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撞进怀里》提灯夜行

39、第 39 章

　　十一月，燕戚准备期中考试，程琛去了数学冬令营。

　　就在燕戚以为自己那番伤人的话说完后，她再也不会和程琛有什么联系时，期中考试前一天凌晨，燕戚接到程琛的电话：
　　“燕戚！你帮我能去小巷子找下程媛吗？”

　　电话那头程琛语气焦急，声音越来越低：“拜托了，我实在没有可以联系的人了。”

　　燕戚难得今天早睡，被吵醒时满脸不耐，等听到程琛说了什么后，瞬间清醒。
　　她知道，程琛那儿一定是有大麻烦了。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来，一边手忙脚乱往身上套衣服一边对着电话的程琛道：“你别急，我这就往那边赶，路上你先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程琛靠在楼梯间的墙壁上，惶然地盯着白色泛黄的墙壁，艰难地道：“应该是我爸妈又……闹矛盾，程媛受不了跑出来了。”
　　燕戚叫上陈司机，车子刚开出车库，没听明白，有些不能理解，在她印象里那小姑娘挺乖的。

　　程琛闭了闭眼：“她想来小巷子找我，结果出来得冲动没带上我留下的钥匙，还好我曾在她电话手表上留过联系方式。她找不到人，哭着给我打电话。那地方晚上太乱了，我不敢让她自己待着。”

　　燕戚点点头：“确实，我把她接我家来吧。”

　　“麻烦你了，”隔着耳机程琛的声音有些失真，“我暂时还回不去。”
　　程琛已经考完试了，现在就等成绩和闭幕式，但肯定不能提前走的。

　　两人都沉默下来，一时间只听得电话那头对方清浅的呼吸声。
　　燕戚看着车窗外，过个红绿灯就要到了。
　　她垂下眼，淡淡地道：“举手之劳。挂了，这就到了，接到人再回你。”
　　程琛应道：“好。”

　　燕戚找到程媛时，小姑娘抱着膝盖坐在门前，听到自己的名字后眼神迷茫地看过来，满脸泪水。

　　深夜有些凉风，燕戚给程媛披件外套，领着她去车上。
　　小姑娘一手抱着书包一手胡乱抹着脸上的眼泪，抽抽搭搭地跟在燕戚身后。

　　燕戚：完球，不会哄小孩儿。
　　她翻了翻口袋，试图找张纸巾，然而出来的太匆忙，口袋里空空如也。

　　程媛抬头望望燕戚，又抹了把眼泪道：“姐姐给我找纸呢吗？我、我自己书包里有。”
　　“咳，行。那你擦一擦，不要用手揉眼睛。”

　　燕戚帮她抱着书包，小姑娘抽出张纸巾，仔仔细细折好，轻轻摁在脸上，一举一动都很乖巧可爱。实在不知道这次怎么回事，闹到离家出走了。

　　见她眼睛红肿，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捂着纸巾不敢看自己。燕戚心里好笑，逗她道：“钥匙都没想着带怎么书包还记得拿？这么爱学习呀？”
　　程媛红着脸：“老师说考试有拼音默写，我还不会。”
　　燕戚笑出声：“行，那跟我回家，我教你。”

　　程媛攥着纸巾，小心翼翼地问：“那哥哥呢？”
　　“你哥哥还在比赛，还回不来，”担心她是不是认生，燕戚又问，“或者想不想回家？”
　　程媛听了着这话立马摇头：“我想去姐姐家，可以吗？”

　　“当然可以，”燕戚给她拉开车门，见程媛提到回家十分抗拒的样子，不禁问道：“媛媛为什么不愿意回家啊？是因为爸爸妈妈吵架了吗？”
　　程媛抱紧书包，磕磕巴巴地道：“因为……因为不是吵架。”

　　燕戚：“嗯？”
　　程媛眼泪又掉了下来：“因为爸爸会打妈妈，警察也不管呜呜呜！”
　　燕戚燕戚一懵，等迟钝地反应过来后，极度的震撼使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家暴？”
　　程媛似懂非懂地点头。

