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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十八 ...

  •   下午客栈来的客人比平日少了些,云微在送走最后几位客人之后,看看还挺多人穿行的街道,隐隐有些心动。知会了丁胖子一声后,便独自上了街。
      太阳已西斜,走在街上不免有些许寒意,云微伸出手搓了搓,随即缩回袖子中。各路的人在街上来来往往,提着面人跑过的小孩,挑着担子的大汉,三两坐在茶棚中闲聊的渔夫,以及挽着丈夫手臂巧笑倩兮的妇人。云微一边走一边观察着,不禁感叹,转眼间便过去好些日子,转眼间这些日子中,就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不过现在,似乎好了些。
      张良在认了她这个朋友之后越发慷慨了,别的不说,单这个人情就还得分量充足。和石兰每天一起打点客栈大小事务,也成了熟人。相处久了和墨家的诸位也熟络了起来,虽然不怎么见盖聂和高渐离,但偶尔也会受雪女关照。至于直性子的大铁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丁掌柜,还有话唠小跖,与他们坐在一起每次都能侃上大半天。
      在路边的小摊旁走走停停,小兄弟长小兄弟短的叫唤便也入了耳。云微不禁扶额,要说什么不顺心的,估计就是总是被人认错性别的事情了吧。她自觉得长得也不凶神恶煞,生得也不五大三粗,怎么见到她的人就这样肯定她是个小兄弟呢?
      有意无意地观察着路上三五成群走过的姑娘们,围在一块说说笑笑,谈论着针线女红,烹茶烧饭,衣裙的下摆盈盈摇动,头上花簪里吐出的串串珠子随步履轻摆。云微再低头看看自己脚上污泥还没擦干净的鞋子,想想自己平时走路是个什么架势,心中已经明白了,无奈耸肩,这样一对比,认错也是自然,看来自己真的永无翻身之日了。
      一边想一边走,不知不觉到了一个首饰摊前,云微习惯性地扫了几眼,却忽然被吸引了目光。
      她忍不住走近了一些,方才那一眼扫过,看见的是几缕静如深水的光,现在仔细看看,发现是一根簪子,在上面有一块小小的墨绿色玉石。木簪顶端雕着三瓣花,虽是木头做的,却是薄薄的几片,上面雕着些纹路,聚成一束,看上去真的像一朵欲吐而未开的花。而这一块深色的小石头,就嵌在花瓣之间。
      “这位小爷,可看上了哪些个?”摊主见云微站在摊前不动有了这么一阵,便满脸笑意地站起来询问。云微表情一僵,苍天啊,这回更绝,直接从小兄弟升级成了小爷,她该感到高兴吗?
      摊主立即不停嘴地让云微看这看那,云微敷衍性地扫了几眼,金红银翠,跃鱼飞雀,攒珠掐丝,还真是五花八门。那摊主见云微目光没有定在某一处,便又开口问:“小爷这下挑首饰,可是要送给哪家的姑娘?得看看是怎样的姑娘才好配上怎样的首饰,这姑娘生得是清雅秀丽,还是明媚端庄?”
      云微原本垂首扫着摊子上的东西,听到这句话之后抬头:“送给一个和我长得差不多的姑娘。”
      摊主受到了惊吓,嘴张得能塞下一只鸡。
      云微见状,吞了口唾沫补了一句:“我妹妹。”摊主的神色便恢复了正常,口中念叨着难怪难怪。云微重新垂下头,目光绕了个大弯,最终还是落在了那木簪子上。
      摊主注意到了云微的视线所在,便取出了那个木簪子,噼里啪啦地夸了一串。云微一边听一边脑中筛着有用的信息,结果半天就只筛出来了“看那做工多精细”和“看那玉多漂亮”两条。摊主叨叨了半天,把簪子递到了她手上。云微轻轻接过,拇指摩挲着几片木刻的花瓣,再拂上那块玉石,一股温热的感觉从手指传递而上,似乎驱散了些傍晚的寒冷。云微执起簪子,却一下子愣住了,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戴,该插在头上哪里还有怎么插才不会掉下来,之前一直都是发带束一条长辫在脑后,从来没人告诉她该怎么挽发簪。
      或许是因为接近夜晚的缘故,云微感觉周围也似乎变得更冷了。左手在袖子里面握了握,她犹豫了一下,举起的右手终是缓缓放下。恰此时身后有三五姑娘慢步走过,一边似乎很是兴奋地聊着什么,说的话有一句没一句地飘进她耳中。
      “刚才那位,可是儒家的三当家张良先生?”
      “当然是他了,除了张良先生之外,又有谁能这么,这么……”
      “唉,单是这般翩翩风度,桑海城便无人能比。可惜小圣贤庄在山上,不然天天都能见着他了。”
      “不知道小圣贤庄收不收女弟子呢?”
      “……”
      声音渐行渐远。云微瞟了一眼她们走来的方向,并没有看见哪个认识的人,执着木簪子的手突然握紧了它,抬头问:“这簪子怎么卖?”
      “小爷眼光真是好,”摊主脸上笑容愈盛,“这做工再加上这块美玉,找遍桑海城恐怕也找不着第二家有了。既然小爷这样喜欢,我这回就便宜些给小爷,六百个半钱卖了如何?”
      云微身形一顿,极短的一瞬之后将簪子放回到摊子上:“抱歉,不买了。”说罢转身就走,也不管身后的小摊贩是个什么反应。转进了一条小巷,除开巷口一家馄饨摊之外,里面空无一人。云微停住步伐,默默站在原地。

