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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第 138 章 ...

  •   《山海经·海外经》:“东海中有山焉,名曰度索。上有大桃树,屈蟠三千里。东北有门,名曰鬼门,万鬼所聚也。”

      “孟婆汤,以八泪为引——你生得憨痴,可会熬汤?”

      新上任的孟婆举着白灯笼,眨巴眨巴眼,忍不住挺起比搓板儿还单薄的胸膛,自傲道:“你莫看不起人。孟婆汤取八泪为引,乃是因泪中含着贪嗔痴怨生离死别,蕴着人世间种种执念难消——故此汤需得慢火煎熬,去其苦涩,留其甘芳,待鬼魂尝过方能前尘落定消弭,痛痛快快入了轮回。”

      牛头不对马嘴。

      “到底是哪八泪?”

      “自然是二钱老泪、四盏悔泪,唔……七尺别离泪、一滴、一滴……唉,孟婆汤不可轻传,不能说与你听。”

      小孟婆抓耳挠腮一番,便皱着五官闭嘴不肯再谈。待再追问几番孟婆汤的秘方,小孟婆连连摇头,说此乃家传秘方,透露不得,否则将来吃不上地府官饭可怎么办。

      两个小孩儿手牵着手,一人在前擎着灯笼找路,一人在后啃着糖,此情此景可堪得上两小无猜。

      但若再一细瞧,便见在前的做女孩儿打扮的小孟婆杂乱头发下的一张脸生的长面青颊,一口犬牙参差不齐,分外显得凶相,倒真像个娇小的恶鬼。而被她牵住的小孩儿,小年年纪便雪玉白净,眉目端正,檀口含丹,细看一眼都噗噗心跳得无端急促,竟反而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妖惑来。

      这一丑一美的两个孩童脚不沾地地穿行过荒凉的黄泉——镇魂灯点亮后,地府轰然垮塌,原来水陌泽乡的阴极之地化作了八百里黄沙遍地,绵延流潋无尽头的荒地。

      “……所以嘛,地府都塌了,虽然桃止山重现,收拢了一批鬼差,但如今六界轮回自成一系,鬼差也就只剩下抓捕的苦力,僧多粥少啊……”

      自来吃皇粮的都是香饽饽,上天如此,下地亦如此。

      孟婆一族苦哈哈守着鬼域门户,一代一代熬煮汤水供欲入鬼门的鬼神涤尽前尘往事,好赤条条无牵挂地寻自己的道轮回去也。

      所以,她的孟婆汤秘方是万万要烂在肚子里,等着传宗接代,荫蔽子嗣的!

      “瞧——日出东方,桃止山顶可接到天地间的第一缕阳光,乃阳极。东北处垂枝成门,永世不得一丝光照,与鬼域相连,是以成阴极。”

      与荒芜的黄泉不同,桃止山当真灼灼其华,从山脚绵延到山腰的桃林千万年花开不败,比凡间的普通桃花更娇滴滴几分,终年落英缤纷,道不尽的芬芳烂漫。

      林中藏着一处山洞,此地乃山中阴阳交汇之处,阴寒催着山璧上结出层层不化的冰晶,洞顶裂开的一道缝隙却能承接日出片刻时凝出的太阳精金——此地,便睡着一个人。

      “里面是你什么人呀?要知道这里平日守着一支生性凶狠的鸑鷟,爪子随便一抓能把鬼魂撕碎,动不动就要杀鬼,可不讲理了!”

      小孟婆扒在洞口,贼生生地朝外探看。

      孩童面颊鼓囊囊地啜着糖块,悄悄地隔着冰勾了勾手指,仿佛想抓住什么抓了个空,歪过头,好像思考了个大难题皱紧了脸。

      “看一个烂好人。”

      “好人?诶嘿,可真稀奇,他是不是傻?”

      傻?算不上,不过也不聪明就是了。

      孟婆自信满满,双手画了个大圈圈,分外夸张地嚷道:“我熬孟婆汤,送鬼送了许多,连不晓事的傻子也有恶的,不过比普通人稍好点儿,可能因为脑瓜儿不灵光吧——他吃饭不给钱了?”

