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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 96 章 ...

  •   “百草巧求花下斗,只赌珠玑满斗,日晚却理残妆,御前闲舞霓裳……”

      那女子天生一副清亮有如百灵鸟的歌喉,纵使全然自娱自乐,那歌声仍然悦耳的紧。

      她靠在绣楼窗台畔,轻摇纨扇,日落乌啼,橙红的夕阳洒在一身素简的萱色衣裙上,合着袅袅歌声,缥缈的仿佛要随落日乘风而去。

      “你这丫头……怎生得一副火爆脾气,又去打架了?”

      “娘,我能换个爹吗?他们都嘲笑他长得丑。”

      那女子愣了愣,厚唇微噘,唇角一颗胭脂红痣落在酒窝上,一股风流气韵天成。

      “小小年纪,倒知道慕艾色了——娘告诉你一句话,美人三日看厌,丑人三日看惯,你爹啊……有趣儿!”

      凉指尖朝她额头一点,嘶——“美人三日看厌……”

      可看不厌怎么办呀?

      忆如坐在马扎上,手指痒痒,一火钳捅开外面看来已熄灭的焦炭,未燃尽的火星遇见风,又重新烧了起来。

      隐隐的地瓜香味随她这一捅瞬时溢出来,这不值当的玩意儿,味道香浓的不成,倒是让她将绮思丢到一旁,口齿生津,眼巴巴的在心里念叨它香甜软糯的滋味儿。

      淑妃礼佛回宫,连带六皇子的胃口也好了不少,战战兢兢的膳房一干人等终于松了一口气,终于不在苦闷地翻着膳单琢磨十八般手艺要让贵人多吃几口。

      待膳房闲下来,便有她这般不思进取的,不去挤到那一班上使中使间看薛女史做菜偷师,而是抱膝蹲在水房烤火烧水。

      唉,几时能回尚食局啊?

      经过之前那一回吓,忆如更觉得尚食局才是自己的归宿啊!而且皇子宫中膳房配置更不需要六位帮厨的宫女,肯定还是要遣回去几人……只不知调令何时下?

      今年秋日的雨水格外丰沛,都道是一层秋雨一层凉,但扑簌簌下得绵密的雨将夏日余温锁在土里,倒是都化成黏糊糊,湿哒哒的一团。

      下午的骑射课容齐一贯躲懒不去,教授的师父也知道六皇子素来体弱,因此对他总是告假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纸糊一般的身子骨儿,真要在他课上出了什么事儿,他哪里能担待的起。

      举着伞,他甫一踏进庭院,便从雨水带来的土腥味儿中分辨出一股熟透又焦灼的甜香味儿。

      “好香啊。”

      “这地瓜也就只闻起来香罢了,味道粗糙不堪。”

      小荀子站在主子身侧,见他面上流露新奇,赶忙劝道——贵人何曾见到过这等粗陋低贱之物,自然会生好奇,但巴巴献上此物讨好,却怕真污了主子的嘴。

      “……日晚却理残妆,御前闲舞霓裳,谁道腰肢窈窕,折旋笑得君王……”

      “哪个如此不知规矩,竟然以歌声媚上!”

      小荀子眉毛一皱,却见六皇子微微抬起手,缓缓绽出一笑。

      “唱的不错。”

      那柔嫩稚气的歌声听来不过才小小年纪的姑娘,全唱不出其中的轻愁,反而一派天真自然……

      天真自然啊……容齐眉目舒展,亲自擎起雨伞,慢悠悠朝书斋走去。

      靠在膳房窗畔朝外赏雨的忆如心不在焉地撕开烤的焦黑的地瓜皮,透过月门见到一袭青衣的年轻皇子缓步经过——雨珠顺着伞沿沥沥滴落,儒雅清贵的少年仿佛从古画中踏出般悠悠入了凡尘。

      秀色可餐,概莫如是吧……她“吭哧”咬了一口熟透的地瓜,只觉舌尖尝到蜜糖般的甜味。

      嗯,秀色可餐!

      “啪!”

      竹条狠狠挥下,下一瞬触碰到皮肉,响起清脆的回响。

      她双手高高举在身前,被疼痛激出的眼泪珠子挂在眼眶上摇摇欲坠,咬着下唇跪在地上听训。

      “宫中最重规矩,你如今出得尚食局就该更重规矩!喜欢唱歌自去教坊司自荐,别留在此处屈就!”