　　燕戚瞬间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袋，气得她捂住程媛的耳朵一阵输出。
　　“妈的，人渣败类，”骂道最后，燕戚腾地想起程琛以前遮遮掩掩的伤，她连忙低头问道：“你爸爸对你们动手吗？”
　　程媛道：“只推搡过我，把我推在地上踩着不让起来，但是哥哥总是护着妈妈 ，所以……”

　　“艹，这什么……”看一眼程媛，燕戚默默咽下嘴里的话，却还是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别的人不上不下的难受。
　　听程琛说得时候她还以为只是寻常的夫妻吵架，哪知道竟然这么严重。

　　燕戚回想下，突然懂了少年语意不详下想遮掩的是什么。
　　燕戚叹口气。

　　到家已经后半夜了。
　　燕戚提前让阿姨收拾好客房，她搂着程媛进去放好书包后，问道：“晚饭吃了吗？”

　　程媛害羞摇头，燕戚让阿姨给她煮点面，盯着她吃下后，吩咐阿姨先带着她去洗漱。
　　又和程媛道：“放心在姐姐这住着。今天很晚了，洗漱完就去睡觉，姐姐去和你哥哥打个电话。”

　　程媛乖乖点头离去，燕戚拿起手机。
　　程琛一定不愿意让她知道这些事吧。

　　但总要给程琛报个平安，燕戚犹豫下，先给他发个微信。
　　能不打电话就别打电话吧。

　　消息刚发过去，程琛秒回，想必一直等着呢。
　　[先让她在我这住着吧，我明天考完试带她去买点日用品。]
　　[行，谢谢你，我后天应该就能回了。]
　　[真的感谢，如果不是你我都没办法了，等我回去请你吃饭，再当面道谢。]

　　燕戚看一眼，道：
　　[不用，换谁我都会帮忙。都是同学没必要。]
　　坐在书桌前熬了半宿的程琛回消息的手顿住，刚刚劫后重生的心情又咚的落到底。

　　燕戚见消息栏上方反反复复的“对方正在输入…”，等了一会儿，终于不耐烦了。
　　[就这样，明天还有考试，不聊了。]
　　……
　　[好，晚安。]

　　期中考试考了两天，第一天考数英，第二天理综加语文。
　　而考完又连着两天周末，所以最后一场的时候，大家的心都飘走了。

　　语文是燕戚最不擅长最讨厌的学科，前面的词语辨析文学常识搞得她头大，等到了材料阅读时，燕戚已经在心里骂人了，文言文扫两眼，燕戚只觉得狗屁不通，忍无可忍翻到卷二，直奔现代文阅读。

　　“好长啊。”燕戚心里吐槽着，仔细一看却愣住了。
　　是一则讲父爱的阅读，作者从平凡小事说起，写父亲对家庭的付出、对儿女的爱和对作者人生观念的引导。

　　燕戚手上转笔的动作停下，不知不觉就看完了整篇文章。
　　她想着文中劳苦贫穷疾病缠身的普通父亲，想到让她这辈子躺赢自己却每天当着空中飞人的戚君鸣。

　　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人，一个山沟沟里窝了一辈子，说不出来什么文雅的话；一个光鲜亮丽，见识博远。但两个父亲疼爱孩子的心一样。
　　她又不免想起程琛的父亲……

　　燕戚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呢？

　　燕戚有些莫名的烦躁，啧一声，阅读做不下去，又往后翻了翻试卷，先写起了作文。

　　考场铃声一响，教学楼里瞬间一片欢呼，连监考老师收卷子的动静都很迫不及待。
　　燕戚拎着书包出去，何博早早等在门口了。

　　“燕戚，怎样啊？”何博跳过来，张嘴就让人烦。
　　燕戚想想答得一团糟的语文，对考前立下的雄性壮志完全没了信心。
　　别是成绩出来连智远楼都出不去吧？

　　耳边何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话题从怀疑考场里谁谁谁作弊跳到监考老师拿手机照镜子，又问她晚饭吃什么。
　　“诶？”何博捅捅燕戚。