      “那叫混混。”

      “嫖了姑娘不给钱?”

      “这说的是银棍无赖。”

      “必定是前脚勒索邻里街坊,后脚铺桥造路吧!”

      “你形容的乃是伪君子。”

      孟婆扒了扒脑袋,将一头杂草似的枯燥头发揉成了个鸟窝,眼白一翻,满面不解。

      “说说,他白给了你什么?叫你念念不能忘。”

      说罢嗦了嗦口水,冰洞里气息缓流滞涩,她一呼一吸间异香盈满鼻腔,比方才还香的过分,只觉唇齿之间简直如开了闸的水阀,没出息地一直往外哗哗冒。

      “我已犯险把你带上山来,快,予我先尝一口!”

      她生到这般年岁,从来未曾闻到过这样美妙神异的味道,只觉此香入鼻,仿佛通了七窍,又似吃了仙果,通体舒泰,香甜地光是闻一闻便受不了地喟叹出声。

      孩童摇头晃脑,见孟婆毫不见外地拉起他的手,张开血盆大口一把含住,瞬间满足的眯缝起了眼儿,还好奇的追问:“好吃么?”

      “好吃,唉……我们孟婆只吃不入轮回的恶鬼……你什么时候死啊?待你死了,我必定扫榻相迎。把熬汤的鼎洗刷干净晾两日,之后必定细火慢熬,方不辜负你这身绝顶的肉香。”

      此香惑鬼神,方才唬得只食恶鬼的孟婆口水滴塔,冒着杀头的风险将这小孩带到山上来。

      只怕舔过后,再吃恶鬼,便觉得日子更难捱了。

      孟婆吐出一节分叉的舌头,被馋的没藏住真容,一瞬间化作青面獠牙,乌青的鳞片直长到耳根上。

      往常一露相,再凶再恶的鬼都要吓个半死,更有甚者,拖进厨房前还要糟蹋她的地板,洒几滴骚尿,结果这透着满满生者尘气的孩子睁着一双仿佛会说话的水灵眸子,单纯望着她,眼中只有好奇。

      一瞬间,食欲消解了些,她咽下唾沫,恢复人样,继续与他谈天说地。

      “你说说,他给了你什么?让你叫他好人?”

      “一棵情根,他把自己的情根拔了,送给了我。”

      “嗳,真是个大傻子。”

      孩童盘腿坐在地上,仰望着封在冰里的人。

      [生而不喜死不惧,无积之水无负累——我愿为你种下情根,望你洞察人世,知晓天地间的阴阳善恶,选择好自己要走的路。]

      复又五十年,小孟婆变作了孟婆氏——也不叫变,她本就累积了五百年的修为,修为到了,一日夜间便化作了成人模样。

      黄泉干燥浑浊的风直送入人间,夹带了一张红笺,一同吹入修者的圣地——灵鹫山醉花荫。

      ***************分隔线***************

      自古以来,阴极生阳,阳极必转阴——每逢六十甲子轮替,黄泉必定风卷连天,接连七个日夜不见天日。

      “以前黄泉水与苦海相连,望之无极的水面之上无数水龙卷倒悬而上,接天连地,所以大风日被称——元极之日。”

      宋晓青稀里糊涂地混在人堆儿里,被领队的大嗓门震得头昏了——她什么时候报旅游团了?

      而、而且怎么哪儿哪儿都是沙,连点儿枯树杂草都没有……她脑子被门夹了吗?要不怎么花钱进沙漠旅游来了?!

      宋晓青连连捶自己的脑袋,越捶越糊涂。

      “哎!今日孟婆庄办喜事儿呢,不接生意。……赶紧的,快跑起来,等会儿就要起风了,这会儿过去说不准能讨杯喜酒喝。”

      敲了半天脑袋,总算云里雾里有点清醒过来的宋晓青突然发现事情不对——她昨晚还在学校周边的KTV喝酒霸麦,唱单身快乐,怎么一睁眼跑戈壁滩里来了?!