      薛女史眼角扫过周边鹌鹑似的垂头沉默的各个宫人,再度挥起一鞭狠狠打向她掌心。

      “别一个个痴心妄想攀高枝,宫中最容不得心大之人!那些品评贵人之语全都给我憋肚子里去,再叫我听到一个一个撕了你们的嘴!”

      搓着手回房的忆如看到丢到门口的铺盖,默默地抱起枕头。

      阮中使一贯温吞柔顺,偷觑了一眼铺位在窗边的沈上使,悄悄地挪了挪被铺,让出可容一人侧躺的位置朝她招招手。

      “阿莫,你别枉做好人!和这掖庭出来的贱婢靠得近了,小心沾上她的霉气!”

      忆如摸了摸自己的铺位,上面被浇了水,肯定是睡不了人的。

      这阮中使虽是个好人,但毕竟出身不同,和沈上使同为一批入宫的家人子,为了她哪敢得罪人。白白被训斥了一顿,只得瘪瘪嘴,躺下将被子拉到头上,眼不见为净。

      蒋上使听得她们的声音立刻将枕头扔出来,哐当砸倒净面的铜盆,颇阴阳怪气地叫了声,“吵死人了!”

      两位上使都不是什么温和的好脾气,忆如见有人“呼”一声吹灭灯烛,乘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白眼一翻,捡起地上的被子裹在身上,悄悄掖上门,想去水房打发一夜。

      也不知巡夜的小监今日怎么全销声匿迹,半个人影都不见。

      捧着被卷起的被盖经过游廊时探头看看周遭,忆如只觉自己仿佛闯入了一个怪兽的嘴巴,满心怪异。

      突然听闻一声咳嗽,恬静明亮的月光下,一道瘦削高挑的人影坐在岸边花亭上,朝灰溜溜的她望来。

      下一秒,头上劲风刮过,“噗通”有什么东西掉入了湖中。

      忆如腿一软,跌坐在垂花门的门框上,瞠目结舌地瞪着泛起银色水波的湖面,只闻得一阵挣动之声,下一秒一个和她同样穿浅粉宫女衣裳的美丽少女破开水面,满脸狼狈地呆呆望着突然笑出声的六皇子。

      容齐妙目瞟了一眼扭出好笑表情的黄毛丫头,步下石阶,缓步朝湖边走近,慢吞吞地蹲下身。

      那一步一挪间优雅至极的风情,莫说忆如这个还不到动春心的黄毛丫头,便是揽镜自照自认长得还过得去的漫夭都不由一愣,差点忘了踏水的动作。

      “水不凉吗?还不上来。”

      忆如见那边佳人与美人的相会,顿时觉得自己多余,脚跟悄悄转向,只想乘着无人注意赶紧溜走。

      黑灯瞎火,怕也无人注意到她长得什么模样吧?

      咳嗽声又响起,她腮一鼓,升起一股硬气,脚底生风,眨眼间便不见踪迹。

      阿弥陀佛,如斯夜色,赏什么不好赏贵人……她命贱,遭不住、遭不住啊!

      第二日积极领了水房值夜差事的忆如偷偷觑一眼离她们这儿遥远的隔着两道门的皇子居室,见一天都悄默默无人前来问罪,心下拊掌庆幸——果然贵人没看清她长什么样!

      薛女史见她一脸鬼祟,按耐住想教训一通的脾气,抿紧嘴唇,接下来从袖中抽出了一卷名册,接连点了三人出列,缓缓扫过她们忐忑的面容,极威严肃穆地命令道,“收拾包裹,回尚食局吧。”

      若非早被板过性子,忆如当真下巴咯吱得掉地上去,即便如此她瞪圆的眼睛也露出惊讶。

      留下的阮中使和苏中使也是满面惊讶,望着无论手艺、资历都出众的三位姐姐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六皇子一贯需怡情养性调理身子,受不得吵,也容不得太掐尖的人。”

      眼见沈、蒋二人面露不服,薛女史不耐地啧了一声,冷下面一拍桌,“贵人叫你们朝东就朝东!还不速速收拾回去!”

      膳房一隅的无聊闹剧一五一十传到容齐耳畔,却叫小荀子满脸不解。

      “主子为何好奇膳房的事儿?”

      容齐默默调弄琴弦,唇角抿了抿——是啊,为何呢?

