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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六十 ...

  •   “谁在外面?”刘季顿时警觉,高声喝道。
      声音被梗在喉咙,云微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着,失焦的目光中一片眩晕的模糊。大脑中一片空白,她什么都看不见了。那个声音,那个如白玉般清朗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在她的噩梦中响起,一次又一次地如风般消散,她以为她再也听不见了,她以为她从那时起便再也抓不住那道影子。可此时在耳边响起的话语却如此真实,真实到她……
      蹬蹬脚步声越来越近,刘季喝问未果起身便要出门查看。云微全身被摄住一般猛地一抖,脱口而出:“刘季叔是我。”
      脚步声停在了原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耳旁是血液奔涌的嗡嗡声响,云微的嘴唇轻颤着,目光死死盯着那道门,刘季恍然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啊,原来是丫头来了。”
      “刘兄,这位是?”那个声音发问道,延长的尾音是不越分寸的礼貌。
      零星几字,却如重锤砸落胸口碾碎一切般剧痛。
      她的声音……已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哦,她是樊老弟家的小姑娘,”刘季的声音从门后传出,“丫头可是把茶水捎来了?要不进来坐坐?”
      “我……”喉咙处似被异物堵住,云微怔怔地看着地面上的茶壶,浅灰色的瓷片摔得支离破碎,茶水泼了一地,冬日的寒风早已将其吹得冷透。
      “哎呀,”刘季终于想起来刚才的那声响是怎么回事,“丫头是不是把茶水给洒了?”随即转向背对她的方向,“真是抱歉啊子房,让你等了这么久。”
      “我……”冷风倒灌入袖口吹得她四肢冰凉,眼前的光影模糊了一片,云微的声音中带上了不由自主的颤音,“对不起,我、我这就泡一壶新的来……”
      “不必劳烦了。”那熟悉的声音中仍带着几分笑意,“今日得见刘兄并攀谈数时,心中甚幸,时候不早了,良便先行告辞,兵马之事,代明日良再登门拜访详作商议。”
      “这样也好,”刘季的笑声阵阵响起。云微收拾着地面狼藉的手一软,瓷片划过指尖哗啦啦掉落在地上。
      “劳驾姑娘了,今日是良前来仓促。”张良的声音转向门外,“且慢收拾,当心伤了手。”
      血珠从划破的伤口中渗出,钻心的疼痛沿着指端传遍全身,似要将她五脏六腑都摧毁。云微慌忙地将地上的碎瓷片一揽而过,逃也似的跑开了。
      “子房别介意,这丫头她有点怕生,哈哈。”刘季有些尴尬地解释着,声音渐渐远去隐在耳侧风中。眼中涌出的湿意在刀子一般往脸上割来的冷风中转眼冰凉,干燥的空气像棉花堵住喉咙擦得生疼,跑了不知有多久,仿佛跑到精疲力竭,脚步才慢了下来。脚底是麻木的酸痛,云微渐渐停下,半晌抬起头,一轮圆如玉轮的银月悬挂空中。
      手中的瓷片上染了星点血渍。
      夜冷如冰。

      第二日张良拜访的消息很快在军营里头传开了,说这位张先生了不得,兵法韬略无不擅长,指点军阵举重若轻,只谈了一日便令沛公对他毕恭毕敬器重有加。他原本麾下带了百余骑,遇见沛公后二人便兵合一处,有他相助,大军重出沛县攻城略地又生出了希望。云微听着,脑中是一片茫茫的空白,突然身侧传来一声东西摆落的声响,她回神似地猛一转头,发觉是萧何将一摞卷轴放在了案上。
      “数目都已改过,劳烦丫头摘重要的再誊一遍了。”萧何对她说道。云微忙应了一声,伸手便要去取最上面的竹简。
      “雍齿降魏一事,并不怪你。”萧何的一句话让她的动作慢了下来,“若其人脾性向来骄纵自矜,不将旁人放在眼里,无论如何尊敬对待,他早晚会弃旧家于不顾。”
      静默之下帐外匆匆的脚步声格外清晰,云微咬住了嘴唇,缓缓地点了点头。
      “老萧?”帐外一声高呼打断了二人的谈话,随即门帘被掀开,刘季大步走进来,“我正找你呢,秦军一支队伍往东南朝砀郡走了,现在咱这能打仗的也有个千几百人,两日后我先带些人过去,锉锉他们锋头。”
      “秦军这次来势不小,供给未必支持得住,”萧何的眉头皱起,“这一仗当真要打?”
      “是子房的计策,”刘季面上露出了一抹得意,“先派一支先头去诓他们一把,退回来等粮草充足将士们休养得差不多了,再抄家伙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这一支队伍得有六千人左右,要是能招降,岂不是赚了大发?”
      “张良先生当真能出其不意。”思量着刘季所说的布阵,萧何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刘季听此甚是乐呵,交代了些转运之事,转头间看见了从开始就在一旁不吭声的云微。
      “啧啧,还是老萧你厉害。”刘季咨嗟道,“一早就把这丫头拉到你手下做事,弄得樊老弟天天找我诉苦,说事情多管不来整得他头晕。他现在对你这般作为,可是耿耿于怀那。”
      萧何也不恼,回以淡淡一哂,云微却有些坐不住了。刘季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后背,转而又对萧何说道:“老萧,把这丫头借我一会成不?外人做事靠不住,我找她替我递个信。”
      “主公真爱开玩笑,”萧何无奈摇头,对着云微挥了挥手,“去吧。”
      “沿河走第三座桥那有家客栈,”见她站了起来,刘季把一卷布帛放到了她手中,“一会回来,把子房的口信捎给我。”
      “……谁?”云微有些恍惚,下意识地又问了一遍。
      “就是昨日在议事厅的那位张良先生,可惜你没见着他。”刘季解释着,而后似想到了什么一般凑近了一脸促狭地补充道,“这张良先生当真是一表人才,我与他走在街上时可是跟着受了不少姑娘的媚眼,今日你去给他递信,可得想办法支开那些围着他的姑娘才是,哈哈哈哈……”
      手指有些僵硬,入夜后冷风夹着飘雪吹进帐中,云微点了点头,将布帛收进怀中,取过一旁的斗篷裹起,出门上马扬鞭而去。

