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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 105 章 ...

  •   一切源于一句玩笑话。

      “容哥哥,你可见过宫外的街景?”

      容齐自然是没见过的,皇族中人天生便屹立云端,也锁于云端,出宫不是乘着马车去皇帝行宫,就是去秋狩,一旦出门必然羽林卫开道,印象里街道旁全是熙熙攘攘的人脑袋。

      “你想出宫游玩?”

      漫夭摇摇手指,噘起唇,一派胸有成竹,“是带容哥哥出去玩!”

      “胡闹,我怎么能随意出去。”

      她狡黠一笑,双手抱胸,“山人自有妙计。”

      随后憋不住地靠到他耳边,悄声细语,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细细说给他听。

      容齐双眉高高挑起,听到一半已是脸上血色翻涌,不知是羞还是气,待她撒娇般地拽着他衣袖摇晃了两下,容齐终是软下心肠,咬住下唇点了点头。

      忆如捧着胭脂水粉过来时还嘀咕谁要用这个?若是哪位容儿宫人用,殿下应该让尚功局敬上上好的货色,她这些只是宫女们爱惜容颜,用不多的月俸令尚功局的公公带的。

      待她一进屋,门嘎吱一声从后被拽上,荀公公阴沉着一张脸朝珠帘后指了指,随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寝殿内不见二位大宫女,也不见书、墨、笔、画,端的神神秘秘。

      那悄无声息的氛围便如一锤重重敲在她胸膛上,瞬间心肝颤了颤,只觉又有事要糟。

      她低下头,托盘高举于头顶,碎步跨入珠帘内,鼻翼间六皇子惯爱点的松脂香换成了一股类似茶香的熏香,妆台畔垂落了一角细稠百褶裙。

      ……哪来的女子?

      她悚然抬头,便见到一位穿着宫女服饰的“女子”背对她正对镜自照。

      “你可会梳头?”那女子一开口,便叫忆如倒抽一口气,手一颤差点摔了手中的瓶瓶罐罐——竟然是六皇子!

      六皇子虽然一贯孱弱,但终归是个男儿,哪怕乌发如檀,瞳如清霜,长睫浓密如扇,菱角红唇不点而朱,但一双浓眉斜飞入鬓,面上已是现了男子的菱角,虽儒雅清俊,实在没有一丝半点的女气啊!

      “愣着作甚,还不动手?”

      她抖着手执起女子的妆刀,战战兢兢贴近那养得不见半点瑕疵的皮肤,“……若要扮做女子,便需要给殿下修眉裁鬓,还请殿下见谅。”

      六皇子生的白,她最终只浅浅抹了层香脂膏,胭脂匀双颊,苏红飞眉尾,倒显得气色分外好。

      “殿下想出宫,可否带上奴婢?”

      忆如踌躇半晌,终于壮了胆子开口询问。

      容齐睁开眼,望着镜中为他梳头的温婉宫人,轻声应了。

      “齐哥哥原来是个大美人儿啊!”

      早已等待多时的漫夭绕着他不时啧啧称奇,满脸的惊艳。

      若有诗中那种六宫粉黛无颜色的绝代佳人,恐怕活脱脱就是面前这样的吧?浓妆淡抹总相宜,宛转双蛾远山色……啧啧。

      扮做小宦官的忆如咳嗽了两声,抖出包袱里的两件斗篷叫容齐与漫夭换上。

      荀公公一人带三个宫女出入宫门毕竟太显眼,因此她换了宦官的衣裳,落后半步跟在荀公公身侧,而两位宫娥再落后半步跟在她身后,目不斜视,一副师父带着弟子和内侍出宫办事的仪态。

      怕这两人露了马脚,她只得放缓步态,硬压得这两人跟随她调整成碎步走路的姿态,好在荀公公也是谨慎的,早几步跟着一起放缓步调,朝西华门走去,一路上混不像其他急着出宫办事的宦官宫人,反而像要出门遛街的富贵闲人。

      因此也惹来西华门守卫的注意,查看了腰牌和对牌,忍不住伸手要去掀宫人垂下遮住脸的兜帽。

      “大胆!你是什么身份,敢对宫内的人动手动脚?!”

      荀公公吊起眼梢,一甩拂尘,满面不耐,贵人面前得用的衿骄气势扑面而来。

      忆如呼吸一窒,悄悄挪了半步挡在守卫面前。

      好在那守卫也不想惹事,再度查了查几人的腰牌,又问了几个问题,终于将人放行。

      走出半里路,他们才松快地走动起来,漫夭解下兜帽,好奇地四下环顾,“怎么这边也好安静啊?”

      “此地乃是官员及家眷居住的内城,今日正值大朝会,自然是安静的。”

      出西华门,顺永宁街走两里路,入朱雀街,便好像换了个天地,一瞬间锣鼓喧天,一股人间的热闹扑面而来。

      今日正好有人嫁娶,红纸撒了半条街,漫夭抢了两块喜糖美滋滋含进口中,还予了一颗给容齐。

      容齐只尝了一口便眉头皱紧,半掩起袖借机吐进手帕中,团了团塞入袖中。

      “卖糖葫芦咧——”

      “有钱的捧个钱场,无钱的捧个人场!”