      想到那个不到他胸口满脸蜡黄的丑丫头,他再度抿了抿唇。

      就当,回报他们李家吧——毕竟这丑丫头,差点成了他的正妃。

      当年李家父子三相,何等煊赫的世家,太祖期间君臣相宜的美谈都入了史册。

      太祖当日心血来潮,为还未出世的当今启皇容毅指腹为婚,要娉下李家女为妇,未曾想李家自这则婚约一立,再无一个女眷出生。

      太祖自来重诺,便指着启皇一脉,要继续婚约,想是那时也未曾想到他晚年太子、三子接连早逝,竟只得容毅恰当壮年。

      等太祖一闭眼,没了桎梏自认被折辱的启皇没出一年便将李家拔根而起,转瞬有若浮云飘零散轶,至于正当龄的六皇子和那外室所出三代唯一的李氏女……便是如今的一朝云端坐,一夕碾做泥。

      时也命也——

      “铮!”

      “咳咳咳……小荀子,拿药。”

      眼见着绷断的琴弦划破手指,紫色的血珠滚滚滑落。

      容齐心中一声暗叹,无论李家有没有没落,她啊,都命不好!

      可不是,命不好!

      封十娘见道录司掌事领着属下急惶惶地揭开一个一个盖子,袖着手站在暗门畔垂眸望着摆满人高大瓮的暗室。

      已经揭开的大瓮中全都散出几欲浓稠成雾的恶臭,哪怕道录司众用层层浸过药汁的布巾牢牢围住,过不了一刻都需上去换人下来,以免尸毒入体。

      这般恶臭对普通人来说极为致命,初时辣的人眼疼,哪怕立时退了出去,身上都无时无刻不粘着这臭气。即便用白醋白酒熏洗全身,那死人的味儿都还能浸入口鼻月余,叫人恍如身在炼狱。

      揭开的大瓮中,只见一团疑似人形的玩意儿泡在墨绿的药水中,浮在药汁上的皮肤脓肿紫涨,表面缓缓渗出黏稠的墨色脓液。

      百来个大瓮,全都被揭开,仅有两个缸中的人还有一息尚存,但……那也不叫人了吧。

      只闻听那些突然见光的怪物发出一声类似野兽的兽吼,全身长满黑毛,一眼看去,更类似人高的大猴子。

      道录司掌事冷眼见到竟然只活了两只药彘,将人都领了出去,末了下令放火,将此处焚烧殆尽。

      药彘不仅须发肌肤皆毒,且有神力傍身,好食鲜肉,若有法子能号令本也是难得的好玩意儿,奈何至今尚未有人成功,只得忍痛用火烧尽,以免遗祸人世,特别是皇家!

      “今年的苗子也全败了。”

      道录司掌事脸色又青又白,望了眼软硬不吃的封十娘,掀起嘴唇,“封十娘,陛下命你督理培植人药之事,如今已近五年之期,你就拿出这些……复命?”

      “十年前道录司失火烧了泰半人药培植记录和方子,本就是天意。我再三与你们说过,我不知道如何炼制,偏偏一再逼我……”封十娘冷笑一声,夷然不惧,“有本事,革了我的命去。”

      谁敢革了她的命,连皇帝都不敢!毕竟如今她已是当世有一无二的人药!

      也正是有此倚仗,封十娘面对前来问罪的道录司掌事从头至尾不跪不拜,全然一副无谓之态。

      “你身边还有一个小徒弟吧?听说十分之命大,拿她来育苗孵药,说不准比常人更合宜。”

      她冷嗤一声,面色半分不变,“当日萧将军筋骨寸断,皇帝又令人务必治好他,我方才不嫌脏臭从刑场上捡了人回去试药……你要想试,尽管去试,她血脉已教各类毒物污染,第一轮醉骨都过不去。”

      培植人药第一步便是要将这些特意挑选,五至九龄的孩童放去身上一半血液,以药汁灌入——此关被称醉骨,随后便是以特制的药汁浸泡经年以上,此时若还能存活,才叫育苗。

      其中各道关卡所用各类配方,大多全叫十年前那一把火付之一炬。十年间西启暗中倾了国力,甚至颁布捕蛇等令寻来稀世药草毒物供人斟酌药方调配之用,尚且毫无寸进,莫怪主理此事的道录司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几欲要疯癫了。

      启皇喜怒乖戾无常,亦为今日困境起了由头——人药炼制本就困难重重,几可称得上用人命铺道,并非每一任皇帝在位都能炼出人药养身。

      但启皇自负天命所归,当日便一意孤行下令改进炼制之法,要为自己多备人药。结果换了三任国师,方成就此事。未曾想事成之日,天上突然降下雷火,将另一个药人与药方焚毁,只留下封十娘存活。

      若他就此认命,可能就称不上无道昏君了吧——封十娘袖手眺望皇宫,冷笑一声。

      可惜,这等骄横的混账东西,竟然还真得老天眷顾,有第二个药人侥幸现世,可叹,她才不会将人奉上!只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方才对得起他丹陛下累累白骨!