      二层的窗户半开,恰将这一段路收入窗框之中。
      里头的人谈天说地,侃着自己近来或许久以前在哪里的见闻经历。茶香随热水倾出而升腾,张良望向窗外,看着巷子里那个灰衣的人影。
      指尖轻触茶杯,点点温暖传来,而窗外的风吹入,又夹带着冷意。张良默然看着,入夜的风一阵阵吹,她身上的衣服被风一次一次拽起来,但人却没有动。
      张良眼神微微黯淡,轻扣着茶杯的手也停了下来。因为是俯视,方才在窗边看得一清二楚,簪子递到她面前时,右手缓缓从袖子里伸出,小心翼翼地拾起它,好像面前的是一个从没见过的稀奇玩意一样。而在与摊主人说了一阵子之后,又毅然决然一般地,把簪子几乎是拍着放到了摊子上。
      这个年岁的姑娘,哪个没有几根漂亮的簪子钗子,而她把簪子举在半空中的动作,却是僵硬得笨拙,甚至有些滑稽。平日在客栈里忙碌,若非劈柴烧饭满脸灰尘,则是手挎食盒上山下山。除此之外,便是舌战诸弟子,以一人之身对抗来历不明的黑衣人,一手弓箭耍得流畅稳准。时间长了,大家似乎都忘记这其实是个小姑娘。
      正想着,巷子中的人影忽然动了动,回过身走向巷子的出口,步伐一如平常。
      张良握紧了手中的茶杯。香气袅袅带着湿意,却又似乎太浓使人喉咙发涩。

      眼前蹿出一个影子,云微略吓了一跳停住脚步,听来者懒洋洋道:“难得见你也在街上闲逛嘛。”
      云微舒了口气,吊着眼帘以同样慵懒的声音回道:“小跖你能不这么吓人吗。”
      “我可不觉得云微小兄弟很不禁吓。”盗跖双手交叉在脑后,轻松地和云微并排走着,后者嘴角抽了抽:“你欠打了是不是?”
      盗跖耸耸肩不回答。云微摇头,她本来也是说笑,就没理他了。盗跖瞄了她一眼,问道:“我看刚才你拿起来那个簪子,样子还不错啊,怎么不买了去?”
      云微嘴角又抽了抽:“盗跖大哥,我一个普通店小二不比你偷王之王不愁钱两不够用。就算我从今天开始日以继夜地砍柴,不吃不喝,一天顶作两天算,一年也不知能不能凑得够。”
      盗跖的嘴张得能塞进两只鸡,片刻后摇头:“这么贵,唉,其实远远看着上面那块玉,我也猜到是好东西了。果然身为墨家弟子,就摆脱不了穷这一个字啊。”
      “这还只是粗略算算。”云微撇嘴,“谁知道天明什么时候又会下山来缠着让我给他买烤山鸡,一只烤山鸡差不多也得两个半钱,最近还涨到了三个半钱。你们巨子可真真不好伺候。”
      “嗯……”盗跖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转而又说道,“或者——你试试找丁胖子借钱?或者找张良先生?天明这小子吃了咱们这么多烧鸡,就让他去找张先生求情就好了。”
      “……你觉得丁胖子有这么多闲钱吗,”云微闭眼摇头,“能不能借到是一回事,就算借到了我该怎么还,把我卖了都不知道还不还得上。”斜眼看了看盗跖,“不过把你卖了好像可以啊,你赏金多少来着?七千还是八千两黄金?”看着盗跖一脸的紧张,笑了笑,“开个玩笑,其实那根簪子也没什么用。”
      “真的?”盗跖一脸不相信。
      “真的。”云微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倒是可以拿来戳人,但是太短了当竹箭用射不出去。”
      “戳人?这想法倒有意思。”盗跖打趣地笑笑,随即低下头思考起来。云微也不说话,就这样走在路上。面前有一块小石头横着,云微抬脚刚想踢一下,却又像想到了什么一样迈步跨了过去。
      “要不我把那簪子送你算了?咱们见面还没有个见面礼呢。”盗跖突然停住脚步,冒出一个主意。云微惯性地往前走了几步,反应过来后停下,回头看向他。