      狺狺狒狒,容齐听到满街的喧闹人声交杂在一起,顿觉额侧隐隐生疼,已经后悔答应容儿随她出宫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吃甜食,便代你再吃一份吧!”

      红艳艳的山楂果外裹着层厚厚的糖壳,伸到他眼前来,挑逗般又收了回去。

      容齐禁不住握住那举着签子的手,看清面前人的模样,顷刻觉得心中莫名的空落落。

      漫夭莫名地望着突然握住她的容齐,突然低下头羞涩的笑了笑,展开手掌想要与他五指交握,却叫他打了个抖,立刻抽了回去。

      什么意思嘛,突然握手,又突然松手!便跟吃了一半的糖一样,把人心都给吊起来了!

      容齐也不知怎么了,舌头一涩,一个名字已经快溢出半声,却叫他又无措的咽回去。

      忆……

      半梦半醒间总见到一个看不清真容的少女,但性情语态,与他认识的李忆如没有一丝半毫的想象,倒是与面前的容儿更相似几分。

      也不知到底是周庄梦蝶,还是蝶入了周庄梦境,很有几分神怪。

      恨恨咬了口糖葫芦,叫其中的酸味冲得皱起眉的漫夭方才觉得少了点儿什么,环顾周遭,惊奇地叫道,“哎?!那个宫女呢?怎么不见了?”

      ****纪念应该是第五十条出现的分隔线****

      “一寸横波惹春留,何止最宜秋。妆残粉薄,矜严消尽,只有温柔。……”

      当年那首清平乐余音未消,仿佛还在她耳畔轻喃,如今坊内各楼的歌姬却都兴起唱眼儿媚。

      忆如望着空荡荡的院门,躲在街角悄悄地望着儿时之地,往下掉泪——她回来了,却只能看到空落落的一栋残居。

      蓦然有人从背后一把捂住她的口鼻,将她扯进阴影间,忆如还不及惊吓闻到那阵熟悉的药香便知道了来人是谁。

      十娘?

      在曲折的街巷中来回转弯,穿着一身利落官袍的封十娘看看左右,将她推入一处院落中,重重拽上木门。

      “你好大的胆子!”

      她压下声,蓬勃的怒意却不随声调弥散。

      “锦棠居常年有官府眼线看守,你竟然敢摸回去!”

      忆如吸了吸鼻子,低头绞着自己的手指。

      “别给我装傻!你道过了十来年,就有人忘了你们一家吗?”

      冲动!愚蠢!

      “十娘……我们离得远远的好不好?离他们远远的……”

      啪!

      “待在外面又有何不同?”封十娘见她愣怔在原地,怜惜地抚了抚被她掌掴过的地方,“你只有在宫里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忆如埋进封十娘的怀中,消瘦的背脊连连颤抖,顷刻湿了她的胸口。

      “别怕,你有机会堂堂正正走出宫门,万万不可在此时撑不下去。”

      若你都撑不下去,还有谁能看到陆家与李家的冤仇有朝一日能够平反?

      补一个父母辈的番外,做背景说明:

      封十娘,原来姓陆,陆迢迢,行十,故小名十娘。

      她上面还要好多个哥哥姐姐,其中最出类拔萃的,恐怕还数嫡母所出一对姐妹——陆曼曼、陆瑶瑶。

      陆曼曼稳居长姐之位,容貌出挑,品行端庄,曾被送入宫中做公主伴读,受过太后娘娘身边嬷嬷的教导,这一串的荣耀说出去,任谁都得道一句陆家小姐人品尊贵。

      但迢迢与她年纪相差太大,待她记事时,长姐已是太后做主,赐给当今圣上的同胞兄弟为侧妃多年。

      “新茎未遍半犹焦,高架经时未支好,若问何故挂红痕,必说后院倒新架。”

      因陆瑶瑶这首打趣的诗流传了出去,陆祭酒非但没喜于女儿年纪轻轻便有诗才,反而怒发冲冠,于家中修建了祠堂,请来几个半老的尼姑,将剩下的嫡女狠心关入其中,订下了不到出阁之日不许开门的规矩。

      迢迢听到这位年纪相近的姐姐的传闻时还很是可怜她——后院的女眷躲在屏风后偷偷窥看一眼外客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偏她改出的打油诗叫人传了出去,竟让父亲下了“本性轻浮”四字,将她牢牢看管起来。

      也活该陆瑶瑶有这运道,当日被她取笑的学子听到她的打油诗后着家中长辈前来提亲——迢迢隔着远远见过一面,李相的儿子又如何?未发迹前所娶的农妇所生,粗壮黝黑,活似个钟馗降世。

      但陆祭酒是出了名的老顽固,哪怕贤婿上门,他立下的规矩不得修改分毫,陆瑶瑶仍是被关在祠堂中日日吃斋念佛修身养性。

      藏在食盒、礼匣里的碎银被嬷嬷们收了一遍、两遍、三遍,但李相的长子却还是锲而不舍的一直送过来,每次问起只会支支吾吾两句。

      “陆妹妹文采惊艳,多买些纸笔用。”

      这话真叫陆瑶瑶听见,非叫她白眼翻到天上去。便是陆迢迢听了,也一口热茶喷出——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耿直的呆瓜?