　　“又什么事？”燕戚不耐烦地抬眼，一怔。
　　耳边何博的话同时传来：“去比赛的那帮人回来了？没看见校车啊，程琛怎么在这？”

　　教学楼一层一层的台阶下，正望着花坛出神的程琛正巧抬头看过来，嘴角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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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琛跟另一个带队老师说明情况，闭幕式后没跟着校车，提前回了。

　　接上程媛后，程琛坚持要请燕戚吃饭。
　　想着明天周末，燕戚还是答应了。

　　饭后，程媛拉着燕戚依依不舍，燕戚好笑地牵着她，答应送她回家。

　　回的是小巷口的房子，程琛住的地方。
　　燕戚以前没有进来过，今天跟着程媛一进来，便暗自皱眉。房子地段是好，但太老了，住起来肯定不舒服。

　　而且，燕戚四处打量下，发现房子里太空了，她瞥见角落收好的书箱，恍然道：“你要搬走？”
　　程琛端着给燕戚倒好的水出来，听到这突然的话诧异一下，随后低声应道：“是，这个房子要卖了，下个月。”

　　燕戚睁大眼：“那你住哪儿？”
　　“学校住宿。”

　　燕戚沉默片刻，往程媛屋里看一眼，示意程琛出去说。

　　程琛关上门，燕戚迫不及待地追问：“那程媛呢，送回去吗？”
　　程琛往下走两步，缓缓坐到台阶上，闭闭眼：“只能先这样，市内的小学都不接住宿。”

　　燕戚没说话，过了会儿，程琛继续道：“我进了国家集训队，以后时间有余，还可以再想想办法。手上加上赛事奖金可以考虑带程媛租房住，不过我后续还要集训和比赛，肯定没法照顾她。”

　　程琛说得风轻云淡，全心都是眼前的麻烦，好像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燕戚却猛地站起来。
　　“卧槽？那你岂不是保送稳了？”太爽了吧！

　　程琛看到燕戚惊讶得瞪大眼，像猫眼一样圆溜溜的。他不禁笑了笑，后知后觉的，被压抑下的喜悦一点点从心底散开。
　　那么努力、那么精打细算地为自己规划着，如今能得偿所愿，当然高兴。

　　一边说着程琛一边心里盘算着，租房的话自己大学学费就不够了，不过他可以申请助学贷。

　　燕戚看着程琛带上笑意的双眼，一瞬间有点心酸，程琛和她身边所有的同龄人都不一样。

　　她以前的朋友多是家境不错，碰到最大的苦恼也不过是惹了祸被断了零用钱，没有人需要这么走一步看十步，步步为未来打算。
　　便是碰到些家境普通需要靠自己努力的人，背后也会有父母做支撑。
　　而程琛，显而易见，但凡父母有一个指望得上的，都不需要他这么疲惫。

　　这个时候燕戚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对早已经习惯到麻木的程琛来说，是不是安慰并不必要？他现在是不是也不想谈自己的家庭？谁愿意扒开衣服把伤痕露给别人看呢？

　　程琛诧异刚刚还兴奋的燕戚怎么突然没了声音，回望过去，突然懂了燕戚想说什么。
　　他好像无所谓地笑了笑：“你是不是在想怎么安慰我？其实我还好。”

　　也许是这时燕戚的眼神太温柔，褪去最近对他的冷漠。也不是她平时总亮晶晶，充满活力的样子，而是像蒙了一层月光，莹莹似水。
　　程琛的心一下子撕开一个口子，数不尽的难过委屈都想倾诉给她。

　　原来他不是不难过的。
　　怎么会不难过呢。

　　他真的很烦这些没完没了的麻烦。
　　明明和他无关啊，但他却像身上背了枷锁的沉重。

　　很多时候，他也会不平，凭什么是他，凭什么他生在这样的家庭、摊上这样的父母？
　　可是没有人能在他出生前列好选项让他选。
　　他只能让自己学着甩开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