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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年4月3日
我需要组织一下措辞形容一下我昨日的愤慨。
前天晚上父亲大人见过伊斯梅回来之后脸色就一直不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许久,隔着房门我能听到他来回踱步时皮鞋与地板摩擦产生的噌噌声,我本打算推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莉亚阻止了我。
“别问,爸爸如果想告诉我们的话,他会说的。”
也是,父亲大人从不对我们隐瞒任何事情。无论是生意上的,还是交际上的,抑或是各大家族暗地里的秘辛,似乎只要是我和莉亚提问,他都会对我们知无不言。
他所做的一切都如他所说的那样,“爸爸不能保护你们一辈子,我终有一天会离门而去,你们要学会保护自己、保护对方,别担心,爸爸会教你们的。”
他总说,他的两个女儿就像园子里的玫瑰花,美丽却脆弱,一场大雨的来袭就足够让他担心受怕。更何况,尽管玫瑰有刺,但采摘的人手里总有剪刀。
凯文是个好孩子,但他还是不放心。人心易变,谁能保证他对莉亚始终一如既往呢?对于那些贵族的公子哥而言,女人更像是一件用来衬托自己的斗篷,一件令人赏心悦目的珠宝,真论其分量,不过尔尔,随手可弃。
每回父亲大人说到这种事情的时候,莉亚总要炸毛。
“我亲爱的爸爸,您太杞人忧天了!并不是所有的男士都一样的花心、不可靠,您不是也守了妈妈一辈子吗?凯文也会这样对我的!”
我早知道莉亚的坚持了,相信父亲也早已明白,但,类似的对话,依旧常常发生,隔三差五。
莉亚的态度也从疯狂炸毛转变成意思意思炸毛。
那天晚上的晚餐,在一旁服侍的仆人表现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立在一旁,生怕一个不留神惹得主人家心情更加不悦。父亲将外面的情绪带回家中的次数为数不多,再加上父亲大人是上流社会中少见的宽仁之人,他们其实鲜少会撞见父亲大人发脾气。
……他们见得更多的,是父亲大人被我和莉亚气得生闷气的模样。
我歪着脑袋打小差,眼前的小羊排被我用叉子戳出了一个又一个洞。
莉亚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我一脚,训诫我好好吃饭。
父亲没有像往常一样乐呵呵地和稀泥,说“没关系,在家里呢就拘束着妹妹啦。”类似之类的话,他的灵魂飞得比我的还遥远。
说好的轮船内部构造图也没给我,航线图也没给我。
我犹豫了一晚上要不要去敲门拿图,最终在莉亚的注视中安安分分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是泰坦尼克号试航的日子,正如我所担忧的那样,甲板上的救生艇寥寥无几,只是放了三两个模型给观众的看看而已。
我能猜到他们的想法。号称“永不沉没”的巨轮甲板上放满了紧急救生艇?多么矛盾又荒诞搞笑。
父亲大人应伊斯梅的邀请带着我和莉亚来观摩,他依旧不开心。时常背手抿着嘴唇望向那艘巨轮目光晦涩难懂,我瞧着瞧着又觉得他只是在眺望远方的海洋。
海的那头有什么?一群蓝精灵?