      着眼当下,那日子过得是白水一般的无滋无味,待到她成了封十娘再往回望去,方才觉得岁月静好竟然是难得的幸事。

      乾元十二年,赵王过世,此时皇帝诸子只有二子安然成年,其中四皇子代替陛下前去吊唁,也引来了陆家灭族之祸。

      无人知道赵王府中发生何事,赵王停灵第二日侧妃陆氏悬梁自尽。

      当日宫中下旨,陆氏拂逆、不慈,擢去所有尊号,陆家教子不慎,男丁流放,女子发卖……

      如此可笑的罪名,只因当日四皇子容毅一时吃醉了酒,闯进陆侧妃房中强行辱了人!长姐自知皇室必定问罪,方才一条白绫妄图以自己一命做个了结,却不知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陆家不是喜欢端着吗?我便叫他家男丁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娼,看他们还清高的起来吗!”

      陆迢迢因八字至阴,被道录司主簿带走,从此改名换姓,变作了封十娘。

      ……

      彼时容毅得封太子,入主东宫,有官员设宴,请了胡同堂子里最出名的锦棠居的伶人献艺。

      在那里,封十娘见到了靠在容毅怀中娇笑的陆瑶瑶。

      ——何等的耻辱!

      陆家因这好色暴虐之徒无辜蒙冤,昔日千金沦落风尘,结果竟然倚靠在仇人怀中谄媚求生!

      “锵!”

      “你若还有一丝陆家人的骨气,便将这等昏庸无道之徒亲手击杀!”

      陆瑶瑶睨着她的眼神仿佛看着一个不晓事的孩子,将手中的匕首远远抛开,理了理散开的发髻。

      “杀了他,又如何?我陆家就能恢复往日荣光?”

      “十娘,别入了歧途——我陆家宦海沉浮,立世根本不为钱帛虚名,乃是希望守护一方。容毅死何足道,但西启国乍断绝,谁敢担上这个罪名?!”

      道不相同不足为谋!封十娘看她便如眼中扎了一根钉子,瑟瑟刺痛,只恨不得用眼神杀了败坏门风的败类!

      陆瑶瑶见她恨得滴血的双眼,慨然一叹。

      “十娘,你要记得,北临对我西启虎视眈眈,纵使容毅罪无可恕,但皇室诸子间也唯有他决断拦截北临南下……只此一项,我无法杀他。”

      说到底,你陆瑶瑶只是个软骨头,菟丝子,无人依附便软弱无力!

      官员献上的伶人极讨容毅喜欢,喜欢到甚至敢当面与皇帝叫板,要立做侧妃。

      封十娘还当陆瑶瑶这没骨气的软货要欢欢喜喜跨进东宫,随后便是这个伶人自请离去,将这件事做轶事传遍西启上下,坐稳了花魁之位的消息。

      果然是个轻浮□□的贱人!

      自此庙堂江湖,山高水远,她再懒怠于打听她唯一还能找到的血亲的消息,只一日又一日的磨着手上的匕首,幻想有朝一日必定要一片一片活活剐了容毅此人。

      ——可笑她想杀了他,却偏偏成了他的药人,拱卫他太太平平的活下去。

      待再听到她的消息,便是昔年李家哥哥一家获罪,推出午门斩首的时候。

      那时她才知道陆瑶瑶虽身在花街柳巷,但仍当了李家哥哥的外室,并且为他诞下一女。

      随后花魁为了搭救李家一族,舍身邀客劫狱之事被告发,容毅恼羞成怒,判下腰斩之刑——他早已忍这个女人多时!自她离开东宫回到花街柳巷便有官府眼线时时盯梢,让她不得不成了清倌人。没想到她如此下贱,宁当李家外室,却不肯委身于他!

      白雪皑皑,洗净天地。

      腰斩之刑便是让人一时片刻想死不能,最终死于惊痛之间。

      封十娘弯下腰,见到弥留之际的陆瑶瑶,突然觉得心中空茫茫一片。

      “你又何苦呢?”

      “李哥哥一片真心……待我,我自知……下贱,便……只能报以……丹心……”

      “你若当日杀了容毅,岂不一了百了?”

      陆瑶瑶一笑,再度缓缓摇了摇头。

      “贱、贱人自有天……咳咳……”

      她岂能不恨不怨?!

      只是和西启国运相比,她的怨恨又何足道哉?

      容毅不死,北临不敢南下,那便是他活着的唯一理由了。

      “……将我等埋在一起……”

      生不能同寝,死便同穴吧,方不负这一生的真情相报。

  •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白发是不可能HE的
    女主真的是企鹅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但是被芭比一直坑,坑到没老婆了。
    啊……我这个人真的不大会撕逼啊,所以明明是天降的狗血却能一直太太平平没有爆发——感谢在2019-12-30 01:00:40~2020-01-04 10:3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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