      “阿……!”

      忆如看了看左右,见无人注意到她,赶紧拿袖掩了口鼻,忍下那一阵鼻痒。

      淑妃前来探望六皇子,于宫中用膳的指令一下,当即吓得膳房内的众人如三九寒天泼了水又站在院中一宿一般冻成了条条的冰棍。

      ……实在是,这位夫人忒讲究!

      光膳食,瓜果削片切丝滚刀块,有几许薄,几寸厚全都有规矩,连一道汤里什么时辰搁几粒盐都需得一一照办,这样一尊大佛落到膳房,可不得吓死么!

      传说淑妃有一阵爱喝鸡汤,她宫里的膳房得一天炖十二锅鸡汤,做法都一样,只做的时辰要差一个时辰——因淑妃挑剔,鸡汤火候不到不喝,熬过头不喝,汤品有一滴浮油不喝……

      这么一想,六皇子的挑嘴儿估计其来有自吧!

      好歹薛女史急中生智,赶紧派人去尚食局请了外援,浩浩荡荡的一拨人降临,以尚食为首,余下司膳、司酝领了二十余人而来,全都是六品以上的女官。

      忆如眼都舍不得眨,她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这等人才降临,她们这些不够体面的小宫女如今可算觑着机会,乘着打杂一窥各人的拿手本事!

      这般伺候祖宗一样将淑妃娘娘送走,膳房里的众人相视一眼,全都嘴角含笑,总算过了这一关。

      下晌荀公公带着左右宫人捧来礼盒,其中摞着许多荷包,一个一个赐下。

      其中什么物事都有,多是打成各式各样的银裸子,看分量最少得有三五两重吧,三品以上的宫人甚至装的是金瓜子,连他们这等九品宫人也得了实惠。

      阮、蒋二中使得了她们这个品阶能戴的小银钗一支,倒叫最后到手的忆如眼巴巴的望着荀公公的手里的荷包。

      他望了望这丑丫头,拉起她的手,亲自将荷包郑重地放到她掌心上,阴阳怪气地扫了两眼,似真似假地数落道:“怎么宫里有你这般长得磕碜的宫人!”

      忆如又不是头一遭被人数落长得不尽如人意,见人都走了,赶紧巴巴地拉开荷包,当下脸一垮——里面一支小小的木头钗子,虽打磨的光滑,但雕工可真糙啊!完全不像宫里出来的东西!

      “竟然是个木的!”阮中使探头一看,稀奇道,“你竟然拿到个木钗?”

      六皇子可完全不像这么小气的人啊!

      尚食女官听到那边小宫人有些尖声尖气的说话声,横了一眼,随后眼珠子定定的凝在忆如手中。

      ——金丝楠木的木钗?!

      这六皇子……她瞅了瞅忆如蜡黄枯瘦的脸,将薛女史拉到一边。

      “你等如今在外代表了我尚食局的脸面……”

      她抽了抽脸,见到薛女史躬身听训,又抽了抽嘴角。

      “……外人看我等出来的人干瘦如柴,还当我尚食局养不起人,没得笑掉大牙!”

      忆如胡乱的将那支雕成豆蔻模样的发钗插到发间,孰不知接下来调理人的汤水已经提上日程。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又给女主乱开金手指……但没办法,如果不开,闺女这辈子已经被打压成忍者神龟了,感觉如果企鹅不照应她,估计他们就真的是一辈子见几面的关系……可企鹅又不是烂好人,只能硬攀亲。
    至于企鹅感叹她命不好——李家不败,她嫁给他,肯定得青年守寡;李家败了,她如今这副模样,怎么想都是觉得对方小可怜一个。
    PS.这章已经把小忆如的年龄写出来啦,嗯……企鹅的大限真的压着我要让他们早恋啊!!!
    PPS.推荐一首歌,毛阿敏的《相思》,就是在这首歌的推动下,我已经很鬼畜的把白发的结局都草拟了,但故事开头仍然……磨磨唧唧没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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