难懂,老父亲的内心太难懂了。
我正想暗示莉亚趁此机会开启我们的计划,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来参观试航仪式的诸多贵族基本上都将是这艘巨轮的第一批乘客。只要将“轮船安全防护措施做得不到位”类似的言论散播开来就好了,白星航运会妥协的。
父亲大人打断了我的念想,他在我扯莉亚袖子的时候出声说让我别掺和进这趟浑水之中。
“啊?什么浑水?爸爸您说什么呢?我可没想做什么。”反应过来的我眼神到处乱瞟,摸了摸鼻尖假装无辜。
“我的确不知道你想拉着莉亚做些什么,但是如果是针对泰坦尼克,做什么都不行。”
他的语气笃定,不容置疑,还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疲惫与严厉。
我和莉亚对视了一眼,同时皱了皱眉头。
“是出了什么事吗,爸爸?”莉亚上前伸手拉我的手,然后轻轻的拍了拍我的手背。
很多时候我和莉亚都在吵吵闹闹中度过,但她对我的溺爱并不比父亲少。父亲对我的爱表现在于将我的未来已经安排得妥妥帖帖,让我衣食无忧、自由自在;而莉亚的爱是不允许任何人欺负我,包括父亲……嗯……除了她自己。
父亲一直沉默,没有回答我们。
试航圆满结束,不出意外,泰坦尼克将是大西洋航线无可争议的霸主,在吨位、速度以及豪华程度上,当代没有哪一艘船能与它媲美。
对于最后一点,参观过巨轮内部的我也深以为然。
可惜的是,只有我知道这艘豪华巨轮会在她的处女航遭遇滑铁卢。
又是一场酒会。
举办方是白星航运,主题是庆祝试航的圆满成功。
这两天一直沉着脸的我们家英国老绅士一下子转变到了营业模式,戴上了得体适宜的微笑。而受他影响的莉亚一反常态没有沉迷于舞池,和我一起蹲在了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当然,这与有事无法出席酒会的凯文有莫大的关系。
我们两人周边的低气压太明显了,一直转悠着给各位先生们小姐们添酒的侍者愣是不敢往这次多走一步,每回都在十步开外就掉头开始下一轮的转悠。
酒会倒是发生了件有意思的事情,霍克利和他的未婚妻又窝到一旁吵架了。
女人试图压低自己的尖叫声:“我是你的未婚妻,可是你整晚都没有邀请我跳舞,这真的太过分吗!”
男人有些心不在焉:“是吗?我以为这正是你所希望的。”
女人难以置信地望着男人:“我所希望的?今夜过后我将因为我的未婚夫一整晚眼睛都不在我身上甚至没有邀请我跳哪怕一支舞而成为那些名媛们女士们口中的饭后谈资,你说这是我所希望的?”
男人不耐烦地将酒杯扔到窗外:“罗丝,你不觉得你实在有些胡闹吗?”
这对话与我上次撞见的场景何其相似……
为什么又被我听见了呢?
因为他们吵架的小阳台就在我和莉亚蹲着种蘑菇的角落的不远处。
实在不远,大概……就隔了一个小帘子?说起来,我和莉亚的存在感有这么低吗?这大概就是路人甲的光环吧。
莉亚提起了精神,捂着嘴巴偷笑:“嘿!亚莉克希亚,你听见了吗?这位迪威特小姐和她未婚夫的关系也并没有那位鲁思夫人所说的那么恩爱!”
上流社会谁不知道迪威特家族负债累累,要不是钢铁大亨霍克利,这里早已经没有迪威特的立足之地。
我点头:“随手扔杯子这个习惯可不好,杯子挺贵的。”
十分钟后,男人烦躁地掀起帘子,边往外走边低头整理袖扣边。
……这个动作让我想起了一个词––家暴。
天呐!他难道还打女人吗?我震惊了!
好在下一秒女主就追了出来。
“卡尔,你必须告诉我你今晚到底在找什么?你四处张望的样子可瞒不住我,你……”
语句戛然而止。
因为男人和女人一同发现端坐在隔壁沙发的我和莉亚。
有时候眼神太好也不行,瞧,这会多尴尬?
罗丝艰难的维持她得体的笑容,状似优雅地捋了捋耳旁的碎发,手有些抖。她正想提起裙摆和我们两个布什家的女儿打个招呼呢,被她未婚夫打断了……
“你今晚就一直躲在这里?”霍克利眯着眼睛,十分不悦地盯着我,仿佛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等等。
躲?
对不起谁??
又说我偷听???
莉亚扭头看我,我摸着下巴谨慎地措辞:“抱歉,霍克利先生,迪威特小姐,我们确实一直在这里,但你们放心我们什么也没听见。”
现在想想,最后那句话实在有些欲盖弥彰。
例如,没听见什么我为什么道歉?
可能霍克利也是这么想的,他挑了挑眉,开始抬步往这边走来。
我打了个机灵,仰头看着顶上华美的吊灯,以“那边桌子上的糕点看起来挺好吃的”为理由抓着莉亚的手腕赶紧溜了。
惹不起惹不起。
在酒会结束的最后,我们一家准备离去时泰坦尼克的安德鲁过来了,就是送船票给我们的那位船长先生。
见到好友,父亲大人脸上的笑容少了几分假意,“嘿!安德鲁,最近可好?”
