朝前走去。屋里安静得有些诡异,在她离楼梯只剩不足五步时,身后突然有人说话了。
      “你找萧主簿?他方才出去了。”
      云微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发话之人,认出他和周围的人均是平日在萧何手下做事的卒吏。云微点头道了声多谢,正欲转身上楼,那人的一句话却让她止住了动作。
      “把那竹简给我,反正你还有事要做,一会萧主簿回来了我转交给他得了。”
      云微的眉头皱起,停在原地没有出声。竹简的质量压着指节,她侧过头回那人道:“不劳烦了,我将它放过去就好。”
      那人吃了个瘪,眼看着她就要转过身去,旁边几人看着自己的不明意味让他面如菜色,咬咬牙终是提高了声音:“怎么着了,一卷竹简我拿不得吗?”
      厅里的气氛随着这句话骤然紧绷了起来,云微停住脚步,须臾缓缓转身回视着那人。后者见她不说话,借势往前了几步朝她伸出手:“拿来!”
      云微没有说话,握着竹简的手却一动不动。
      “你装什么!”那人见状指着她气道,“这大伙的谁不知道你有问题,是不是里面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住口!”二楼一声冷厉的呵斥骤然破入。
      云微全身猛地一颤,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人的声势一下子便弱了下去:“张、张良先生……”
      “大军在外,此时却对营中之人妄加揣测。”张良的声音平淡,字句间却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峻,“搬弄是非,罪加一等,论军法当何如,便不需我再申明了罢,阁下好自为之。”
      一席话压得众人噤若寒蝉。云微梗住脖子不敢抬头,感受着他的视线在她身上逗留了许久,便如火苗灼烧肌肤,似是波动了一下,而后终于撤去。盯着地面的目光已经失焦,那人急而分辩的声音落入她耳中:“张良先生,那日明明是她连累得你——”
      “是谁之过,我心中自有数。”张良冷冷将其打断,转身欲走入房内,听见此话的云微却愣住了,随即想到了什么骇然抬头。一股寒流从心底蹿过,她下意识想迈步跟上去,手上防备略松,一旁那人便骤然欺身上前欲夺她的竹简。
      云微面色一变,立即旋身避开。那人一抓扑空紧跟而上欲击她手腕,云微飞速将竹简换至左手,空出的右手迎上攻势正要格挡。
      那股劲力却在空中猝然偏转正正打在她的左手上!
      只是一瞬间疼痛便如燎原之火从手腕蔓延至手臂再烧遍全身,将她脑海中还未聚集成句的念头击得粉碎,所有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刹那被抽走,云微顿时跪倒,膝盖重重磕在地上。眼前的景像摇曳着,她艰难抬头,越过她面前惊慌失措的人影,看向那个力道传出的方向。
      是那边,脑海中思绪的碎片逆着洪流努力拼凑,方才那股力道发出时本不是朝着她的左手,却在半途被猝不及防的一个巧劲改变了方向。嘴唇已被咬破一阵腥甜,她知道自己可能被察觉了,却不曾想过对方的行动居然如此迅速,以取人性命这般干脆的手段去将她阻拦!
      只是她是何时漏出的破绽,她是何时让那人知道了自己左手的伤!
      眼前的人影逐渐模糊,夕阳的光穿透她的双瞳将她的视线染成一片红。知觉被一点一点地夺去只剩钻心剧痛,恍惚间似又跌回那个噩梦,蓝黑色的海潮冷得透骨,如同无数只手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任由着铺天盖地的黑将她包裹。
      一声呼喊却如同闪电将一切劈开。
      “贺云微!”
      那喊着自己名字的声音似乎穿过了冗长的时间,一道光从令人窒息的黑中漏出,她运起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去够向它,却眼睁睁看着它飞一般地远离。意识逐渐陷入浑浊,像整个人被拖进无边的泥淖,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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