      张良坐在窗边,此时这一前一后两个影子差不多已经到了窗框的边缘。盗跖面对着他,举着一只手指,一脸精光。云微背对着他,看不见脸上的神情。
      他突然想起身下楼去,但这个想法只是一瞬而逝。将茶杯放下,张良定定地注视着楼下半晌没有发话的云微。
      张良皱眉,不知怎的,心中生出一种犹豫之感,就像在面对无法做出决定的一件事时,只能姑且由它发展。

      盗跖被云微看得心里发毛,举着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放下了。云微意味不明地瞟了一眼他的动作,似笑非笑地挑了挑嘴角:“算了吧,我可不想明天看见你的赏金翻个倍。”
      “哎,”盗跖像是被人说中了心中所想一般,急得跳了起来,“我可没说要去偷啊!”
      “你如果要去买也是偷别人家银子去干这事。”云微一句话再次把他戳穿,转过身来继续走回客栈,“最近局势混乱,小心点总归好。”顿了顿,补上一句,“为了一根簪子被人抓住,人家还以为堂堂盗王之王是采花贼呢。”
      “谁是采花贼?”盗跖彻底炸了,“我对漂亮女孩的那都是欣赏!”
      云微没忍住,噗的一下笑出声来。

      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张良微微松了口气,随即心里泛起了一丝不可言说的感受。
      一面不希望她收下那支簪子,一面又希望她收下那支簪子,张良执起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片刻,兀自摇了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秦朝的货币(来源:百度百科)
    秦规定黄金为上币,单位“镒”(合20两);铜为下币,单位“半两”。半两钱在战国秦即已铸行,秦朝统一使用。
    黄金与半两钱的比价没有明确记载。商鞅时代1两黄金的价值等于12石粟,秦简《秦律十八种》规定:1石粟值30钱,1两黄金可折360枚半两钱。吴镇烽据《管子·轻重甲》的资料推测:齐200釜等于秦200石,值黄金2金,则100石值1金,1金即1镒,1镒20两,20两黄金可买粟100石,2两买粟10石,1两买5石,可折半两钱150枚。由此可见,大约1两黄金的比价是150枚至360枚半两钱。
    *关于货币的换算(因为没找到秦汉的记录,这里参照唐朝之后的记录)(来源:百度百科)
    1两黄金 = 人民币2000元 = 10两白银
    1两白银 = 人民币200元 = 1000文钱 = 1贯(吊)钱
    1文钱 = 人民币0.2元
    另外:1石米=1两白银
    声明:以上结论不是学术观点
    *关于换算(粮食产量的部分参考:汉代物价和当代物价的考证,西汉吧)
    根据《汉书,食货志》中的记载,战国时期魏国丞相李悝曾对单位土地内产粮数做了一次精算,平均每亩土地最低获得粮食为1.5石,但是在后来又补充说,丰收年每亩土地上获得粮食为平年4倍,也就是每亩6石,而严重的灾荒年每亩只能获得粮食0.3石。忽略极端的数据,事实上,按照合理的方式耕种,在战国时期每亩地的收成通常应该是不低于2石的,甚至还要更高一点。
    《食货志》中所记载,汉文帝执政之初,晁错曾声言,一个五口之家所占地不足百亩,年收入不足百石粮食,应该是为了政治需要而采取的夸大说法,而不是实际情况。那么我们按理想的标准来判断,每户五口人,占地百亩,亩产粮3石。那么—年收入应该是300石,扣去十分之一的税,剩270石。
    于是大致推得普通人家一年可有约六十两黄金的收成,则每月约五两。按一两值360半钱计算,六百个半钱约占一月收成的1/3
    (考虑到小二是一个人,工钱肯定比家庭的收入少很多……所以说三百个半钱是天价了)
    如有错漏欢迎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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