“老伙计,还算不错。”
两个老男人的寒暄内容我基本记不清,只隐约记得父亲问了一句“安德鲁,你不清楚的,是吗?”……
酒会接近尾声,我不着痕迹的打了好几个哈欠。
父亲微笑着举起酒杯:“永不沉没。”
安德鲁大方承下了这句祝福:“承您吉言,敬永不沉没。”
那一幕看上去多么和乐融融,但我现在知道了,父亲大人那时心里怕不是在骂人。
好的吧,这样评价一位绅士实在过于失礼,但……管他呢!又没有人看我的少女日记。
而接下来,短短一个小时所发生的事,是我这两日愤慨的根源。
挥别了安德鲁船长之后,父亲大人在车内对我们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取消登船,放弃美国之旅。
“亲爱的们,”他说,“我们必须取消掉关于乘坐泰坦尼克号的出行计划。”
果真是出事了。
莉亚攥得我的手腕生疼。
在不安中我们回到了庄园,下车后径直走向了父亲的书房。
气氛变得压抑。
我锁上房门后,和莉亚坐到了一侧,与父亲大人相对。
短暂的寂静之后,父亲大人开口了。
“亚莉克希亚,为什么你这么关心泰坦尼克的安全问题?”
我眨了眨眼睛,说:“直觉?”
父亲大人沉吟了许久,说:“最好只是直觉。你计划的那些小动作就不要实行了,泰坦尼克号就是一场惊天大阴谋。”
在父亲大人的表述中,我和莉亚窥见了这场惊天大阴谋的冰山一角。
在泰坦尼克号之前,白星航运曾斥巨资打造一辆同样规格的巨轮奥林匹克号,但这艘巨轮在一年前的试航中并不顺利,它在离开南安普顿出海试航时与一艘比它小得多的英国皇家海军巡洋舰“霍克号”发生了碰撞,“奥林匹克号”的船舷被严重撞毁,勉强回航后停靠到了贝尔法斯特港。
不幸的是,当白星轮船公司向保险公司申请理赔时,保险公司调查认定这次碰撞事故的责任方在奥林匹克号,因此拒绝赔付。雪上加霜,修理造价昂贵的奥林匹克号的费用也异常昂贵,并且需要花上数月时间。而当时的白星轮船公司已经陷入了严重的经济困境。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奥林匹克号的造势并没有泰坦尼克号这么成功,自信满满的白星航运事先并没有料想到试航的失利,换句话说,知道奥林匹克号的人很多,但知道奥林匹克号与泰坦尼克号外形相似的人却并不多。
这给了白星航运扭转经济危机的可乘之机。
“保险欺诈。”父亲按着他的太阳穴显得十分疲倦,“伊斯梅那个老混蛋一定是这么想的,尽管我手头没有任何证据。”
“为什么要花昂贵的费用来修理奥林匹克号这两艘轮船外型那么相似,为什么不将它伪装成泰坦尼克号进行跨大西洋处女航,并安排一场事故领取一笔巨额保险金只要操作得当,这会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案。”
“只需要花点小钱堵住那些贫穷工人的嘴,然后在预定沉船地点附近安排一艘救援船随时准备接应就好,多么简单?哦,为了让人相信,白星航运的总裁会对外宣称他会一同乘坐泰坦尼克体验处女航,但谁知道他最后会不会身体不适不适合乘船呢?”
“届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放在远处那个号称遍地是黄金的美国,想着要带什么衣服珠宝,想着要配什么鞋子与帽子,想着在美国如何开拓新事业,想着自由女神像该是多么美丽……没有人会在意他们背地里的小动作。”
“或许会有那么一两个倒霉鬼丧命吧,但比起保险赔付金,受害者家属的抚慰金根本不值一提。”父亲大人冷笑道。
悬在半空的石头终于砸了下来,我能听见轰隆一声巨响。
我的手腕被莉亚的指甲抓破了皮,我却没什么感觉。
lei了lei了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