      “你们这堆蠢货!大喜的日子,连个唱曲儿的都搞不定!”

      穿着一身朱衫黑裙的女人扭搭着浑圆柔软的腰臀,从旅游团身边骂骂咧咧的路过,发髻高耸,插金戴银,跟cosplay似的精致有型,叫宋晓青忍不住一直拿眼瞅过去——大沙漠里穿黑色汉服,现在的汉服圈子可真狂热啊!

      一身莫名霸气外放的美艳女子身上寒毛根根雷达似的敏锐,妙目一转瞧见了人堆里偷觑的姑娘,“喂!那个谁!别左右看了,说的就是你!”

      宋晓青瞪大了眼,不知所措地退了两步。

      “背上背着琴,这不就唱曲儿的吗?把人给我带上,到时候新人过门,一定要喜庆!热闹!”

      “大人呐,是吹唢呐的小鬼不小心摔断了脖子,您找的不对路子!”

      女子从腰带上解下酒囊,大灌几口,打了个酒嗝,“不都是吹拉弹唱的,有什么区别?赶紧带上!别误了吉时!”

      “哎哎哎啊——我弹得古筝!我不会吹唢呐!”

      “那就弹!会弹……会弹……”

      又灌了一口酒,苍白惨青的脸上透出红晕,粉扑扑的。

      “十八摸?……不,不对,今儿个是成亲的日子,那就来一首满江红!”

      满江红???

      “要不,渔舟唱晚?”

      ……

      新娘子总是最美的。

      哪怕如今的孟婆总不修边幅,容长脸,面色铁青,眼似铜铃,待女官将铅粉细细敷上,描眉点状,画靥贴钿之后也渐渐变成了一个美人儿。

      叫了几百年的黄泉第一美人儿如今终于名副其实,却也昙花一现。一如她种在庄园周遭的曼珠沙华,五百年只见绿叶不见花,待花开时,叶不相见,孤寂寂的开了须臾便马上凋零了。

      “他负了你,值得吗?”

      “自然值得……我喜欢了他,看见他便开心,看不见他,心中时时牵挂不安。玄薇,我喜欢他,好喜欢,就算他不喜欢我也无所谓,再不能见他也不舍得忘了他……”

      昔日她情窍闭塞,懵懵然仿佛吃了十八个胆向面前的妖物求亲,如今也算为当日的孟浪偿债。

      精心布置的孟婆庄此刻已变作废墟一片,贪婪的人露着和狼一样发绿的眼睛。手中千年桃木做的法器已屠戮尽孟婆庄上下一干鬼侍,如今全都虎视眈眈地对着此地主人。

      “玄薇,我毁诺了,我不会嫁给你,自然要付出代价——我最后一个孟婆的魂魄值得几何?”

      “一文不值。”

      玄薇双眼笑眯眯地坐在原位,左右两尊未褪尽狐相的大妖头戴狐狸面具护卫双侧,脚下一地断剑,指尖人血还未滴尽。

      人性本就欺软怕硬,那些贪婪的凡人见他们并不相帮孟婆,便一心一意将孟婆团团围住。

      “孟婆,还不束手就擒!将命册交出来!”

      孟婆娇憨神态不变,却到底是此地之主,面上透出肃容,睥睨趁乱袭入孟婆庄的生人。

      “想抢命册?被你等屠戮的不过品阶修为最低的鬼侍,孟婆庄生乱,鬼差顷刻便至!黄泉地府,你们还道能逃过鬼差追捕?”

      装外元极之日的烈风已经呼呼挂起,孟婆抬眼看向门的方向,只有自己知道,此风起,遮天蔽日,天地间的阴阳之力激烈擦撞,莫说阴兵鬼差,便是她这个此地主人也讨不了好。

      但……孟婆双眼一眯,两颗蛇牙呲出唇间,决然道:“胆敢冒犯此间主人,你们一个都不许走!”