      雪花从大门被风刮进屋内,在炉火的热气下化成点点水渍。见用膳的客人面色不豫地弹了弹衣上的雪沫,小二打了个哈欠正欲上前将门合上,却见一人停马在门外。
      “这位客官要打尖还是住店啊?”小二见那人下了马朝门前走来,忙开了门不迭问道,“要打尖小店里的师傅歇下了还请客人多多包涵,住店的话楼上倒是有几间空的……”
      “我来找人。”云微低声打断了他,厅里谈天用膳的人闻声纷纷停下来看着她。云微见此下意识地偏了偏头让斗篷把脸遮住,窗边的一抹月白却撞进了她的眼帘。
      一年了。
      她终于又看见了他。
      他身着一袭白衫,白得似漫天的飞雪,清冷而一尘不染。桌前一点灯烛如豆,微黄的火光勾勒出他瘦削的侧脸,长发一如当年在脑后束起一绺,散下的青丝安静地垂落在肩头。他看着窗外,一双好看的凤眼敛去了从前的飞扬意气,身上锐利的锋芒褪去,沉淀成处变不惊的冷静,眉目间洒然不羁的棱角也被岁月打磨作柔和的线条。
      案上只放了一杯热茶,氤氲的雾气笼着他的面容。周围的喧闹似都与他无关,白衣的身影恍惚遗世独立。
      她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他。
      好似在无数个梦中,远远地看着云端的那一道光芒。
      客栈里的人们渐渐觉察到她看的是哪一个方向。他感觉到了动静,转头间,那双眼睛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她的眼眸。
      心跳一滞,云微错开视线不敢再看,张良却站起了身,温润的声线如平和的春水:“姑娘可是找在下?”
      惊诧的吸气声在各个角落中响起,云微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方才一路策马挟着的寒冷还残余在冻僵的指节。她怔住片刻,而后抬步向他走去。
      六七步的距离,而后停在了他面前。隔着桌案,那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
      “张良先生。”她垂下头,俯身一揖。
      张良先生。
      她终于又一次说出了这个名字。
      “想必是昨日在门外的那位姑娘罢,”他回以一揖,“幸会。”
      声音中含着点到为止的笑意。
      那样礼貌而客套的距离。
      她探手入怀取出了那卷布帛,张良接过,指尖在她摊开的手心上轻轻一触。
      她收回了手,那一沾即离的微凉还在掌中若隐若现,而后握紧了拳头,让指尖扎入掌心。
      心脏似被戳开一个洞。
      她不敢。
      她不敢,她害怕,她害怕跨过这距离。
      她已成了这副模样。
      他垂眸看着布帛上的文字,修长的眉毛微蹙,而后收起说了句有劳了,目光似从她的斗篷上滑过,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客栈里望向这边的年轻女子议论声此起彼伏,他压低了声音,让她与沛公说收兵后三个时辰在萧县西接应,以备万全。
      若有若无的议论声钻入她耳中,叽喳着那个姑娘是什么人张良先生居然和她说话,她的声音真是好可怕。仿佛被裹在一团云雾中,耳畔的声音化开成一片回响,云微的双目有些失焦,忽然间那柔和的声线闯进了她脑中。
      “姑娘。”
      云微的身形不可察觉地一颤,感觉面前之人注视着自己。
      “姑娘,外头风大,不如坐下喝杯茶暖暖身子。”他对她说道。
      握紧的拳头一松,冷风溜过虎口。云微沉默在原地,似乎过了很久,终于开口说道。
      “不用了。”
      余光里他的脸上滑过一抹浅浅的诧异,她垂首又是一揖,补充道:“多谢先生。”
      干涩的嗓音如同枯枝划过地面,云微压抑着喉间的哽咽,短短四字说出来竟如此艰难。一揖末了,她转过身朝门口走去,炉火的温暖如退潮海水般从她身上褪下。她推开木门,门外砭骨的寒冷瞬时将她吞没。
      冷风呼啸着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她围了围颈间的斗篷,雪纷纷地下,落满千村万户,和着夜色掩去所有的瑕疵。街边屋舍里的灯光一盏一盏地灭了,天地间只剩下漫天的白色,与云间透出的清冷月光。
      她自嘲地笑了。
      他也许,早已不在意她了罢。

  • 作者有话要说:  让评论里的大家白兴奋了……个人理解的话,其实云微不愿见张良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容貌,更多是因为二人处境差距太大。张良是沛公请回来的了不起的军师张先生,云微是在行伍中遭人白眼的小卒。且之前张良也撂下了自此两清的话,所以在云微的认知里张良是记恨着自己的,这个时候她再凑上去亮明身份就实在是找抽了。
    (其实就是一个字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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