      仙剑的破风声随破碎的木屑掼入孟婆庄,被无尽长生引来的剑仙乘着越发暴戾的元极风暴突入黄泉。

      眼见孟婆庄越发破败狼藉,孟婆知道自己再如何厉害,终抵不过这些贪婪到双眼发红的兽,粲然一笑。

      “我的魂魄不值一提,此间所有黄泉内的魂魄供尔食用,价值几何?”

      “仍旧不值一文!”

      玄薇无聊地扣着桌板的指节一顿,璨若星辰的双眼注入了阳光,明亮无垢的望着面前的一切。

      “那你想要什么才肯出手?”

      “你伤心也好,高兴也罢,反正不要恐惧,那个味道吃起来怪怪的!”

      “好!”

      ——沙尘暴太恐怖了!

      宋晓青在大风中完全睁不开眼,也听不清楚声音,背后重重被推了一把,噗通跌入一块青石铺就的平整地面。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昏黄的烛灯下破损的红绸微微拂动,她抱着自己的筝,抬头望着空中缓缓落下的许多碎碎星芒。

      “嗝——原来这就是相思的滋味儿,苦比甜多,不好吃。”

      “玄薇,你的情根……我、我祝你早点长出来……”

      孟婆萎顿在地,只剩下的三魂让她受不住蛇尾,一头华发从发根处渐渐漫出枯萎的白。

      “再过一时片刻,你的七情六欲便会全消散了——从此守着孟婆庄,继续你痴痴傻傻的日子也不错。”

      “浑浑噩噩的日子……便如白水一般……”

      “不知喜、不知悲……没有忧愁,没有痛苦……也不懂快乐、不明白欢喜……”

      她傻愣愣地低下头,望着几百年间缓慢生长的孩子,想扯出一个笑,又太吃力。

      “玄微……我原来羡慕你……如今,我可怜你……”

      玄微摸着胸口,点点头,“不要紧,吃了你这份相思,就像你浇在曼珠沙华上的养料,多吃几个,情根总会长起来,我就不用你可怜了。”

      “……别叫其他人知道你是吃人魂魄的怪物……你要小心啊……六界的人知道了……定会伤害你。”

      新娘子眼中最后的光消失了,失去法力维持的孟婆庄在暴风中发出不堪负重的破裂声。

      “呀,这里怎么还漏了个人?”

      玄微蹲下身,鼻子一皱,“生人的气味……我还没吃过生人的魂魄呢。”

      宋晓青抬起头,只看到一张含丹檀口朝她罩来,随之一股从来没闻过的异香让她突然全身麻木,胆战心惊地恐惧逼出满眶的清泪。

      “山主,好大的风!你快进阵来,莫被风吹走了!”

      凡元极之日,阴阳混沌,生死不分,死者可乘风脱离鬼蜮掉入六界,六界之人甚至普通凡人亦可因此被卷入黄泉鬼蜮。

      “忆儿——”

      忘川中的怨鬼齐齐哀鸣,哭喊声化成了尖锐的浪潮,呼啸扑入魔界。

      还未待鬼啸成形,震中突然飘出涟漪,圈圈微澜只要触及的冤魂便碎成点点星尘,落入湖中。

      “哗啦——”

      此情此景,和四千年友人出现时的景致极为相似又迥异——鎏英站在渡船上冷眼看着不知为何突然出现的天帝不顾群鬼前赴后继的撕咬,将一个幼童从川中捞起。

      “忆儿……”

      [润玉,我回来了。]

      他眼前一花,故人的音容从眼前消散,躺在他怀中的孩子闭着眼,眉眼与他极为相似。

  • 作者有话要说:  从加班地狱回来啦!故事节奏依然慢到出奇,而且和主角关联性不大,属于天孙的故事,可直接略过。
    原来应该和天孙回归天庭后和大龙的亲情故事相关联,但整体和大龙的关系又不大,所以放在番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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